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从一起绑架案中逃生。
我的继母因谋杀未遂,被判入狱,我也与父亲断绝父女关系。
父亲死后却立下遗嘱,将所有财产留给了十年前谋杀我的那个人……
1
刚参加完父亲的葬礼,律师就找到了我。
他要跟我聊父亲的遗嘱问题。
虽然我和父亲十年前就断绝了父女关系,但法律上,我仍然是他遗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我从十年前的那场绑架案中逃生,但是腿却残废了,十年来一直坐在轮椅上。
我拿毯子盖在腿上,平静地看向对面的律师。
「您说吧。」
我自信地以为,父亲的遗产肯定都会留给我。
律师点点头,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打开摊放在桌面上。
「我很遗憾地通知您,卫先生把他所有的财产留给了施艳女士,也就是您的继母。」
「啪」的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厨房响起,是我的先生在准备茶水,可能是手滑打碎了杯子。
我回过身,皱眉拿起那份遗嘱,上面的每一条都写得十分清楚。
但我还是不敢相信,我的父亲会把所有遗产留给一个谋杀自己亲生女儿的人。
「我不同意。」
律师推了推眼镜。
「抱歉,卫小姐,这份遗嘱已经生效,不取决于您是否同意,这是卫先生的决定。他将香山别墅的居住权留给了您,但房产所有权依然归施艳女士所有!」
我不相信,猛地将遗嘱砸在地上:「他不可能做这样的决定,这份遗嘱是假的!」
「我可以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但卫先生既然做出这样的决定,肯定有他的原因。」律师将名片放在桌上,「有任何问题,您可以随时联系我。对了,施女士下个月就要出狱了,到时候我会带她去办理遗产继承手续。」
律师走后,丈夫赵琦从厨房出来,递给我一杯热水。
我没接,问他道:「你都听到了?」
他点点头:「听到了。」
还安慰我说:「没关系,不靠任何人,这十年我们也过得很好。」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遗嘱要放在茶几上,我却一把夺了过来,撕个粉碎。
但这仅仅只是一份复印件而已,我改变不了什么。
可我仍然不甘心:「赵琦,我们搬家吧。」
既然父亲将别墅的居住权留给我了,那我当然要住回去。
在赵琦的操持下,我们很快搬到了香山别墅。
这是我出事之前的家,但我已经十年没回来了。
我没想到我的卧室还是离开前的样子,床头柜上的相框里是一张全家福。
那是我,我父亲,还有我死去的母亲。但父亲的那一角,在十几年前就被我折去了。
如果母亲没有因为车祸去世,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情。
我将照片从相框里取出来,将那一角翻回来压平。
正要重新放回去,一个纸条从相框里掉出来。
我将纸页一点点铺开,等我看清上面的内容后,我急忙翻出那天那个律师留给我的名片。
「刘律师,我想跟你聊聊。」
2
我很小的时候,母亲车祸去世了。
因为是意外事故,保险公司赔了一笔钱。
然后我的父亲拿着这笔钱开始创业,一点点把生意做大。
我们从以前的小房子搬到了大别墅,但这并不是美好生活的开始。
很快,他续弦娶了第二任妻子,也就是我的继母。
我在这个家渐渐没有了归属感,父亲整天忙于生意,几乎没有时间来关心我的学习和生活。
继母更加不会管我,只要不饿着冷着就行了。
本来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生活上她也没苛刻过我,毕竟她吃的用的也都来源于我的父亲。
我心里有恨,他们现在的这一切,都是用我妈妈的命换来的。
正是逆反心最强的年纪,我开始不学无术,翘课逃学,高中毕业就没念书了。
父亲一次次对我表示失望,但也仅此而已。
他有数不清的文件要看,合同要签,在家不多的时间,也几乎不会分给我。
