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被我找到

在网上泄露多少个人信息,会被盯上并找到?

一张图片就够了。

1

我在浏览一个女人的主页。

这是我在社交软件上看到的女人,她的头像是一双穿着花朵图案的黑色网袜的长腿。

一眼就吸引了我的注意。

点进主页里和大多数人一样,都是些生活分享与晒图。从她分享的动态得知,她单身,且独居,每周五晚会夜跑。

我心里有了一点躁动。

深吸口气,那种感觉还是没有压下去,于是我知道,时候到了。

我要找到她。

通过她的 IP 地址,我知道她和我在同一座城市。

这真的省了我很多功夫。

我浏览她发的动态,过滤我需要的信息。很快,一张照片进入了我的视线。

那是一张站在窗边往外拍的照片,窗外的视野很好,大片绿色和几栋建筑。配文:元气满满的一天!

发布时间是这个月 6 号,上午 7 点 50 分。

我把这张图片下载到我的电脑中,查看属性。

如果运气好,她上传的是原图,那么图片信息中会显示具体拍摄时间和地址,以及经纬度。

我只需要利用经纬度转换工具,将度分秒转换成十进制,就可以获得准确的数据,然后在地图中查询经纬度,就能精准定位到她所在的地方。

我点开信息栏。

有点可惜……

她没有上传原图。

经过网络压缩,照片里暗含的信息已经被抹去了。

但也没关系,网络发布大多都会是这样。

我回到照片本身。

可以看到远处有大片绿植,绿植中间围着一处湖泊。

照片左边有两栋 U 形的白色建筑。

建筑上挂有大幅的广告牌。

我将图片放大,想要看清广告牌上的字迹,但是因为她的拍摄位置很高,导致距离过远。

放大过后,上面的内容变得十分模糊,难以辨认,我只得放弃这个线索。

将重点放回远处的绿地上。

大片绿植和湖泊,很显然这是个公园。

我立即打开地图,搜索了本市的所有公园,共有十一个。

内含湖泊,说明这个公园的规模较大,于是将其中六个中小型公园排除掉。剩下的大型公园中,没有湖泊的,也排除掉,最终还剩下三个。

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我们位于北半球,太阳永远处于南端。照片中阳光是从左边照射过来,据此可以判断,她所在的建筑,位于公园的北侧,且是高层。

于是可以排除掉那个北边只有低矮建筑的公园了。

我打开 3D 可视化建模软件,对比剩下两座公园周围的建筑,终于在平潭公园的北边,看到了那两栋 U 型建筑。

我再次打开地图,进入全景,找到了那两栋 U 型建筑,然后迎着拍摄角度,终于看到了我要找的——和晶小区。

我忍不住笑了。

我离她,越来越近了。

确认了小区之后,就简单多了。根据拍摄的角度和对面建筑的参照,可以计算出她的拍摄高度大约在 60-70 米间。

我查询了一下和晶小区的楼盘信息,层高在 2.8 米左右。

所以她住在 22 或 23 层。

我再次返回她的主页,看到她不久前发布了一条动态,说楼上一早就在装修影响她学习。

于是,我打了个电话给和晶小区的物业,抱怨楼上装修太吵。

物业回答我,他们此前接到过类似的投诉,已经告知了 2301 的业主注意装修时间,请我谅解。

我满意地挂了电话。

这个小区每层只有东、西两户,她的房间一早就有阳光进来,很显然是东边户。

而 2301 还在装修。

所以……

我轻松地笑了。

她住在 2201。

很快,我就会见到她了。

……

周五晚上 22 点 50 分。

女人夜跑结束,脚步轻快哼着歌,从我面前经过。

她和照片里一样漂亮。

我吐出最后一口烟,踩灭烟头,跟了上去。

和晶小区有年头了,物业管理松散。所以当我穿着外卖骑手的衣服往里走时,根本没人注意。

我拎着塑胶袋跟在她身后,一起走进电梯,我先按下了 22 层。

她看了一眼,没有任何怀疑。

到达楼层后,她先走出电梯。

我等在电梯里,直到听见门锁打开的声音,才跟了出去。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用塑胶袋套住了她的头。

