我在火葬场抬尸的日子

说实话,最好不要去做跟死人相关的工作。

我曾经为了搞快钱,去火葬场抬过尸体。

那些断手残腿都要收拾干净,这还算好的。

有一次我抬着蒙着白布的担架,躺在上面的「人」竟然动了。

一时之间,我都不知道他是死的还是活的。

1.

我和师父所做的抬尸工作,具体是指对无名无姓、没有亲属认领的尸体的搬运。

最典型的有流浪汉,死在街头,社会相关机构人员把尸体运送到火葬场。

我们抬最后一程。

也有天灾人祸里死亡的,尸体破损严重,缺胳膊、少下肢都算是好的。

有的面部损毁厉害,甚至头直接没了,警方都无法辨认与核对。

登出信息也没有人来认领,最后不得已要火化。

一开始我压根儿想不到还有这种活儿,正常人谁会去干这个?

但你们想想,如果一场天灾里死了很多人,横尸遍野无人收拾。

将对整个社会产生多大的负面影响?

我师父就是考虑到这个,所以才从事抬尸工作的。

多年前南方发洪水,我们那儿很多不幸的人死于水灾。

那些泡发膨胀的无名尸首急需处理,火葬场员工日夜工作连轴转,又顶着极高的精神压力。

终于有人绷不住跳河走了。

据说是他在搬运尸体的过程中,发现了自己的妻子。

遗容极为难看,他一时承受不住......

大家伙儿都慌了。

一是身体与精神压力实在太大,二是家里有人口失踪的,也担心抬到自己的亲人。

一时之间抬尸工作难以推进,上面也束手无策。

这时我师父站出来了,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小商贩。

在那次水灾里,家里只剩下老婆了,老人、孩子一共三口都没找到,包括尸首。

他主动要求抬尸,还带着老婆一起。

大家被两口子的精神鼓舞到了,除去家里有人失踪的,剩下的又都投入到抬尸工作中。

可怜的是,抬尸工作都结束了,也没发现师父的老人和孩子。

他和老婆在火葬场失声痛哭,在场的人无不掩面揉眼,神情黯然。

自那以后,这种无人认领的尸体搬运工作师父就主动地接下来了。

这工作算是比较特殊,而且并不是火葬场的编制工。

说白了,就是个编外打杂的,最苦、最累的活儿,就得是我们顶上。

因而基本没人愿意长期上岗。

所以和师父做搭手的,基本都是临时工,换了一茬又一茬。

为这个事儿,师父也吃了不少苦头,我们后面讲。

对了,我师父姓严,火葬场里的人都叫他老严。

我遇到他的那年,他正值五十来岁的壮年时期。

2.

抬尸工作并不饱满,我们辖区也不是每天都有无人认领的死尸。

所以这个只能算是兼职。

师父平常也有自己的主业,说出来你们绝对吓一跳——做手抓饼。

真的很难想象,他在火葬场抬着或许即将腐烂的尸体。

如若有一些残存在外的肢体,还需要去用手捡起整理一下。

过后,同样是用这双手做着手抓饼,谁敢吃啊!

再说一下我吧,当时选择去抬尸其实就为了搞波快钱。

那会儿我大学刚毕业,创业失败欠了一屁股债。

为了搞钱,我什么都做过,所以也踩过不少坑。

被骗钱是家常便饭,什么会费啊、保证金啊。

这还是小场面,我最不能忍的,是教唆我去搞诈骗。

搞钱就正正经经的,情愿苦点儿累点儿,也不走歪门邪道。

某次,在一个兼职群里,有个小伙伴说有个高回报的活儿,做完立结,胆大的来。

做兼职还需要胆子大?

我倒是十分好奇,但更多的是,又是高回报又是能立结的。

对于我这种要捞快钱的,能不心动吗?

我赶紧私下联系了他,这才知道是抬尸体。

起初肯定是害怕的,甚至想一口拒绝。

但债务缠身低人一头,最后还是决定去了。

初见师父,他很冷漠,我主动地打了招呼。

他只抬头看了我一眼,显得不是很满意。

估计是觉得我年轻干不来,当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我直接对他说了,只要钱够,抬鬼我都愿意。

师父像是被我逗乐了,停下正在穿防化服的手。

正眼看了看我,说 2000 块一次,两个小时完事儿。

后来才知道,其实火葬场每次给师父 3000 块。

工作时间不固定,要看来的尸体有多少和复杂程度。

一般来说,半天左右就行,长一点儿的,耗一整天也不是没有。

那次我完全是狗屎运,两小时就可以完事儿,关键是师父把大头给我了。

我想,他指定也是猜出了我急需用钱。

不然哪个年轻人能来火葬场找事做?

这不给自己找不痛快嘛,抬尸,简直是人生职业的地狱开局。

谈好价格,师父就领我进去穿衣服。

比较简单的白色防化服,还有口罩,医生手套等等。

其实这个穿着很正常不过,毕竟是抬尸体。

有些情况糟糕的,肉身可能早就开始腐烂了,有效隔绝病菌是必须要做的。

只是对于这个抬尸工作,确实对我冲击太大。

乃至于近几年闹起的疫情,每每看到医护大白,我都会想起那年的火葬场。

3.

师父简单地给我交代了几句。

做事的时候不要话多,叫抬就抬,说收拾就收拾。

确实需要沟通的,小声地传达,另外,如果感到不适,及时地和他说。

我以为我做好了万全准备,包括物理和心理上的。

但第一次看到尸体,腿还是软了下来。

毫不夸张地说,就是一瞬间没了力气。

差点儿要跪下去的时候,师父拖住了我的手。

小声地跟我说,暂时就站在旁边,等吩咐。

师父独自一人在收拾尸体,因为太过于害怕,我就眯缝着眼看。

我想很多人应该可以理解那是什么动作,跟你们独自一人看鬼片是一样的。

眼睛睁了又没完全睁,看了也没完全看。

那应该是个冻死的流浪汉,衣着单薄且破烂。

不过不像是正常的破损,更像是被撕咬的。

当时没有细想原因,我光顾着捂鼻子去了。

因为尸体散发的臭味儿实在太大了。

应该是过了很久才被发现的。

师父后来和我说了,那些撕咬痕迹应该是野狗所为。

流浪汉生前可能在桥洞等隐蔽性场所避寒。

因前阵子下了大雪,估计没挨过来。

饿到极致的野狗们寻着臭味儿就找到了。

脸没了一半,胸腔里的内脏都空了,大腿也直接撕破了,筋骨都明晃晃的,周边和着血泥......