继母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你不是我亲生的,我也管不了你。
我还听到她背着我跟我父亲说:卫函这样下去可不行,迟早要出事。
可真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
应了她的预言,我二十岁的那一年,真的出事了。
我被人绑架了。
因为父亲已经是市里有名的企业家,我们家算是富人,有钱。
绑匪拿我当人质,要我的父亲拿五百万赎金来赎人。
但这并不是一起单纯的绑架事故,策划这一切的,正是我的继母施艳。
无论我父亲是否能拿出五百万,她都没打算放过我,被撕票是我唯一的结局。
但我被绑架时还不知道这些。
我被捆绑在一个废弃的工厂车间整整 24 个小时,等着父亲来救我。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他拒绝了绑匪的要求。
我不知道他是觉得他的女儿不值五百万,还是我这样的令他失望的女儿不值得他用五百万来赎。
绑匪不甘心,又降低了赎金。
四百万……三百万……两百万……
绑匪最后恼羞成怒,将我从三楼推下去,本来应该死的,但我命大,剩了一口气。
最后我听到绑匪打电话给「雇主」说任务完成了。
事后,警方根据我提供的线索,查出这个雇主就是我的继母,因为她的手机上,还留有跟绑匪的通话记录。
3
我从医院醒来,双腿残废。
父亲带着律师来到病房里。
「函函,有件事爸爸想跟你商量一下。」
彼时,我还很虚弱地躺在床上,等着有人来为我主持公道。
而律师却拿出一份文件,抬头写着《谅解书》三个大字。
我的父亲居然请求我出具谅解书,不追究继母的刑事责任。
这怎么可能!我是受害者啊!
我不知道他对我的失望更多,还是我对他的失望更多。
我甚至觉得他很可笑,他都不愿意拿钱来赎我,居然能如此理直气壮地对我提出这种要求。
我很激动地将文件挥开:「不可能,我不可能放过她!」
父亲摸着我的头,但却没有传递给我任何温暖。
「函函,就当爸爸求你,以后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连五百万的赎金都不愿意给,现在为了那个女人,却说什么都答应我。
我浑身凉得彻骨,心里的恨意更甚。
但他说:「你如果不答应,我以后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我依然没答应!
我上诉了。
继母因为谋杀未遂,证据确凿,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其他的绑匪早就拿着钱逃之夭夭了。
父女关系真就从此断绝了。
十年,一晃这么快就过去了……
刘律师将轮椅推到院子里的花架下面,这里正对着二楼书房的窗户。
我小时候还经常在里面写作业。
刘律师随意地倚靠在一根木架上。
「卫女士,我可能还没有跟你做一个详细的自我介绍。我所属的律所叫东升律师事务所,我的师傅叫杨晖,正是当年替施艳女士辩护的律师。」
我有些哑然,随即又平静下来:「所以呢?」
「所以,我看过当年的那个卷宗,你是不是漏掉了其中的一个关键人物,你的弟弟?」
我轻笑一声。
是的,我有个弟弟。
父亲再婚后,那个女人给他生了个儿子,我的弟弟,卫炀。
这才是我的父亲对我关心越来越少的主要原因。
我是个女儿,而那个女人的孩子,是儿子。
重男轻女这句话再准确不过。
绑匪打完电话后,很遗憾地告诉我:「你的父亲拒绝支付赎金,所以,别怪我们。」
我知道这是要撕票的意思,我很害怕,我不想死,所以在千钧一发之际,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我告诉绑匪:「我们家重男轻女,所以我爸爸不愿意为了我支付这么高的赎金,但我还有个弟弟,你们如果绑了我弟弟,他肯定愿意拿钱。」
4
绑一个也是绑,绑两个也是绑。
在绑匪眼里,我们和羔羊没什么别。
所以,他们很快就将我弟弟也绑了,依然是要五百万的现金。
这一次的人质换成了我弟弟,我的父亲很干脆地就答应给钱了。
我现在依然无法形容出那时候的心情。
震惊,难以置信,更甚至……万念俱灰。
女儿和儿子,在他心里的地位,真的差距那么大么?