现在……

她是我的了。

2

我站在窗边,外面的风景和那张照片上一样,只是背景换成了黑色。

昏迷的她有了动静,轻微的呻吟声后,是拼命的挣扎和惊恐的呜咽。

真的是毫无新意啊。

我回到她面前,蹲下,慢条斯理取出刀。

「嘘……别吵,我帮你结束,很快的。」

刀锋贴上她的脖颈,血色溢了出来。

她还在做无谓的挣扎,朝门口方向努力爬,留下一条浓重的血迹。

她的动作越来越慢,挣扎渐渐停止了。

「你看,我说了很快的。就算你们曾经那样对我,我也从来没有骗过你们呢。」

我缓缓站起身,看见手腕上沾染的血迹,有些不舒服。

「我这人爱干净,你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把血弄到我手上了。」

我走进卫生间,借着微弱的光,洗掉手上的血迹。

突然,我注意到,台面上的漱口杯里,放着两只牙刷。

我抬头看毛巾架上,同样挂着两条洗脸巾。

我立即关掉水龙头,握紧刀,背贴着墙壁,无声走出卫生间,警觉盯着房间的方向。

这个女人,不是独居!

我被误导了。

房子里,还有第三个人。

回到客厅,我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走到门口,打开门,随后关门声响在寂静的空气中。

我没有出去,相反隐没在黑暗的角落里,屏息静气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我对这房子结构不熟悉,且环境黑暗,贸然去找人是蠢办法。

只有以为我离开了,那个人才会出来。

我耐心等了十分钟,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我缓缓站起身,踮着脚,尽量不发出声响,往房间走去。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了细微的动静。

同时我也惊觉到,那声音,不是从房间里传来的。

而是我的身后。

3

我转身扫视四周,想要查找动静的来源。

突然,一个男人低哑的声音响在客厅里:

「不用找了,在这里。」

我顺着声音,终于看到了——

电视机下面那个亮着的小光点。

旁边的植物架上,打着补光灯,紫红色光线盖住了摄像头的灯光,导致我一直没有注意到摄像头的存在。

「你是谁?」我问。

「你不用知道。你只需要知道,刚才你杀人的全部过程,我都看见并且录了下来。」他的声音很平静。

我握了握刀:「你想做什么?」

「别紧张,只是求财罢了。」

「要多少?」

「不多,十万而已。」他低低地笑了,「一条命,很划算。」

被这么威胁,让我很不爽,可我暂时无法反抗,只能妥协:「我没有那么多钱。」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我这人没什么耐心,只给你两天时间。后天下午四点,去西塘乡城华路出口的第二个垃圾桶,把钱放进去。记住时间,过时不候。」

话说完,他就断开了连接。摄像头没有了声响,整个房子再次陷入死寂。

我重新环视这座房子。房子是女人买的,她家里应该会有钱。

我去到卧室翻箱倒柜,果然在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发现了现金,整整十摞。

不多不少,刚好十万……

那天下午,我按照他的要求,把钱用黑色塑胶袋装好,放进了指定的垃圾桶里。

但我并没有离开,而是躲在提前找好的地方,远远观察着。

我要找出这个男人。

不是怕他威胁,只是因为他的语气中,那种笃定拿捏住我的轻蔑,让我非常非常愤怒。

我想要一刀一刀,慢慢宰了他!

事实上,我也是这么做的。

下午四点,他很准时,出现在垃圾桶边。

他把手伸进垃圾桶扒拉几下后,突然定格住了,然后猛地抬头,谨慎往四周望了一圈。确认没人后,他将那袋钱迅速装进了挎包里,快步离开了。

当晚,我进了他家。

入室杀人,对我来说,太简单了。

更何况,他喝的酒里面有安眠药,睡得很死。

解决掉他后,我分尸了,我也是第一次这么做,我没有这种爱好,只是因为他让我很不爽,我想教训教训他。

所以……总的来说,我杀他,只是个意外。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在计划外,所以留下了一点破绽,你们才能找到我吧?