师父收拾好,盖上了白布,才招手让我过去抬。

特意吩咐我走在前面,不至于低头就看到整个担架。

毕竟是第一次,我感觉到自己手脚都不稳。

上边一直在抖,下边像踩在棉花上似的。

压根就不踏实。

我记得很清楚,一个踉跄,担架歪了一下,师父在后边很用力地纠正着。

但依然有东西掉了下来,师父示意放下担架。

我下意识地往后看了看。

他正捡起地上的一根手指,指跟儿都是烂的。

抬到火炉旁,因盖着白布,基本不恐怖。

火葬场员工们也过来搭把手,一起把尸体送了进去。

我立马跑了出去,呕吐起来,胃里的酸汁儿倒涌了几回。

关键是,我他妈哮喘发作了,一时之间吸不上气儿。

可能是真的是被刺激到,神经过于紧张。

师父看我喘得像驴一样,他也吓坏了。

连忙扶着我坐下,不断地抚摸我的背,给我顺气儿。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缓过来,就没什么事儿了。

但师父却脸色铁青,问我是个什么情况。

我突然感觉到事情不妙,连忙给师父解释。

说我这只是轻症哮喘,遗传的。

真不碍事儿,师父,你可别把我给炒了,我真的需要钱。

说得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搞得师父都不好意思了。

他没说要炒掉我,但以后来抬尸前,必须吃好药。

我说吃药没用,因为我是不耐药体质,各种药吃了个遍,不起效。

以后带个哮喘吸入器就行了,随时吸吸氧,保准没事儿。

师父这才放心下来。

歇息过后,我和师父又搬了两三趟。

后面都很顺利,尸首也基本完整。

没有什么特别恐怖的,我心里的负担也减轻了不少。

不过至今仍觉不妥的是,当时不应该戴着眼镜。

视线不小心晃到尸体上,那僵硬的表情,有的甚至还睁着眼睛。

我看得特别清楚,确实心生害怕。

这一点,师父就有点儿老江湖了。

在收拾第一具流浪汉尸体的时候,他戴着墨镜,其余的就没有戴了。

难道是觉得一般尸体都太小儿科?

这一点他专门和我说过,胆子再大的人,看久了尸体也会害怕。

毕竟曾经那也是活生生的人,看多了就会联想往后的自己。

戴着墨镜,就像是隔着一层保护色。

看什么都是暗灰色,恐惧感自然减少了许多。

脱掉防护衣具,师父点了 2000 块给我。

看我情绪稳定了许多,问下次还来不来?

我想都没想就说来。

你想啊,两小时给了 2000 块,我干了小半年兼职,就没碰到过待遇这么好的。

而且,师父老严这人,说实话,挺好的。

且不说他偷偷地多给我钱,就说我初到职场,人家态度和善,四处提点。

光凭这个,我给他磕个头都不为过。

但是,师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我以为他不想再让我来了,觉得我办事不力。

没想到他点了点头,还邀请我去他家吃个饭,说有点事需要交代一下。

4.

要说那会儿,我觉得师父是个性情孤僻的人。

如果没点儿那啥特别的,怎么会做抬尸体这种事儿呢?

所以他请我去吃饭,着实让我有点儿意外。

同时也缓和了一定的紧张气氛。

这不是指我和他的关系紧张,单纯是工作环境和内容造就的。

直白点儿说,我觉得是师父挺有温度的一个人。

随后,我就跟着师父回家了。

我们当地的火葬场比较偏,出进就一条很深的路。

离外边的大道约有一两公里,路两边都栽满了绿油油的树,不大但枝叶茂密。

把路包裹着仿佛与外界隔绝了,所以走在里面非常安静。

我记得师父走路很有个性,低着头,背着手,非常专注,所以很快。

我这年轻小伙的脚力完全追不上他,我小跑几步跟上去。

想问问接下来什么时候出活儿,他摆摆手,示意我不要说话。

到他家的时候,我印象很深,那太不像个能住人的房子了。

杵在一条路拐角,正常来说是电线杆子的位置,非常小。

小到什么概念,大家在农村待过的话就知道。

一般外边都会有土砖或者红砖盖的公共厕所,男女各一间。

师父这房子就是那般大小,无非高一些,达到正常房屋的高度,上面盖着密密的黑瓦。

师父打开门,进去一看,这压根儿就不是人住的地方。

正当间摆着香堂,上面放着日常祭奠的上香坛子,两边放置红烛。

香堂下有个稍矮的红木方桌,上面摆放了几个空碗,碗旁边配着小酒杯和筷子。

桌子中央是烧鸡和水果,布置得像开席似的,到处也擦拭得干干净净的,十分肃穆。

师父点燃了红烛,又点了六根香,递给我三根,他先拜了画像,又示意我拜拜。

插好香,我看那烧鸡像是今天摆上去的,虽然没了热气,但依然带着些许肉味儿。

师父从香堂底下拿出一盆糯米,将画像对着一盆水,把双手插了进去,来回地擦洗。

完事儿后又让我洗一遍。

最后是屋子右手边,一块正常的家用浴室防水布。

拉开后里面是洗澡间,热水器、喷头一应俱全。

旁边还安置了置物架,上面摆着医用消毒酒精。

这不用问,他老人家是要洗洗,拉上布前还嘱咐我一定不能出屋,在旁边等会儿。

但千万不要靠近香堂和桌子。

说实话,我也猜到了师父这么些操作的用意。

大概是慰藉我们抬过的那些亡灵,烧香祭奠一路走好。

但糯米洗手,我想他是香港僵尸电影看多了,糯米可以消弭尸毒。

怎么说呢?很多东西科学无法解释,可以不信。

不过做了也无害,相反还能图个心安理得。

我也洗完澡了,师父领着我出了屋,锁好门,往旁边路走了去。

大约走了半公里路,到了一间平房,这回是正常了。

师父推开门,师娘正忙活着摆碗筷,桌子上摆着三个菜。

师娘说还有一个汤,让我们等等,就钻到后屋去了。

趁着只有我们俩人,我问师父,前面那小屋是什么意思。

师父斟了两杯酒,边抿边说,那是供亡灵们吃饭的地方。

我们抬的尸体大部分都是非正常死亡,相当冤屈,更何况还无人认领。

都是带着几分怨气的孤魂野鬼,我们送他们最后一程。

师父担心他们会一路跟我们回来,所以先到小房子,摆上香火以告慰藉。

但画像钟馗也明确地告诉他们,我们终究是阴阳两隔,吃完这顿,各自上路。

师父也带着一身清净回归正常生活。

我当时觉得有点儿扯淡。

但说实话,如果你真去抬过尸体的话,那种直面残损死亡所产生的恐惧。

确实会让人心生杂念。

当然,我选择相信师父,是觉得他善良。

正如我们会在清明、过年祭奠死去的人,是对他们的念想。

那些无人认领的尸首,同样也是生命,难道不也值得念想吗?