或许我真的是多余的,如果当初我跟妈妈一起死在车祸里,会不会好一点,这样就不会成为别人的负担和累赘。
我以为绑匪拿到钱,就会放了我和弟弟。
但是并没有。
这一次,是真正的撕票。
其中一个绑匪打电话给他的雇主:「对不起了,卫太太,比起你给的那点佣金,我们更想要这五百万。」
这本就是一群毫无人性的亡命之徒,下手毫不留情。
弟弟吓得大声哭叫,嘴里不停地喊着:「姐姐,我害怕!」
之前我尚且能安慰他,爸爸会来救我们,但是那一刻我知道,没有人能救我们了。
是我害了他,但我救不了他,也救不了我自己。
我也哭过,求过,我想让那群绑匪放了我和我弟弟,但是没有用。
我眼睁睁看着他被推下楼,然后是我。
沉重的撞击声在空旷的废弃工厂里回响。
两具躯体溅起一地灰尘,然后是大片的鲜血淌出。
警车……救护车……
被抬上担架的时候,我听到了继母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我弟弟没了……
他才七岁……
我想这并不能完全算是我的错,如果父亲一开始就愿意为我拿五百万赎金,那么我弟弟就不会出事。
更何况,继母才是这起绑架案的始作俑者,她想除掉我,所有的家产以后就都由她的儿子继承。
只可惜,她没有料到与虎谋皮,最后害死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而我的父亲,死了一个儿子,残废了一个女儿,他却依然想要包庇那个女人。
甚至不惜与我断绝父女关系。
这是为什么啊?我想不明白。
所以我转头问刘律师:「这是为什么?」
刘律师抬手折下一截花枝,上面有两朵待开的栀子花,他掐了其中一朵,又准备把另一朵也掐了,不知为何又收了手,松手任花枝摆回了高处。
他说:「因为爱?」
他应该也很不理解吧?
5
「我师傅一直受雇于你的父亲,但是两年前他退休了,并且将我推荐给卫先生。离开之前,他特意叮嘱我,要关注这个案子,我当时奇怪,这个案子已经结案了,有什么值得继续关注的?」
刘律师蹲下身,看着我的腿。
「直到我将案子重新缕了一遍,并且找到当年你的救治医生,得知了一个情况。」
我轻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
「当年你的腿,如果通过手术治疗,再配合复健,是有可能恢复正常的,但你拒绝了,为什么?」
「因为我怕疼。你也说了是有可能!我怕希望燃起又突然破灭的那种巨大落差,我怕辛辛苦苦一场,最后只得一场镜花水月!我宁愿直接放弃!」
刘律师抬眼看我:「真的吗?」
我无法直视他的目光,但我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为了加重那个女人的罪行,我知道我的伤情是量刑标准之一,我宁愿不要这双腿,也要让她受到最严厉的审判!」
刘律师摇摇头:「你这双腿,最多只能给她增加 1—2 年的刑期,这显然不值得你这么做。至于你说的最严厉的审判,恐怕是对你自己吧?」
「什……什么?」
刘律师用直视人心的眼神眼看着:「你或许可以骗过我,但你骗不了你自己。你是在赎罪……」
我惊愕地瞪着他:「你……到底在说什么?」
刘律师站起身,缓缓推着轮椅继续往前走。
「我拿到一段监控视频,十年前,启明星培训机构大门外,你接走了你的弟弟,或者我应该换个词,诱拐?根据案件记载,那个时间,你似乎应该是在绑匪手里才对,不是吗?」
轮子还在继续滚动,而我已经浑身僵硬,血液仿佛凝固。
6
十年前我在酒吧认识了一个叫赵琦的男人,也就是我现在的丈夫。
他跟我有着相同的经历,母亲早亡,父亲再娶,自己仿佛是家里多出来的一个,不受待见。
我们同病相怜,常常相互倾诉,互相理解,达到情感上的共鸣,慢慢就发展成了男女朋友。
赵琦自己做着一点小生意,需要资金,但他家里显然不会给他任何支持。
但他还有我,我家里有钱。
所以,我开口向我爸借钱,是借。
但被他拒绝了。
原话是:「离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远一点。」