4

他最后一抹吊诡且无所谓的笑,定格在屏幕上。

我不禁觉得头痛,伸手关掉了监视器。

这个杀人犯的案情陈述,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对于他来说,生命是完全可以随便处置的物件。

只是因为看中了一双黑丝的腿,就尾随上门杀了女人。

只是因为不满语气中的轻蔑,就分尸两百多块。

我做刑警时间不算短,但碰上这么变态的人,并不多。

「小陈,法医那边报告出来了吗?」我问。

她回道:「出来了,杀人手法和凶器,与犯罪嫌疑人孙仲的交代,完全吻合。可以确定,第二名死者鲁雪峰就是孙仲杀害并分尸的。」

我吐了口气,总算是有了一点眉目。

这两起案件,简直是让刑警队雪上加霜。

近三年,整个刑警队的重点都放在红花连环杀人案上,根本没有余力兼顾其他。结果半个多月前,市里又闹出这么两桩命案,局里只得把我从红花案中抽调出来,负责侦破这两起案件。

起初我并没有把这两起案件并在一起调查,因为不论是受害者性别、作案手法、还是动机,这两件案子都很不一样。

虽然都是入室杀人,但孟莉莉只有脖颈上的一道致命伤,没有性侵,丢失了大量钱财,初步判断为入室抢劫杀人。

而鲁雪峰除了被割喉,还被分成了两百多块,死法惨烈,没有财物丢失,初步怀疑是仇杀。

直到嫌疑人孙仲交代出杀害鲁雪峰的原因,我们才意识到,这两起案件都是他做的。

也正如他所说,杀鲁雪峰是意外,分尸更是初次之举,所以当时动静没有控制好,引起了邻居的注意,他只得匆忙离开,这才留下了细微的线索。

通过走访目击者、调查监控和现场搜证,我们很快就锁定并逮捕了他。

并且在他的家中,发现了第一名死者孟莉莉的手机。

我翻阅了孟莉莉在交友软件上的动态,发现她发布的日常中,除了营造自己的优秀积极的人设外,字里行间都在透露一个讯息:

她是单身,并且独居。

我觉得有点奇怪:「孟莉莉不是有男朋友吗?」

小陈回:「对啊,就是她男朋友林森报的案。孟莉莉遇害第二天,他怎么都联系不上她,就去了她家查看,才发现的。」

我皱起眉:「那这孟莉莉为什么天天说自己单身呢?」

这时有道沉稳的女声,响在门口:

「只有一种情况,有她更心仪、更想吸引的对象,出现了。」

5

我回头,看见小陈已经迎了过去:「范医生,你怎么来了?」

「红花案的心理分析报告出来了,师兄没时间,就让我送来大队。」

她口中的师兄,是我的好朋友庄朝——知名犯罪侧写师,在国外从业多年有丰富的经验。一年前他和师妹范芸回国开了心理诊所,名气很响。

我有时遇上棘手的案子,也会找他帮忙。

范医生侧头看到白板上的照片,叹了口气:「还以为是同名同姓,没想到真的是她。」

小陈一愣:「范医生,这人你认识啊?」

「她不就是师兄的相亲对象吗。」

「谁?孟莉莉?和庄朝相亲?」我震惊住了。

庄朝那种一闷棍下去都没声响的人,会去相亲?

「他们父母是朋友,私下约了饭局,师兄也是去了才知道怎么回事。本想客气地吃完饭就走,没想到这姑娘竟然真的看上了他,还来医院找过他,师兄只好把我推出去应付。」

「我和她聊了会儿,才发现,我们小学读的居然是同一所学校,世界真是小。」

我听得撇嘴:「哦,那孟莉莉想勾引的人就是他啊。」

不怪我酸,庄朝这家伙从小就招女孩喜欢,咋就没小姑娘喜欢我!