对于师父来说,他心里自然是能得出肯定的答案。

当然,除此之外,师父总算进入今天请我吃饭的正题了。

那就是抬尸的一些规矩。

5.

师父说了,坚决不能向外透露抬尸这项工作,否则会有霉运。

对于正常人来讲,哪怕只是看到尸体都觉得晦气。

一旦别人知道你和尸体打交道,多少会有避嫌情绪,害怕你、嫌弃你。

想象一下,你活在一个被所有人嫌弃并厌而远之的世界。

即便是产生自杀的念头都不为过。

规矩之二就是小屋子,在师父的理解里,那就相当于阴阳两界的分隔线。

他既送走了别人的肉体,也让灵魂得到片刻的慰藉。

确实,我也比较尊重师父摆香堂,因为他的出发点是一颗善良的心。

小屋子另一个重要点在于清洁。

尽管我们在火葬场完事儿后会清理自身,焚烧防护用具,大面积消毒之类的。

但回来后,师父依旧会在小屋子里洗澡,再三确认干干净净后才回家。

规矩之三,就是师父强行要求我和他们同吃住。

初一听,我和你们一样会觉得难以理解。

师父给出的理由,还是小屋子那一套。

阴阳相隔做不到的话,那些亡灵跟着你游荡人间。

一定会出乱子的!

师父曾经有个特别喜欢的帮手,也是经人介绍过来,很能吃苦。

关键是胆大心细,第一次就敢直面尸体。

一些细碎掉落的肢体捡起来就像是捡起树枝一样稀松平常。

而且,他会细心地整理尸体的遗容,拉平衣服,清理脸上的脏东西。

一切事情表现得像个老手。

他的习性也和师父很像,表情简单,不爱说话,做事麻利。

以至于火葬场里大伙儿都叫他小严。

师父还把手抓饼的技术传给他了。

小严之前也和师父同吃同住,不过没多久就自己搬出去住了。

我深知原因,不过师父绝对弄不清楚为什么小严要搬走。

现在想想,那原因我都觉得有点儿难以启齿。

怎么说呢?尽管那会儿师父五十岁了,但隔三岔五地晚上和师娘激情运动,声响还不小。

说实话,对于我这个气血正旺的年轻人来说,哪里顶得住?

我相信,小严也是顶不住的,他在的那会儿,师父才四十多。

耳听长辈的私密之事,第二天见面也尴尬不是。

小严搬走后三个月,他就出事了。

据师父说,出的事情还不小,犯了很严重的罪。

大多数不抬尸的日子,他就到大学城附近摆摊儿,生意非常红火,收入也很好。

他一度都不想回去抬尸了,甚至劝师父也别干了。

爷俩一起当大学城的抓饼王。

师父自然没有答应,还说他做事有杂念,实在不行就别再来了。

小严心灰意冷。

再后来,他就被抓了。

是因为有十几个大学生严重腹泻进了医院,里面几个还进了重症室。

警察调查发现他们都吃过小严做的手抓饼。

医院检测是感染了某种病菌,小严也以危害公共安全的罪名判了很久。

师父去探望他的时候,问他是不是没有遵照自己所交代的。

小严说,小屋子是有的,但最后一次抬尸是在周五。

傍晚赶回去后,担心赶不上出摊儿时间。

那天又正热闹,就忘了去小屋子祭拜和洗澡。

在我搬出师父家后,他就对我很冷漠了。

我想,师父是担心小严的事儿再次发生。

或者说,我搬出去这事儿本身,让他触景生情,想起了小严。

当然,我也学聪明了,之后每次抬完尸,我依旧是和他一起回家。

在小屋子里祭拜和洗漱完,才回到自己的租房。

我本以为这份兼职能够做得顺顺当当。

粗略一算,一个月抬那么个四五次,5000 块保底到手。

我再去弄点儿其他的,也能活得比较滋润。

但人生,哪能有太多顺风顺水的。

某次抬尸,我和师父算是翻车了,把自己抬进局子里去了。

6.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傍晚时分。

由于昨晚我通宵打游戏去了,白天一直在睡觉。

师父一个电话把我催醒了。

说来活儿了,但不要去火葬场,随后给我报了个地址。

一般来说,我们不会去到现场抬尸的。

有的涉及后续调查或者取证之类,我们贸然动尸,会破坏现场。

但运送到火葬场的,一定是确认好可以火化的。

尽管感到奇怪,我还是如约前去了。

真正的诡异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我记得到了约定地点后,看到了一辆警车和火葬场的面包车。

师父和一位着装普通的人站在一起,他给我介绍那位普通人是警察。

警官说,附近高速上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

两辆车高速相撞,两位驾驶员当场死亡。

而且尸体损毁严重,他的同事已经完成了现场勘查工作。

我们火葬场离那儿很近,他已得到批准,先把尸体抬到火葬场。

到达现场后,没有一个人,警察解释同事已经走了。

那个地方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师父这个老土著都说不好具体位置信息。

毕竟是高速嘛,人迹罕至。

两辆车翻到了高速外边的草丛里,其中一辆拦腰撞倒了树上,成了个 U 形。

据说人甩出去十几米,八成是没系安全带。

师父简单地看了看现场,又掀开盖在尸体身上的白布看了看。

准备掀开第二具的时候,那警察突然走过来拦住了。

还吼着说让我们动作快点儿,抬上车就完事儿,不要耽误工夫。

师父冷着脸没理他,在附近像找什么东西。

我跟着他,看到周边树上都染着血。

太像凶杀现场了。

师父蹲下来拨开草捡起一个东西,我凑过去一看,半边耳朵。

妈的,当时真吓死我了。

第一具尸体毁得比较严重,我和师父抬得格外小心。

第二具尸体,就是师父没能掀开白布的,有点儿奇怪,很重。

虽然网上说,人死后体内食物或者水分会被分解蒸发,尸体自然会变轻。

不过我始终觉得这重量变化应该是不大的。

但抬第二具尸体,属实和此前抬的尸体手感大不相同。

因为这次师父照旧让我抬前边,所以我也无法去窥见什么。

回到火葬场的时候,全面负责工作的秦主任站在外面,他和警官聊了几句,警官就走了。

秦主任又和师父说了几句,也走了。

师父站在面包车旁边,我过去问他,尸体还抬下来不?

师父只说了句,等天再晚点儿,又额外地补充到,今晚守夜。

守夜?

就是在晚上看守尸体吗?

7.