在我眼里,赵琦对我的关心和呵护远胜过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在要钱无果的情况下,我想出一个主意,假装被绑架,打电话给我父亲要赎金,事后再嫁祸给我的继母。
我只要唆使弟弟去拿他妈妈的手机玩,我很容易就能碰到继母的手机,再在她的手机里植入一个程序,特定的号码打过来,就会自动接听。
她本人如果不去翻通话记录,甚至都不会知道。
赵琦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太冒险。
但我劝他:「你难道不想做出一番成绩给你爸爸看,我也想向我爸证明,我没有看错人!想要跟我在一起,你这样可不行。」
我的择偶标准,是像我父亲那样有着宽厚的肩膀,温暖的臂弯,能够担当整个家里顶梁柱的男人,起码在母亲去世之前,他是这样的男人。
很快,赵琦就被我说服了。
我找了几个人充当绑匪的角色,将我绑了,还拍了视频发给我的父亲,索要赎金。
我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没有料到会被拒绝。
或许五百万太多了,所以我们主动将赎金降低,但结果还是一样的。
赵琦劝我算了,可我不甘心。
或许是家里的生意出了什么问题,才导致父亲拿不出那么多钱。
我需要一个更确切的答案,所以我想到了我的弟弟。
我可以拿他重新试探一次。
我知道他周末会去培训机构补习,所以我去接他,告诉他是阿姨让我来的。
他即使对我没有防备,但我将他带到废弃工厂的时候,还是害怕了。
他拽着我的手往后退:「姐姐,我想回家!」
我有一刻的心软,但我还是没有收手。
我只是想试探父亲,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平安地将他送回去的。
「卫炀,你听话,姐姐很快就带你回家。」
我将他绑在椅子上,拍下他大哭的视频,通过「绑匪」的手机发给了父亲。
父亲焦急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你们不要动我儿子,我马上准备钱。」
没有一分的讨价还价。
那一刻,万念俱灰。
原来仅仅是因为我是女儿,所以才不愿意拿钱的。
7
即便如此,我还是打算要那笔钱,这本来就是这个计划的初衷。
因为考虑到东窗事发,我这个女儿可能不会被追责,但是父亲一定不会放过赵琦这个外人。
所以后半程我没有让赵琦参与。
那几个「绑匪」到指定地点将钱取回来之后,我们开始分赃。
按一开始说好的,三个人,一人十万,立刻离开本市去其他地方避一避。
我根本没想到他们竟然反悔了。
五百万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一个人可以拿一百六十几万,是十倍不止。
一样是潜逃,为什么不多拿一点。
本来就是我自己找来的人,我知道他们的名字,长相。
他们怎么可能会放过我。
所以,他们将我和弟弟推下高楼,携款而去。
我在无数个夜晚梦到弟弟声嘶力竭,不停喊着「姐姐我好害怕」「姐姐我好疼」「姐姐我想回家」。
姐姐……
姐姐……
姐姐……
我再也忍不住,双手捂脸,痛哭出声。
「是我害死了他。」
我不配当他的姐姐。
诚如刘律师所说,为了赎罪,我放弃了治疗双腿。
但我依然偏执地认为,我的父亲也有责任,是那个女人抢走了他对我的爱,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按照原本的计划,我诬陷了继母。
为了赌一口气,我跟父亲断绝了父女关系。
我向他证明了,我没有看错人,即使我残废了,赵琦依然对我不离不弃。
我唯一有愧的,只有我的弟弟。
即使我与父亲的关系越来越疏远,我讨厌继母,但我很喜欢这个弟弟。
我孤独了很多年,才终于有了一个弟弟陪着我,我看着他长大,带着他在院子里玩,在书房替他辅导功课。
他考试考差了不敢告诉父母,都是我去替他开的家长会,他开心地向所有老师和同学介绍:「这是我姐姐。」
但我这个姐姐没有给他带来好的结果,让他的生命终止在了小树苗最该茁壮成长的年纪。
我不配当他的姐姐!