范医生点点头:「她让我一定帮她,我实在拗不过,只好告诉她,师兄会用那个交友软件。再后来我也没怎么见过她了,没想到……」

她摇头叹息了几声后,就去给隔壁送报告了。

我重新坐回电脑前,把案件又梳理了一遍。

我们在孟莉莉家没有发现摄像头。

孙仲说他怕被录下更多,所以把摄像头拆走了。

他说的故事,无法断定真假。也有可能为了减轻罪名,捏造被威胁的事实。

我让小陈去趟孙仲家,找一找那个摄像头。

孟莉莉这边收获不大,我将注意力转回到鲁雪峰身上。

他应该才是案子的关键。

假设孙仲所说属实,那么与孙仲通话的人,很可能是鲁雪峰。

而且,他要求的钱,不多不少,刚好十万。难道他知道,孟莉莉家正好有那么多钱?

可是,从现有的关系来看,他和孟莉莉毫无交集,没有理由知道这些,更不可能连上她家的摄像头。

要么,他和孟莉莉有我们不知道的关系。

要么,他找人黑进了她家的网络。

为啥说是找人?

我翻看了鲁雪峰的记录,五十多岁的人生可谓是「斑斓丰富」,两次入狱,三次拘留,打架斗殴进局子更是家常便饭,初中辍学后,就从没干过正经事。

这种人能做黑客,那我能倒立撒尿。

至于他和孟莉莉的关系…

看来需要再见一见孟莉莉的男朋友林森了。

……

「警官,我知道的上次都说了。」

林森有些精神不振,抱着抱枕窝在沙发里:「那晚我和朋友们在酒吧喝酒,很多人都可以作证,而且监控也有记录。」

他说得确实没错,但我也注意到,他中途去卫生间吐了三次,最长一次大约有十分钟。

根据孙仲的口供,通话发生在孟莉莉死后,持续了大概七八分钟。

法医给出孟莉莉的死亡时间是 23 点 15-30 分。

那个时候,林森正好独自在卫生间。如果他利用那个时间与孙仲通话,也足够了。

「孟莉莉家装了一个摄像头,你知道吗?」我问。

「知道啊,她有一天说,门口好像被人标记了,还挺害怕的,就在房里装了一个摄像头,我当时还去陪她住了几天。」

「那你的手机连过那个摄像头吗?」

他摇头:「没有,这不是侵犯她隐私吗,她也不能同意啊。」

我拿出鲁雪峰的照片:「你见过这个人吗?他和孟莉莉有没有来往?」

他看后摇了摇头:「没见过,莉莉和他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行吧。你要再想起什么,就联系我。」

我询问完,返回了警局。

小陈也拿回摄像头,送去了技术科。

「凌哥,」小陈问,「你说,会不会是林森发现了孟莉莉和庄朝老师的事,所以恼羞成怒…」

我摇了摇头:「绑定过摄像头就会留下记录,他没必要撒这种谎。」

「那……就是鲁雪峰?可是他为啥要找人黑进孟莉莉家的摄像头?」

她自言自语:「难道是变态爱好,偷窥啊?」

我脑子突然猛劈下来一道闪光!

我转头盯着她:「卧槽!小陈!你可以啊!」

她也瞬间回神,震惊道:「卧槽……真是偷窥啊?」

说话的工夫,技术科的结果也送了过来。

「有两个手机号码,登录过这个摄像头。」技术员递给我单子。

我看着那两串电话号码,其中一串很眼熟,是孟莉莉的手机号。

而另一串,没有见过。

我让大家保持安静,然后拿出手机,拨打了那个号码。

几秒后,突兀的铃声,突然响在我的身后。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那个响着铃声的手机,正躺在我的桌面上。