我半天没回过神儿来,属实是有点儿被吓到了。

师父大概是看到我被吓傻的样子,就和我解释,为什么要守夜。

有时候一些无名尸首抬到火葬场,警察需要登消息寻找亲属,不能立即火化。

大多放在焚烧大厅旁边的偏室,尸体就摆放在地上,用白布盖着。

担心晚上周边一些动物闻着味儿过来咬尸体,就需要有人守着。

此外,还有人趁黑潜入火葬场偷尸体,而且女尸被偷的概率更高。

我十分不解。

师父说都是偏远地区的住户,受封建陋习影响,给还未成家就去世的晚辈配阴婚。

我这才恍然大悟。

一般来说,守夜价格会更高,一晚能有 3000 块。

听到这儿,我顿时来了精神,反正有师父一起,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于是,便满口答应了。

我问师父尸体会停放在哪儿,他问我想干什么,我就说先去看看。

这老严还一脸鄙视,说我胆子变大了嘛。

实际上,我察觉到那天火葬场有点儿奇怪。

几乎没什么人,只有守着锅炉的陈老头在,他一般是不会出锅炉房的。

等到天完全黑了,真的是那种黢黑,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我和师父把两具尸体抬到了偏室。

摆放好后,师父在他们朝头方前边一点各自点上油灯。

准备妥当,就打开了地铺,仅一床。

我当时还怪他,怎么就准备一床被子。

师父突然很严肃地和我说,今晚他一个人就行了。

我愣了,被他这一出搞得又糊涂了。

怎么着,是不打算让我挣这个钱,独吞呗?

我想问原因,但师父说话很重,如果不照他的话做,以后就别想干这活儿了。

基本就是和他一刀两断。

说实话,我也不想就此断了财路,只好走了。

师父最后说了一句,今晚守夜的钱,会如数地结算给我。

这更让我觉得奇怪了。

我虽爱钱,但也不受嗟来之食啊。

没干这个活儿,我拿这个钱干吗?

正想和师父论几句,他摆了摆手,让我赶紧走。

第二天,火葬场那边就出事儿了,两具尸体丢了一具。

我第一时间反应就是——盗尸。

怎么偏偏就发生在师父身上?

这压根儿就不算完,警察赶到火葬场带走了尸体,以及师父。

随后,我也接到了警察电话,说让我去配合调查。

高速那起事故现场被路政维护的发现了。

报告给警察,经过调查,原来那天傍晚的警察压根儿就是假的。

警车上的拉花也是自己涂装的。

剩下的一具尸体经过尸检,发现在出车祸前就死亡了。

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身上也到处是被小刀扎出的眼儿。

我和师父能交代的就是假警察让我们去抬尸体。

除此之外,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当时来看,警察从一起交通事故找到我和师父,以及那具没被偷走的尸体。

继而是在尸体上发现了非车祸死亡原因,而且有着极其显眼的他杀伤口。

到这里也没什么线索了。

当务之急,是抓到假警察,我和师父作为重要嫌疑人暂时被扣在警察局。

说严重点儿,我和师父杀掉两人,借工作之便火化尸体。

就此毁尸灭迹,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夜晚,在看守所里,我问师父,当时抬第二具尸体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

他说,他一上手就感觉到不对劲了,所以故意很大幅度地倾斜了下担架。

这个我太记得了,师父一般抬尸体很稳,在我第一次脚软的时候,他还骂我了。

担架倾斜那会儿,一般来说,那个幅度大概率会导致尸体掉下来。

即使没掉下来,手也会甩出来的。

诡异的是,尸体竟然安然无恙,手也没漏出来。

但他看到了一个小细节,白布边缘有突然握住的动作!

也就是说,白布之下 99% 可能是个活人。

那个动作就是人要摔倒时下意识地捞个东西抓住。

就在这儿,我想起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可以说,这十多年来,我一直认为是我为我和师父洗脱嫌疑所做的居功至伟的一件事。

8.

当然,也是歪打正着。

你们还记不记得我刚说到的,当时尸体拖回来后没及时地抬下来。

我借机去看了停尸的偏室,其实我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我当时就觉得守夜是多么刺激的一件事情。

我要是把整个过程都录下来,这么猎奇的话题放到网上,那绝对是流量密码了!

所以,我到偏室的时候,就在角落藏了一个 GoPro。

不管第二具尸体到底是不是活人,那晚尸体凭空消失不见的过程,一定被记录下来了。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警察,很快地,警察拿到了 GoPro。

录像里,那具尸体果然是活人,半夜的时候,他偷偷地爬了起来。

警察在给我转述的时候,说他们女同事都吓得半死。

并且,借着那人头前的油灯微弱的光亮,看到远处门口还有个身影。

师父说要亲自看看录像,他斩钉截铁地说道,那就是秦主任,没跑了。

警察先是控制了秦主任,又经过现场留下的证件确定了逃跑尸体的身份。

全市围追堵截地抓住了他,就叫占某吧。

据占某交代,另一具破损严重的尸体,就叫被害人吧,生前就是他杀害的。

原因是占某最近独自开了一家公司,被害人是第一个来面试的。

被害人不满意薪资待遇,嘟囔了几句不好听的话,譬如什么垃圾人都敢开公司。

两人发生口角,随后扭打在一起,占某占据上风掐住被害人的脖子。

被害人垂死挣扎翻身压制住占某,占某情急之下抓到桌上的办公小刀,往被害人身上狂扎。

被害人倒地后,占某解开皮带缠在被害人脖子上勒紧,直至被害人断气死亡。

占某第一时间告诉给了叔叔秦主任,秦主任想,当下社会,杀人基本跑不脱的。

占某和被害人此前并没有任何交集,如果二人在高速发生事故当即死亡。

就能顺理成章地掩盖被害人的真正死亡原因。

再利用自己在火葬场当权的便利,安排占某死尸复活半夜逃走。

躲避一段时间后换个身份,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于是,秦主任导演的高速事故戏就展开了,后面的大家也就知道了。

这件事在当时闹得比较大,一是杀人,二是死尸复活。

多么有噱头!

眼睛口舌多了,围困在事件当中的无辜人也会被曝光在公众之下。

师父抬尸这件事也被大家交口相传。

我和师父的嫌疑自然是没有了。

秦主任和其杀人犯侄子就那么幸运了,统统地被逮了起来,各自判了刑。

但我和师父的日子,也没那么好过了。

原因在于,师父去火葬场抬尸的活儿被大家知晓了。

邻居们每次看到都指指点点,背后议论。

久而久之,连师娘都深受其扰。

家门口无缘无故地被人泼了尿粪,还有人烧纸钱。

这就是师父之前说的规矩,决不能让别人知道抬尸这个事儿。

人家当你是瘟神,会招致不幸和霉运,自然有气会撒在你身上。

用这种恶心人的方式赶你走。

师父确实被逼得没法了,日子过得也是鸡犬不宁的。

他甚至有打算放弃抬尸的想法,带着师娘远离这个地方。

我倒是有点儿慌了,师父要是走了,我一个人指定是不敢干了。

那我去哪儿找报酬这么高的兼职啊?