刘律师递给我一张纸巾,问道:「你后悔吗?」
我也问过自己是否后悔。
十年里,我无数次告诉自己,我不后悔。
但我知道,这是自欺欺人。
8
我抬手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水,回过头问刘律师:「你要给施艳翻案?」
一个律师,手里握有新的证据,我想不到他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但他摇摇头:「卫小姐,你不会以为,过去了十年,我还能拿到当初的监控视频吧?」
我脸色大变:「你诈我?」
刘律师脸上有些许失望的神色:「我的意思是,这份监控视频,十年前就已经拿到了。」
「怎么可能?」
如果十年前就拿到这份监控,施艳又怎么会被判刑。她一开始并不肯认罪,是因为所有证据全都指向她,证据确凿才定的罪。
车轮椅停了下来。
刘律师说:「律师对于自己经手的每一个案件都有保密义务,我能查看案卷,但我只能看到案卷上的内容,卷宗不代表就是事实。这个视频,是卫先生给我的。」
「我父亲?」
「是的!」
刘律师调出一张手机相册里的照片给我,上面是一张银行取款凭证。
2012 年 4 月 21 日,17:35,取款金额五百万元整。
这是我永远忘不了的日子。
「卫小姐知道这是什么吗?」
「五百万,我弟弟的赎金。」但是没有换回他的一条命。
刘律师又继续往前划:「那这一张呢?」
同样是一张取款凭证,同样是五百万元整,在同一天,只不过取款时间早了三个小时。
「这是?」
「赎金,你的赎金!」
手机掉在地上。
好半晌,我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会这样,他当初不是拒绝给赎金吗?」
刘律师弯腰将手机捡起,轻擦两下屏幕。
「你怎么知道他拒绝给赎金呢,你听到的吗?还是……谁告诉你的呢?」
我紧紧握着轮椅扶手,闭眼回想那一天的场景。
亲耳听到父亲说不愿意给赎金吗?
听到了吗?
我猛地睁开眼,答案是没有!
我没有听到!
是他们说的。
是他们!
刘律师旋身站在我身后,看了眼别墅的方向。
「卫小姐,别激动。」
我捂着胸口极速喘息着,不敢相信这才是事情的全部真相。
那我这双腿算什么,我弟弟的命又算什么?
太可笑了,我还一直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
关别人什么事!
是我自己设定的计划,是我把人带走了,也是我看着他死在我眼前。
都是我啊!