6

「凌哥,」小陈凑过去看着手机,「这是证物啊。」

「从哪搜出来的?」我问。

她抬头看着我:「鲁雪峰家。」

我们相视一眼……

一切都通顺了。

鲁雪峰登录过她家的摄像头。

「小陈,你去查一下这个手机号,所属人是谁。还有,把孙仲提去审讯室,我要再审他。」

孙仲戴着手铐,垮着腰,满不在乎地靠在审讯椅上。

「孙仲,你说你给鲁雪峰的酒里下了安眠药,安眠药哪来的?」

「之前因为睡眠不好,正好看见有家心理诊所在义诊,就去看了看,他们医生给开了药。」

「哪家医院?」

「好像叫,嘉合?」

嘉合?那不是庄朝开的心理诊所吗。

我让小陈打电话去问问庄朝。

然后给孙仲播放了一段鲁雪峰的录音:「这个声音你有印象吗?」

他摇头:「没印象。」

「这和你在孟莉莉家听到的声音,一样吗?」

他皱了皱眉:「倒是有那么一点像,可我也就听过一次,记不那么清了。也许是吧。」

「也许算怎么回事,你确定一下。」

他有些不耐烦:「我不记得了。」

「孙仲,你配合一点!积极提供线索,或许能帮你自己……」

我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开始闭眼休息了。

这种油盐不进还不怕死的犯人,是最难对付的。

我想了想:「根据你的说法,那个目击者说话很冷静。但是鲁雪峰的朋友说他性格较为急躁。你就没想过可能杀错了人?或许鲁雪峰并不是目击者,只是碰巧捡到了钱。」

他嗤笑了声:「无所谓啊,想那么多干嘛,不就是多杀一个人吗?是他的话,杀了正好,不是的话,自然还会有人来找我。就等着呗。」

管他是否无辜的,先杀了再说。

比吃饭喝水还随便……

我被他这种极端冷漠给震惊了。

这个人的心理,绝对不正常!

耳机里传来小陈的声音:「凌哥,要不要请庄老师来帮忙?」

我沉思片刻,对着玻璃点了点头。

……

庄朝在看过孙仲之后,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甚至专门去他的住处转了一圈。

「身高 170-175cm,体形消瘦;职业是建筑类相关;说话逻辑条理清晰;住处整洁,有轻微洁癖;理科研究生毕业,受教育程度较高;居住地周围发现流浪猫狗的尸体,有疑似虐杀动物的行为……」

他的描述,令我觉得越来越熟悉,心跳顿时剧烈起来,某种惊骇的想法呼之欲出。

他翻开红花案的报告,肯定了我的想法:「凌彦,孙仲与红花案嫌疑人的侧写,高度吻合!」

「他很有可能,就是红花案的嫌疑人。」

7

2019 年 4 月 6 日,在市区一栋老旧小区内,发生了入室杀人案。

死者是一名 25 岁的女人,面容姣好,穿着一双黑色网袜。致命伤是咽喉处的刀伤,另外在脚腕处被凶手刻上了一朵小红花。

随后的两年时间内,又发生了两起高度相似的案件。

死者的脚腕处都被刀刻了一朵小红花。

所以此案也被称为,红花连环杀人案。

凶手作案随机,排查起来极为困难。

两年多的时间,刑警队都没有破获。

我接触红花案的时间不长,对于很多细节并不清楚,再加上孟莉莉的身上没有发现红花,家中又失窃。

所以在第一时间,没有联想到红花案上,直到庄朝提醒了我。

红花案的犯罪嫌疑人侧写,是他出具的,所以在第一次见到孙仲时,他就产生了高度怀疑。

关于安眠药的事,我也问了他。当初他们诊所开业,为了扩大知名度,做了几次大型的免费义诊,接待了非常多的病人。现在查看了医疗记录才发现,孙仲也是其中之一。

当时其他医生简单给孙仲看过之后,认为是精神压力大,给开了少量的助眠药物。整件事并无可疑。

至此,悬了几年的红花案终于有了进展,局里非常重视,立即把这几起案件并案调查,并移交给了大队继续侦破。

孙仲倒是对红花案供认不讳,作案时间、手法、凶器,全都能对应上,甚至他还得意于自己作案的完美,令警方这么久都没有破获,还得靠另外的案件,才能抓到他。

但他唯一否认的,就是那次摄像头通话的声音。他说鲁雪峰的声音,并不完全是他听到的声音。

不过语音通话中,声音有所变化也不是什么难事,根本不足以撼动整个侦破进程。

刑警们为了红花案,夙兴夜寐两年多,承受了巨大的外界压力,如今人、证、供皆全,整个刑侦队,都很希望能尽快结案。

除了我。

因为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无法完全顺下来。

小陈去查了那个手机号,没有归属人。虽然是在鲁雪峰家中发现的手机,但也无法断定,这就是他的号码。

虽然最能说得通,并且最合理的猜测就是:

鲁雪峰请人黑进了孟莉莉家的摄像头,想要满足自己变态的偷窥欲,结果意外撞见了一场谋杀。

他的经济条件很糟,靠拾荒为生。

所以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次敲诈勒索的好机会。

但他低估了孙仲的能力,最终谋财不成,反引祸上身丢了性命。

我长叹了一口气,还是让小陈去调出鲁雪峰的所有案底,想再从头捋一遍。

8

「鲁雪峰有两次入狱记录,2005 年因为收债时致人重伤,被判故意伤害罪刑期五年。1997 年家暴致老婆死亡,因为认罪态度良好,且有自首情节,被判虐待罪刑期三年……」

小陈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把外人打伤,判五年,把老婆打死了,才三年,还因为服刑期间表现良好,减刑一年……」

「死者头骨碎裂,肋骨折断刺破内脏造成大出血,多处骨折,眼球……丢失……」她念不下去了,转过头,不忍看照片里的浑身是血,身体扭曲的女人。

「凌哥,我觉得,她身上的那些伤,就好像是扇在我脸上的耳光。」

我拍了拍她的肩。小陈这姑娘,正义感足,工作没多久,心比较软。

这时范医生拿着文件袋敲了敲门:「凌队,孙仲的心理分析报告出来了,师兄让我送过来。」

她进来看见摆了一桌的资料,奇怪道:「孙仲的案子,不是都已经定案,移交检察院了吗?」

小陈解释:「凌哥想再看看鲁雪峰的生平。」

说着她问范芸:「范医生,你说,鲁雪峰真的会为自己犯下的罪忏悔、愧疚吗?」

范芸被她问得一愣,有些无奈却诚实回答:「施暴者通常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

「在我们接待的案例中,受虐者反而是心理咨询的常客。施暴者大多不会记得、或是美化他们对受虐者做过的暴行,甚至可能多年以后都不再记得受虐者是谁。他们的人生,大多吃得好睡得香,毫无负担。」

「而最讽刺的是,受虐者却往往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需要专业的心理帮助。那些伤害造成的心理阴影和疾病,甚至会伴随其一生。」

小陈听得低下头,小声嘟囔:「那我觉得,鲁雪峰死得一点不冤枉。」

「小陈,行了,」我制止了她的话,「看看鲁雪峰的社会关系吧。他有儿女吗?」

她哦了一声,去翻资料:「没有,他老婆原来有一个。俩人结婚后,就把孩子过继给娘家的亲戚了。再后来她被家暴,也没可能生了,不久就去世了。」

「社会关系呢?有仇家吗?」

「那就多了,他干了好几年催账的活,仇家可不少,社会关系很复杂。」

我皱了皱眉,想从近期发生过冲突的人中找出些线索。

可几天下来,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我在想或许真的是我多疑了吧,当了刑警的职业病,总是敏锐且怀疑。

9

没有更新的线索和证据出现,孙仲一案,尘埃落定了。

检察院那边很快就提起了公诉。

这一场全民关注度极高的案件,从最初就引起了民众恐慌,近三年的时间,终于要落下帷幕了。

判决毫无意外,一审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孙仲没有提起上诉。

判决下来的那天,有不少媒体和猎奇者过来围观采访。面对镜头和质问,孙仲始终面带微笑,举止得体,根本不像个死刑犯。

我和小陈目送他离开。范芸在旁边打电话,语调低沉冷静:「我不想听理由,我没有什么耐心,报告两天后就要,我只给你两天时间,过时不候。」

她打电话时,语调微微下沉,有一点特别。

不远处的孙仲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警察拉住他,催促他继续往前走,他却恍若听不见,立在那里,只有嘴巴一张一合。

我在人声吵闹中,听到他迟疑的声音在说:

「是女人……」

「『他』是女人?」

他甚至想走过来,却马上被警察控制住,在无数的声音包围中开出一条路,匆匆带离了现场。

小陈被弄得一头雾水:「范医生当然是女人了,难不成还是男人啊?」

这句话,令我的脑子顿时像被揍了一拳,呆立在当场!