正焦急着,事情又有了转机。

火葬场出了这种事儿,多少也是个丑闻。

而且闹得比较大,有一定的社会影响。

我们当地民政部门迅速地整改火葬场,派了新的主任,姓张。

张主任上任第二天,就找到了师父和我。

说准备成立特殊尸体运管处,相当于火葬场的「应急管理部」。

专门处理天灾人祸导致死亡,又无人认领的尸体。

其实就是师父之前干的活儿,只不过现在可以算作是内部员工了。

而且,这个事儿就交给师父抓,老舵手,人家放心。

张主任承诺,有基本工资,另有特殊工作补贴,还给缴纳社保。

好家伙,这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快把我搞高潮了。

也就是说,师父和我算是正式员工了?

9.

我和师父人都傻了,四眼一对,愣住了几分钟,眼睛都不带眨的。

我也没想到,干个兼职,顺便捞到了一份工作。

自然是喜出望外,满口答应。

师父也火速地搬了家,离火葬场更近了,准备在抬尸事业上再创辉煌。

张主任的第二把火,就是渐进改革停尸制度。

什么意思呢?就是抬到我们这无人认领的尸体,暂放个一到两天。

主要也是多给相关部门一些时间,或许能找到家属。

防止「误烧」嘛。

按照张主任的说法,就是让那些「人」再多留世间一会儿。

这新领导,多少有点儿浪漫主义色彩。

为此,火葬场还引进了一批设备,打造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停尸房。

昼夜开着冷气,阴森恐怖的氛围更加明显了。

同时,我和师父的任务就更重了,几乎到了每天守夜的地步。

就差把被褥子等生活用品给搬到火葬场了。

但是,可不照以往,每次守夜都单独结算钱。

咱们现在是正式工,是拿月工资的,次结是不存在的。

好家伙,这么一想,张主任收编我和师父,是不是早有预谋的啊?

但是吧,师父可不琢磨这些东西。

自打成了正式工,他老人家的干劲儿可比以往翻了好几番儿。

要说起来,咱们待遇确实也好起来了。

就拿守夜来说,尽管不单独结钱,但是有特殊补贴的。

另外,晚饭食堂也给包了,咱不就又省了一顿饭钱。

不过,我和师父觉得万般好,人家老员工可要给我们蹬鼻子上脸。

有天,快下班的点儿,我和师父处理完最后一具流浪尸体,顺便抬到停尸房。

洗完后,准备去吃饭,被一个绰号叫「侯三」的老油子给喊住了。

他说,刚来了一具被车碾烂的尸体,家属还在大堂哭。

让我们过去给收拾一下,穿上寿衣。

说着点上一支烟,准备去歇息了。

我他妈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把他自己的工作推给我们!

侯三见我没好脸色,便敲打起师父。

他用手拨弄了下师父胸前的「特殊运管处」的牌牌。

说到,老严,咱都同事了,就当帮个忙嘛。

我呛话道:「那好,照以前,给你们抬烂尸体是算钱的,你给吗?」

这老油子开始滑起来了,说道:「发工资是张主任的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又回道:「那都是拿工资的,你的事儿凭什么我们给做?」

侯三显然被呛住了,把烟甩到地上,踩了几脚。

说道:「行,以后有你丫的好受的。」

师父突然服软了,连忙说道:「都是同事,别伤了和气,顺手收拾一下,不碍事儿。」

说罢,就拉着我又去干活儿了。

我心里憋得慌,觉得师父性子实在有点儿软。

他解释说,这群老员工,以前多少是看不起我们的。

现在转正了,和他们一个档次,搁人家心里多少有点儿不好受。

忍一忍,时间长了,也就过去了。

再说了,咱们也算是刚站稳脚跟儿,不宜起冲突。

要不然,以后被穿小鞋的时候,多着呢。

这一顿分析,我也没什么好辩驳的。

就觉得,别看老严头只顾低头搬尸体,但抬头都是人情世故。

再说这尸体,那也真是一个惨。

半边儿都给碾没了,血肉模糊的,棺材都染透了。

搁以前,看到这场景,我也是要吐个七荤八素的。

现在呢,可没一点儿感觉。

说实话,人家这不仅惨,家庭环境也一般。

要不然,为什么尸体直接给抬到火葬场,连寿衣都没给穿上。

毕竟「尸况」复杂,去到殡葬一条龙公司,估计会狮子大开口的。

干脆拉到火葬场,简单处理,一把火烧了,捧回去好好地安葬。

要是侯三他们,也就草草了事。

但师父,处理得极其认真,穿衣、梳理、洁净,摆好肢体。

可以说,给到了死者最大的体面。

因而,也花了比较长的时间。

家属们在大堂里,远远地看着师父对着尸体鼓捣着。

没有缘由地,一股脑儿快步冲了过来。

十来口人突然挤到跟前,着实把我和师父吓了一跳。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10.

师父做的那些细致活儿,人家是看在眼里的。

一大家子冲过来,看到棺材里的至亲,半脸安详,衣服整洁,体面磊落。

在场的无不痛哭流涕,仰面大喊,那叫一个感人。

继而又都跪倒在师父面前,一个劲儿地磕头。

师父也慌了,属实没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手足无措。

我在一旁倒看得鼻子酸酸的,真替老严头高兴啊!

随后,我们把「人」抬进火炉里。

所有事儿忙完了后,家属里来了个人,悄悄地给师父塞了白事包。

师父推脱半天,也没能拒绝掉,只好收了。

那侯三在旁边看得咬牙切齿的。

这时,张主任走了出来,把师父喊进了办公室。

我感觉到不妙,这张主任,不会以为师父是受贿了吧?

我等了好一会儿,师父也没见出来。

索性去了食堂,让掌勺师傅再热了热两人的饭菜。

大约过去半个小时,师父出来了。

满脸愁容的,整个人也是霜打的茄子。

完了,这估计是挨批了,搞不好要丢工作的。

我杵在旁边,大气儿都不敢喘。

哮喘吸入器紧紧地攥在手里,随时要派上用场。

师父也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突然又开口说道:「小陈,你了不了解遗体整容,年轻人应该能理解吧?」

我一下子也愣住了,这哪儿跟哪儿啊?

理了下思路后,我说道:「给死人整容,那是殡葬业里入殓师的活儿。」

倒是听过,但没接触过,师父,你问这个干吗?