9
「卫小姐结婚多久了?你先生看起来对你很好啊。」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转移话题,但赵琦确实对我很好,这么多年,我双腿残疾,生活不便,全靠他悉心照顾。
「我出院后没多久,我们就结婚了。」
「他的父母,同意你们结婚吗?」
当然不同意,但是他已经认定我了,既然我可以和父亲断绝父女关系,那他也可以。
这是他告诉我的。
刘律师问:「那么,你见过他的父母吗?」
「见过!」
「哦?」
只见过一次。
赵琦带我去见他爸爸,说要跟我结婚,遭到了他爸爸的反对,父子俩谁也不肯妥协,赵琦还被他爸狠狠扇了一巴掌。
但我们还是结婚了,后来我们谁也没再提过双方的父母,也再没见过。
刘律师叹息:「可是赵先生他是个孤儿,哪里来的父母?」
我僵直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小红星孤儿院,赵琦。卫先生曾经资助过这家孤儿院,都市晨报刊登过,卫先生还带着家人去慰问过这里的小朋友,卫小姐还记得吗?」
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事。
那时候我已经开始不好好读书,父亲经常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所以强制带我去孤儿院看看那些没有家的小孩儿是怎样的生活。但他的目的并没有达到,因为我觉得我跟这些没有爹妈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父亲很失望,几乎就完全放弃了对我的管教。
「那时候,赵琦也在孤儿院?」
「根据时间推算,应该是的。」
我紧紧抿着唇,只觉得浑身冰冷。
「还有其他的吗?」我想一次弄个明白。
我的人生仿佛是一片残垣废墟,我所笃定的一切事实真相,仿佛下一秒随时都会倒塌。
「有!」刘律师再次给我看了一张照片,「这几个人,你认识吗?」
我当然认识,是我当年找的那三个绑匪。
但照片显然不是十年前拍的,因为每个人都苍老了很多。
「你在哪里找到他们的?」
刘律师不答反问:「赵先生告诉你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烧烤店。」
赵琦白天在家照顾我,傍晚才出去工作,几乎都是天亮才回来。
「不是吗?」
「是,但不全是。照片上的这几个人,在赵先生的酒吧工作,而且比其他人的工资高出一倍。酒吧是八年前开的,卫小姐知道他哪里来的资金吗?」
我沉默。
「卫先生跟我提起您的时候,说您原本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是啊,原本!
到底是谁蒙住了我的双眼呢?
「那这十年又是为什么?」
刘律师笑了笑:「或许是怕你哪一天经受不住良心的谴责,说出真相。又或者,是在等这一天?」
「这一天?」
「是啊,卫小姐,难道你原本不是认为卫先生的财产都会留给你吗?」
「当然。」
所以,其他人也理所当然地以为会是如此。
原来如此!
10
「刘律师,施艳什么时候出狱?」
「下个月 5 号。」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接她吗?」
「当然。」
刘律师走了。
赵琦将我推回屋内。
我突然开口:「赵琦,我们离婚吧。」
赵琦猛地低下头:「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我说,我们离婚吧。」
他蹲下身紧紧握住我的手:「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个,你跟那个律师今天说了什么吗?」
我摇摇头:「十年,已经够了,我不想再拖累你了。」
「可是我们当初说好了,我要照顾你一辈子。」
我摇摇头:「一辈子太长了,我怕你熬不住。就这样吧,我已经决定了。」
赵琦沉默了许久,最终说道:「我尊重你的决定。」
我扯了扯嘴角。
离婚手续很快就办好了,离开之前他叮嘱我:「好好照顾自己。」
我回答:「你也是。」
5 号早上,我和刘律师一起等在监狱门外。
施艳苍老了许多,或者说,卫炀的死早已让她一夜衰老。
我动了动唇:「阿姨,我来接你。」
她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刘律师将我们带到了律所,播放了一段视频。
「卫函,当你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爸爸已经不在了。
我很抱歉,这么多年忽略了对你的关心,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妈妈。
不管你做了什么,你都是我的女儿,在爸爸眼里,你是个好孩子。
你所做的一切,我这个当爸爸的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可惜人生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其实这十年来,爸爸一直悄悄关注着你,我怕你受委屈,受伤害。
但是我看到那个人对你很好,即使这一切只是表象,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你开心就行。
如果我能多活几十年,或许可以一直这样维持下去,可惜爸爸的时间不多了。
一旦我走了,这一切谁都无法再保证。
所以,我交给刘律师一个委托。
你拥有知道事情真相的权利,无论你怎么选择,爸爸都不会怪你。
你只需要知道,爸爸爱你!」
11
「施艳,对不起!
我知道这三个字很苍白,你当时问我,卫炀难道就不是我的孩子吗?