我看向范芸。

她只是望着孙仲离开的方向。

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10

我叫范芸。

不过在很久以前,我并不叫这个名字。

五岁那年,我跟着妈妈改嫁到一个男人家。

从此,妈妈的哭号,再没有停止过。

她怕我跟着她一起挨打,为了救我的命,她把我过继给了亲戚家。

我进了亲戚家的户口本,改姓了舅爷家的姓,从此我就是范芸了。

离开妈妈身边让我很难受很不习惯。那时亲戚家住得并不远,我有时会偷溜回去看妈妈。

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妈妈。

她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而那个男人,在房间里睡得正酣。

哪怕是经过再长再长的岁月,那个画面,也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脑海。

我以为他会受到惩罚,他会偿命。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两年……

才两年,甚至比妈妈受虐待毒打的日子还要短。

他却自由了。

原来,结了婚的女人,命就值两年呵。

我开始拼命读书,我知道要改变命运,这是唯一的出路。

可是有时候命运就是喜欢一次又一次捉弄人。

我无父无母,受尽冷眼,还因为成绩优异经常受老师表扬,而被一个女孩嫉妒针对。

那是一场极为痛苦,却全员沉默的折磨。

它伴随了我整个幼年。

我永远记得她的脸,也永远不会忘记,她往我身上倒粪水时张扬的笑声。

如果不是我唯一的朋友挺身保护我,她们不会把火力都转到她身上,也不会逼得她走投无路,结束自己的生命。

有时候我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灾星?为什么对我好的人,都会死掉?

因为闹得太大,领头的女孩子被转学了。

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

可是当我在诊所里,看见她朝我走过来,笑容甚至和当初逼我舔鞋底时一模一样的时候,我控住不住浑身发抖,差点尖叫逃走!

哪怕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年,我已经度过了中学、大学、去国外读了研究生、博士,成为了心理学领域的专家,但在面对她的这一刻,我好像又变成了当初那个绝望无助的孩子。

可她,却完全不记得我了。

多荒谬,我甚至不知道该哭还是笑……

她根本不记得我了。

她说:「你就是庄朝的师妹吧?你好,我叫孟莉莉。」

孟莉莉……

我怎么会,忘记你的名字?

她热情地与我攀谈,苦恼于庄朝对她似乎没有兴趣,想知道怎样才能获取他的好感和注意。

她是个被有钱有关系的父亲宠溺无度长大的公主,人生幸福无虑,想要整个世界都围着她转。

只是她的幸福,埋着别人的血泪。

「范医生,你了解庄老师,又是心理医生,你肯定知道,男生在想什么,你帮帮我好不好?」她这样说。

我心中已成型的计划,忽然因为她,开始发生变化。

这次回来,我是要做一件等待了 25 年的事情。

原本我打算用自己做诱饵。

可是既然老天让你重新出现在我的世界中,那也好,我不必再有任何负担!

我会让你成为其中重要的一环。

实际上在遇见她之前,我已经为我的计划,物色好了一个人选。

回国开心理诊所,为了打开知名度,我们进行了几次免费义诊。

我在网络上、论坛里,寻找目标。就是在这个时候,孙仲进入了我的视野。

他在网上进行咨询,说自己最近睡眠不好,经常失眠。

我和他进行初次谈话后,发现他可能存在暴力的倾向,于是约了他来诊所详谈。

就是这次义诊,我有了惊人的发现。

我发现,孙仲这个人,与师兄给红花案做的侧写,非常相似。

我原本只是想找一个有癖好、有暴力倾向、且好控制的人,没想到会引来这么一个极端的玩意儿。

可是……

正好不是吗?