他没正面回答,只是摇了摇头,随后喊掌勺师傅开饭。

张主任恰好走了进来,看了看饭菜。

立马喊了声掌勺师傅,说道:「老严和小陈守夜辛苦,再加几个好菜!」

然后,拍了拍师父肩膀,挎着包儿就走了。

我满脸堆笑,目送领导离开,感到蛮暖心的,这张主任真不赖。

师父却不是很开心,闷头吃着饭。

我想,工作肯定是没丢,但收白事包这个事儿,领导指定提了个醒儿。

按照师父这谨小慎微的性格,怎么能开心得起来?

不光如此,此后,他像变了个人似的。

虽然对待工作依旧是尽心尽力,但感受不到最初的那份干劲儿。

师父整个人有些拧巴,咱不是要求他整天笑嘻嘻、乐呵呵的。

但天天绷着个脸,沉默寡言的,也完全不对劲儿啊。

难道师父老了,干不动了?

还是说,对于张主任那次谈话,一直心有芥蒂?

不至于这么娇气,经不住批评吧?

趁着休息日,也发了工资,我买了些东西,上他家去看看。

忘了说了,师父搬家后,租了个小四合院。

里面有三间房,占据三个方位。

其中最小的,用来供奉跟回家的亡灵和洗澡。

最大的,他和师娘住着。

另外就空了一间。

他多次劝我也搬进来。

但你们都懂的,而且,我要是谈了对象,也不方便哪。

进了屋后,师娘正在小屋子打扫,说师父不在,让我先坐会儿。

我推开门,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远远地看着,客厅里摆着个大木板,上面竟然放了具尸体。

我缓缓地走近,发现那具尸体没有头颅,全身也破破烂烂的。

大腿侧边缝着线,手臂上也都是破口儿,胸腔上也不完整。

可以说,惨烈极了。

旁边还摆满了工具。

你要说,尸体搁在火葬场,我属实也不带害怕的。

但这寻常人家,冷不丁地出现这么一副惨样儿的尸体。

任谁都要吓出一身冷汗,没昏死过去算好的!

我哆哆嗦嗦地跑了出来,找到师娘,赶紧问问,这是什么情况。

师娘却捂着嘴笑了起来,说道:「你这抬尸的小行家,还害怕这个?」

她又解释说,老严最近琢磨起了遗体整容的活儿。

那客厅里摆的,是个人体模具,只是比较逼真而已。

供师父练手使的。

我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还以为师父偷了尸体回来呢!

但师父为什么要学遗体整容呢?

师娘说也不知情,老严没对她讲起过原因。

那天,我在师父家等到天黑,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了。

趁着师娘去做饭的当儿,我问师父,怎么想着干起了遗体整容?

是不是跟之前问我那回,也有关系。

我一副不打破砂锅不罢休的态度。

师父挨不过,不得已道出了原因。

11.

师父说,那天,看到一众人跪倒在我面前,心里触动太大了。

那是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作被尊重。

同时,又深深地意识到自己能做到的太少了。

要是我能修复那些破损极其严重的尸体,复原死者生前的模样。

对于家属来说,不也是一件补缺最后遗憾的好事儿吗?

师父这番话,说得我鼻涕眼泪「刷刷」地往下掉。

真的,你不在其中,是不会了解个中滋味的。

之前,我听人说,做和死人相关的工作,要有圣人心。

但我觉得,圣人或许要求太全面,只要有慈悲心就好了。

显然,在我眼里,师父就是一个满怀慈悲心的可爱老头儿。

顺便,我提一嘴,有一些家属,确实会把尸体直接拉到火葬场。

不会去找殡葬一条龙服务的,我想,大概也是为了省钱。

此后,师父也没和侯三计较到底是谁的活儿了。

看到尸体,就上去帮忙整理,修修补补,搞得体体面面的。

表象上看着确实挺好,但这里头,其实问题很大。

这就是我之前也说过的,师父变得拧巴这个事儿,其实一直都没解决。

令人不悦的是,师父还吩咐我,他在干活儿的时候,让我去家属旁边立着。

通过旁敲侧击,提点一下,说师父是如何如何辛苦的。

说白了,就是暗示别人给白事包嘛!

起初,我不是很愿意做这种事,因而扭扭捏捏的。

还被师父教训过。

说实话,我自己都有点儿生气了。

第一次觉得,师父搞这种事,不是很对。

到后来,那侯三看不过去了,还他妈公然 diss 我。

说什么你师父在那儿累得满头大汗,你却在这矫揉造作得像个小姑娘。

顺道着,截了这个事儿,他屁颠儿地跑去找人家家属要钱,而且狮子大开口。

那家属当时就不乐意,和他理论起来。

侯三立马说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死者为大,一辈子就这么一遭。

哪有不愿意体面送走至亲的?这个钱都省,不怕遭报应吗?」

这一番话,说得人家家属脸都憋红了。

又看着师父埋头苦干,尸体确实弄得体面。

只好掏钱了。

我心里却窝起了火,事怎么能这么干呢?

人家指不定就是为了省点儿钱,你这倒好,反剥了人家一层。

况且,师父做这事儿,征得了家属同意吗?

说实话,正因为我爱钱,才特别在意这一点。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

要是让人家心不甘情不愿,被动式地掏钱。

那跟去偷、去抢,有什么区别?

这么做,迟早会出问题的!

那侯三本就可恶,自不必说。

你这老严头,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这就是所谓的慈悲心变现吗?

我深不以为然!

而且,师父的拧巴相变得越来越严重,现在干工作,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我和他的关系,也逐渐变得有些淡了,甚至还拌过几次嘴。

下班后,我不再去他那里祭奠亡灵,擦擦洗洗的。

而他对这件事,也已经是一副极其无所谓的态度了。

一直到某些事情的发生,我和师父彻底地闹掰了。

12.

某天白班,一整个上午都没看到师父。

这段时间,他老是这样。

上午不见人影,下午突然闪现,紧接着就是忙个不停。

不过,今天倒很奇怪,火葬场也冷冷清清的。

风吹过旁边的一大片竹林,都能听见叶子打架的声音。

又像是些怪东西在叫,老瘆人了。

我正琢磨着,这老严头跑哪儿去了,张主任突然把我喊了过去。

递给我一把车钥匙,说是之前借给殡仪馆的,让我还一下。

我二话没说,开着车就往市区赶,心想着,待会还能去摸会儿鱼。

结果人到殡仪馆,就看到师父了。

他来这里干什么?

我躲在一边看了好一会儿,才搞明白。

这老严头,跑这里来抢生意了!