卫炀是我的儿子,但卫函也是我的女儿。
我下去以后,至少要对她妈妈有个交代。
我很感谢你的成全,谢谢你担下了这一切。
原本答应等你出狱,就将我名下所有的资产全都转给你,但是抱歉,我坚持不到那一天了,只能以遗产的形式给你了。
我擅作主张将别墅的使用权留给了卫函。
如果她选择继续跟那个男人在一起,那她看不到这个视频了。
但我依然恳求你,看在我们这么些年夫妻的情分上,至少保证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对不起!」
刘律师关掉了视频。
「卫先生因为长期郁结于心得了肝癌,录这段视频的时候,已经在病床上难以起身了,所以,这算是他最后的遗言了。」
整个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
我好像哭了,只是没能发出声音。
我手里紧紧拽着一张纸,上面是一份签字按了手印的协议书,双方当事人分别是卫崇和施艳。这份协议,被压在我卧室床头的相框里。
施艳承认绑架案是其所策划,不再提起任何诉讼,卫崇将其名下所有资产全部无偿赠予施艳女士,即日生效。
这是困扰了我整整十年的问题。
那起绑架案明明是我策划的,为什么最后施艳认罪了。
就算所有证据都指向她,她也不应该认罪,她难道不应该提起二次上诉吗?
原来,这才是真相。
会议室突然爆发出嘶哑的哭声。
「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对不起……
「阿姨,对不起!」
还有卫炀……
「刘律师,麻烦你送我去警局……
「我要重新指认当年的绑匪,吴浩、洪斌、张小东,还有最后一个,赵琦……」
12
赵琦在孤儿院第一次见到我。
他觉得世道不公,我的人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子,有的人却一无所有。
所以他有了一个计划,接近我,并且编造了一个与我同病相怜的故事,他觊觎的是整个卫家。
只可惜,父亲对我的期望很高,也看不上他那样的人。
我自信地以为可以从父亲手上拿到钱,支持他做生意,但父亲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拒绝了,还让我不要跟他往来。
这一切,我并没有隐瞒他。
就在这时,我提出了绑架的计划,于是他很快就改变主意了。
既然无法成为卫家的乘龙快婿,那不如直接捞一笔吧。
我找来的那几个人,本来就是他安排的。
从一开始我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他没有打算放过我。
他明明拿了那五百赎金,却告诉我,我的父亲不愿意拿钱。
我还傻傻地提出了第二个计划,绑架卫炀。
我又另外送了他五百万。
我将卫炀一起推进了这个陷阱里,害他丧了命。
可能他们都没有想到我会捡回一条命,后来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父亲拿到了一段培训机构大门的监控,知道我也是这起绑架案的参与者。
他在律师的提议下,想让我以受害人的身份签一份谅解书,这样就能将事情化小。
可我当时并不明白他的苦心,一心将他视作仇敌,听不进任何劝。
我起诉了施女士。
明明他拿到了关键证据,施女士是可以胜诉的,但为了保我,他拿所有的资产作为交换,让施女士认罪了。
我不知道父亲究竟是怎么跟她说的,她的内心又经过怎样的一番挣扎,自己的儿子被人害死了,她却还要为凶手顶罪。
而此时赵琦再次改变了主意,既然卫炀死了,我就是卫先生唯一的女儿,将来可以继承他起码一半的财产。
所以他维持着他深情且不离不弃的人设,跟我结婚,不嫌弃我双腿残疾,要照顾我一辈子。
可是,父亲的遗嘱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
我提出离婚,他理所当然地答应。
因为他已经从我身上捞不到任何好处了。
13
赵琦,因绑架和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
其他三人,分别被判八年、十年、十二年。
我因为参与绑架,隐瞒案情但情结较轻,且主动自首,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两年执行。
我和施女士一起去了墓地,先去看了父亲,然后到了卫炀的墓碑前。
这是我第一次来看他。
弯腰将一束小白菊放在墓碑前,看着照片上笑得腼腆的小小少年。
背后传来一道声音:「你后悔吗?」
「我后悔了!」
(完)
备案号:YX01gNbNe9L1jgJE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