对他来说,杀人而已,不需要想太多。

他会让整个计划,顺利且完美!

我修改了孙仲的病情记录,告诉他只是压力太大了,给他开了一些助眠药物,然后告诉他:「多交友,可以缓解压力。你平时用什么交友软件吗?」

他拿出手机:「倒是常在这上面看看美女。」

我暗暗记下了他的 ID 和头像,然后大大鼓励了他的作法。

11

我约孟莉莉见面,答应帮她追师兄,但我告诉她:「最好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们两个有来往,免得师兄察觉出什么,心生反感。」

她连连点头:「放心,我对谁都不说,咱们私下见面。」

我告诉她,庄朝使用一个交友软件,让她把自己的所有关键字都换成了孙仲会搜索的词,然后找了一张网图,让她用作头像。

那是一双穿着带花朵图案的黑丝网袜的美腿。

她愣了一下,忽然笑起来:「没想到庄老师表面上看起来禁欲,私底下竟然喜欢这个。」

我无声地笑了。

我一步一步引导她,在软件上发布动态展示自己,同时暗示自己是单身,且独居。

然后我和她,去了一趟她家。

她开门进去后,我拿出笔迅速在门口画了个标记,然后故作惊讶说:「怎么这里有个标记?该不会是被踩点了吧?」

她闻言凑过来看,也吓了一跳:「那怎么办啊?」

我让她用小刀刮掉那个标记,进门环视一圈,看见了那面落地窗外的景色,平潭公园。

我说:「给家里装个摄像头吧,这样安全。」

她马上下单了一个摄像头,要求店家立即送来。

我帮她把摄像头装好,然后用她的手机登录了,同时,也用我提前准备好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号码,连了上去。

过程中,我听到楼上装修的动静,问她:「楼上在装修?」

「嗯,2301,就在我楼上,每天吵得很,我真想把那个工人推下去!」

我想了想:「你发个动态,就说楼上装修,影响你学习,配一张看书的图。」

她听后笑了:「我懂,立爱学习的人设。」

做完这一切,我就离开了。

走时我建议她,早上起床后,在窗户那拍一张景色发上去。

第二天,我就看见了那张照片。

孙仲是建筑工程师,他必定能分析出来。

而且,距他上次作案,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要不是警察们追得紧,他不会忍到现在。

他应该,忍不了多久了。

果然,当我在孟莉莉主页的访问记录中,看到了那个 ID 和头像时。

我知道,时机成熟了。

我告诉她,这周五晚上,庄朝应该会联系她,建议她把男朋友支开。

然后,我在 23 点 40 分,接入了摄像头。

这个时代,改变声音的方法千百种,一个变声器或者软件就能做到。

我选择了尽量贴近鲁雪峰的男声。

第二天,我去快递站,把装有那个号码的手机寄给了鲁雪峰。当然,我没有在快递单上留下自己的真实信息。

鲁雪峰现在很穷困,靠捡垃圾为生,这个手机他一定会留下来。

我研究过他拾荒的路线,在西塘乡城华路出口那里,来往人少,且周围都没有监控,而他每天到达那里的时间,是下午四点。

有时候,哪怕当所有一切都指向的事实,也未必是全部真相。

操控人心这种事,其实,很玄妙的。

比如,当这个杯子,从我手中滑落。

你就会醒来。

12

「哐啷!」

玻璃碎裂的声音极为刺耳,我猛地一下坐了起来。

小陈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道歉:「对不起啊,凌哥,我不小心打碎了杯子。真对不起啊,把你给惊醒了。」

我呆坐在沙发上,看着她收拾碎片。

「凌哥你怎么在这睡着了呢?」她边捡碎片边问,「案子都结束了,孙仲昨天也已经枪决了。你给自己放个假,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呗。」

「凌哥,你不是魔怔了吧?我看你刚才睡觉那眉头皱得老紧了,嘴里还嘟嘟囔囔的。」

「你这是……做什么梦了?」

做梦……吗?

我目无焦点地望着虚空。

坐在那里,久久无法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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