他有意识地躲着殡仪馆员工,又到处找家属搭话。

别人不理睬的,他死乞白赖地跟在后面。

我都看不下去了,说实话,又可怜又可嫌的。

师父的形象,在我心里,又垮了一大截儿。

我不知道,他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但仔细地一琢磨,这一切,又好像挺顺理成章的。

在第一次收到白事包,他就尝到了甜头。

紧接着就去学遗体整容,搞强买强卖,甚至拉着我入伙。

连张主任的敲打,他也是刚开始的有所忌惮,现在完全是没皮没脸了。

我本来想上去跟他理论,但想到之前的几次拌嘴,也是不欢而散。

我咬了咬牙,决定和张主任反映一下这个情况。

哪怕是害师父降职,甚至开除,我也不希望他再赚这份昧良心的钱。

回到火葬场,我直奔张主任办公室。

刚到门口,准备敲门进去时,却听到里面有交谈的声音。

我一听内容,不太对劲,赶紧从窗户缝儿往里看了看。

原来是有记者在采访张主任。

记者说道:「张主任,有人举报火葬场违规收费,您这边将如何处理?

还有,跟此前发生的「死尸复活」事件,是否有联系呢?」

张主任听到这儿,表情极其严肃,喉结儿上下动了两下。

他说道:「两件事是否有关联,我们还在调查之中。

违规收费事件,目前已经查清楚了,是新招的两个临时工私自干的。

与我们火葬场无关,接下来,我们会对他们进行解聘处理。」

听到这里,我都惊掉下巴了,这他妈说的不就是我和师父嘛!

敢情搞了这么久,还只是把我们当临时工!

还是说,出事了,拉我俩背锅呢?

我气得火冒三丈,要不是有记者在,我铁定冲进去揍这狗主任一顿。

下午,师父也回来了,忙前忙后的,一会儿都不肯歇。

我都没机会跟他道出实情。

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这老严估计还不知道,接下来咱爷俩要被扫地出门了。

他还叫我赶紧搭把手,讲实在的,这会儿,我可没这个心情。

理都不带理师父,扭头就走,躲到空闲地方睡觉去了。

晚上,好不容易得空,不用守夜。

师父前脚走,我后脚就跟他回家了。

好些日子没来,师父屋里都变样了。

房间里搞了些软装,还添置了很多大件电器。

环境要好上不少。

师父看到我,没好气地说:「你来干什么?」

我没跟他啰唆,开门见山地说道:「师父,你不能再这样了。」

他回怼道:「我哪样了?」

我说道:「我今天在殡仪馆看到你了,你在那干什么?」

师父愣住了,半天不回话。

我接着说道:「你在那里拉活儿?」

这句话,像是点着了师父的屁股。

他立马提高音量,吼了一句:「你瞎说什么,管得着吗?」

在一旁收拾的师娘吓了一跳,劝了两句,又找个理由出去了。

正好,我可以摊开了讲。

我说道:「你搞遗体整容,我不反对,但你强买强卖,还纵容侯三私要费用,这不行!」

师父抄起茶碗,直接砸地上去了,说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也来气了,直接怼道:「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不都是明摆的事儿吗?

你还嫌吃不够,跑去殡仪馆拉活儿,接下来,是不是要去医院太平间守着啊?!」

师父气得满脸通红,又连连跺脚,三步并作两步,到我跟前,直接扇了我一嘴巴。

他嘴角都开始抽抽了。

挤出几句话:「老子一没偷二没抢,做的是火葬场的正式工作,碍着谁了?

你给老子滚,今后也别来这儿了,就当没认识过你!」

听到这里,我也心灰意冷了,没想到师父玩恩断义绝的。

我冷笑了一下,说道:「哼,就怕你这正式工没几天奔头了。」

师父晃动了身子。

我说道:「今天遇到张主任接受采访,火葬场违规收费的事儿被人举报了。

张主任顺势把我俩推出去,说我们是临时工,私自干的这事儿,下一步就是清退。

您以为自己是正式工,到头来还不是被别人一脚给踹了。」

听到这儿,师父双脚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

师娘赶紧跑了进来。

第二天是休息日,我窝在家里一整天。

想着抬尸这个事儿是完了,和师父也算是彻底地断了。

我得另谋出路,再找工作了,对我来说,这也是家常便饭啦!

于是,索性也不去火葬场了。

但没过两天,师娘给我打来电话,说师父跳楼了。

13.

我赶到的时候,警察已经到场了。

师娘说,师父这几天身体不太舒服,今天没去上班,说独自一人出去走走。

他家不远处有栋废弃的高楼,跳下去后,过了几个小时才被发现。

师父的遗体直接被抬到火葬场,我给他收拾的。

脸部着地,面容基本没法看,都扁平了,眼珠子也被震出来了。

可恨我自己不会搞遗体整容。

四肢也都错乱了,里面的骨头估计摔碎了不少。

我和师娘一起给他穿好了衣服,顺势火化。

处理完后事,张主任罕见地上门拜访,还让师娘随他去了一趟火葬场。

我察觉到奇怪,但也不好说什么

等师娘回来后,她才给我说,是去拿师父的一些遗物,还有一笔抚恤金。

但张主任确实也问了几嘴,比如师父临走前有没有说过什么话,交代过什么事。

师娘照实地说,什么话也没有,什么事也未曾交代。

师娘还让我给分析,主任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我说这也是领导的套话,为了体恤下属之类的。

但暗自觉得这里面有事儿。

于是,也问了问师娘,师父出事前,真就没什么征兆?

师娘抹了抹眼泪,说道:「和你吵架那晚,深更半夜不睡,一直在嘀咕。」

说自己干了半辈子抬尸,吃了上顿没下顿,好不容易混了个正式工。

就这么被人当枪使了。

这些年没几个交得来的人,以前,那个小严算一个。

小陈你算一个,谁都能说他,就小陈你不行啊。

说到这儿,我鼻子一算,眼泪夺眶而出。

我问师娘,师父真的捞了很多钱吗?

说到这儿,师娘直接给了我一大嘴巴子。

语气坚定地说道:「你还不了解你师父吗?凭劳力以外的钱,他绝不会多拿一分!」

我低下了头,不敢言语。

师娘接着说,这几天师父嘀咕最多的话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听到这儿,心里大吃一惊,断定师父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拜别了师娘后,我想着也不能就这么离开火葬场。

哪知道,人家张主任反倒是自己找上门了。

在办公室里,张主任问我有什么打算。

我半天没弄懂,心想这狗东西不是要撸了我吗?

张主任灌了口茶,吐了沫子,说道:「前阵子,火葬场出了些事儿。

现在呢,都过去了,可惜的是,老严走了,哎。

要不,你顶上你师父的缺儿?」

我暗自吃惊,好家伙,你他妈这是来了个外紧内松,虚晃一枪。

反正我也是要查查这火葬场的,留下来正好,直捣黄龙。

我挠了挠头,说道:「主任,抬尸这事儿,一个人可能干不下来。

想当初,我也是和师父两人打配合的。」

张主任也是挠了挠头,说自己问了其他员工,没人愿意调过来。

两难之间,他放话了,只要我能找到人,再招一个也是没问题的。

这就好办了,我也不会找其他人,直接喊来了小严。

就是当初师父特别器重的那小伙子,算起来,我都该叫他声「师哥」。

最近,他刚服完刑,因为有前科,正愁找不着工作呢!

我给他带了份最新的报纸。

上面登着,火葬场某临时工私收家属钱财,数目巨大,日前已畏罪自杀。

小严十分震惊,得知师父去世,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我还给他说了,师父的死有蹊跷,绝对不存在那么严重的问题。

咱们要查一查,还他老人家一个清白。

小严二话没说,直接和我去了火葬场。

14.

我和小严还是正常抬尸。

这家伙真是个麻利手,面对一些腐烂的尸体也无所畏惧。

胆子大,活儿也细,很有师父的那股劲儿,有时候我都快跟不上他。

晚上,我们也不去别的地方,就回到师父家,在那间空房里合住着。

但令人沮丧的是,关于查内幕这件事儿,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我们重点盯防的对象是侯三和张主任。

侯三这人吧,一贯油头滑脑的。

师父死后,遗体整容这活儿没了,他也没法收钱了,反倒老实了几分。

张主任更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一时之间,我俩特别沮丧,甚至在怀疑,难道真的是师父自个儿的问题?

与此同时,守夜这个活儿倒是一如既往地多,我还怕小严吃不消。

直到有天晚上,事情才发生了重大转折。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半夜三更竟然醒来了。

脑袋昏昏沉沉的,意识将醒不醒的样子,这在我守夜生涯,还是第一次。

我揉了揉眼睛,瞧着小严在一旁睡得死死的。

想着也没什么事儿,就又躺下了。

刚闭上眼,停尸房里忽然传出了动静。

隐隐约约地一些金属敲击声,时而有,时而又没有。

我的心脏狂跳,身上惊出了一身冷汗。

赶紧摇了摇小严,这家伙睡得跟死猪一样,床都「吱呀」作响了,他还没醒。

没办法,我蹑手蹑脚地起了身,又定了好一会儿,想再确认一下,那声音是否还在。

奇了怪了,过了老半天,也没听到。

以防万一,我决定去停尸房看看。

摸出口袋里的手电筒,走到门口,心里紧张到了极点。

我把门推开了一个小缝儿,突然间,脚下一股凉气。

我哆了哆嗦,往后退一步,想着这是停尸房的冷气,觉着自己在吓自己。

仗着门缝儿,我把手电筒的光照了进去,扫了扫里面的床。

上面盖着的白布,轮廓映出一个人的体型,倒也没什么问题。

这才放心了。

脖颈后一直发凉,我赶紧把门关上,回去又躺下了。

第二天,我把这事儿跟小严说了。

因为他全程没醒,自然做不出什么判断。

但为了放心,我俩又去检查了尸体,确实没什么异常。

休息时,小严突然脚底一软,整个人倒在地上了。

我赶紧扶住他,这家伙脸色煞白,像是患了重病。

我说怎么回事,他半天扭捏不开头。

一再追问下,他这才说了。

原来,自打他守夜以来,感觉到身体越来越差。

但因为要调查师父的事儿,他就一直强撑着。

我二话没说,带他去医院做了检查。

这才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体内检测出了大量的三唑仑、γ-羟基丁酸等物质。

这些东西有麻醉或者致幻效果,能让人降低警觉性。

说白了,就是迷药。

我人都傻了,赶紧也做了个检查,一样的,我体内也有。

出了医院,我和小严商量着。

我怀疑,我们是在守夜出的事儿,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但小严有疑惑了,说到道:「为什么你半夜能醒?」

我自己当然是清楚这一点的,因为我是不耐药体质。

就像我的先天性哮喘症,从小吃过各种药,每隔一段时间,就不见效。

这迷药,估计也是对我使多了后,就渐渐地失去了作用。

于是,我和小严准备将计就计,抓这些狗东西一个现行。

15.

我不得不又祭出曾经立下大功的 GoPro 了。

白天,我找个机会进了停尸房,在隐蔽角落放好机器。

晚上,吃过晚饭,就和小严一起到停尸房门口躺下了。

我本想着晚上再醒来一次,结果自己也是全程昏睡过去。

他妈的,估计是被下了重剂量。

而好戏,就在第二天全部上演了。

果不其然,机器里拍到了夜晚停尸房里所有的画面。

这次,倒没什么复活的死尸。

倒是有两个活生生的人,对着尸体搞解剖。

没错,他们在摘取器官!

而这两人,一个是张主任,另一个我不认识,主刀的,应该是合伙的医生。

我当即选择了报警,张主任等人被逮了起来。

背后的所有谜底也都一一地被揭开。

师父,确实也是冤死的。

当初,张主任上马后,就一心想捞钱。

那天,看到家属给了师父白事包,立即把师父叫到办公室。

五百块的白事包,他都能不要脸面地抽走四百块。

而后,更是想到了利用师父生财的门路。

让他去学习遗体整容,好借机向家属讨要更多的白事包。

这事儿,侯三可在行,最多的一次,直接要了人家两万。

但是,这个姓张的还不满足,又打起了尸体的主意。

他不盗尸,只盗器官。

于是,又想到拉师父入伙,但师父这次宁死不从。

左右为难之际,选择了跳楼。

在后来师娘整理遗物中,找到了师父的一个账本。

上面记载着师父每次做遗体整容,收取的只是一两百的辛苦费。

绝对的大头,都是被侯三与姓张的瓜分了。

了解这些真相后,我才真的懊悔,当初误解师父了。

他自己心里,对于强收家属白事包这事儿,都是门儿清的。

他的拧巴,也是因为自己时刻处于不想为但又不得不为的地步。

而让他配合盗取器官,则成了直接逼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严弄不懂,为什么师父不把这些揭露出来?

我想,我应该明白,姓张的肯定是拿火葬场的合同,或者师娘威胁师父。

只要他敢声张出来,自己和师娘肯定会没命的。

那迷药的事儿,其实也是因为姓张的看到师父自杀后,害怕了。

不敢再轻易地拉人入伙,干脆迷倒守夜的人,还来得方便。

最后,姓张的因盗窃尸体罪,被判了三年;侯三也因为敲诈勒索,进了局子。

我和小严也辞了火葬场的工作,各自谋生去了。

时常,我们也在师父家碰面,来看看师娘,顺便照顾一下她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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