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里,我在洗脸上的血,血腥味很浓。
那是我 5 岁儿子的血。
刚才出地铁口的时候,有个歹徒,想要持枪杀我。
可他是个新手,举枪的时候,心急了。
还没瞄到我的脑袋,就开了枪。
他射中了我儿子。
那天,是儿子的 5 岁生日。
我叫孙愚,是个毒贩。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个没有被恢复身份的卧底。
抱着浑身是血的儿子。
我脑子剧痛,却又很清晰。
我知道,仇家来了。
01
妻子执意要看孩子临走时候的样子。
我拗不过她,只能让她进停尸间。
白布掀开的时候,她晕了过去,但很快又醒了过来。
她起身,扇我巴掌,说你混蛋!你赔我儿子!拿你自己的命赔!
那天,她一直守在停尸间里,握着儿子的手,唱儿歌,说话。
我陪了她不到一个小时,就没再陪下去。
我受不了。
我想杀人。
02——白粉佬
「你他妈,在这坐一天了!有完没完?」
警察局,禁毒大队。一个年轻警员,对着我吼。
「跟你说了,这里是禁毒大队,不是刑侦!你儿子的案子不归我们管!」
我头也不抬,「见不到局长,我不会走的。」
山南区的张局长,是我师父。
我唯一的上线。
除了我,世上唯一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人。
「我们局长凭什么见你啊!」
那警员被我惹怒了,一把拽起我的衣领,将我掀翻。
「滚啊,白粉佬!」
他愤怒之后,屋子里的其他警员,为他喝彩着。
「赶紧滚!」「死毒贩!」
03
我知道我会挨打。
我也知道,师父不会在警局里见我。
但我来警局,只是为了给师父一个讯号:
你不帮我,我就立刻暴露身份,我不玩了。
明白了吗师父?是你让我一直做毒贩的,是你让我,一直,拿命帮你立功的!
所以,我要你现在,立刻,用尽力气,帮我查到凶手!
04——当晚师父的电话
「孙愚。」
「说。」
「根据监控,凶手作案后,逃出了山南区,在一个桥洞里失去行踪。那是监控死角,往来车辆很多,凶手可能开走任何一辆……」
「说结论。」
「只有一辆黑车最可疑,03 年帕萨特,黑色,车牌号越 BXXXXX,现在开往慧城。」
「要偷渡。」
「对,所以你尽快追。」
「有支援吗?」
「孙愚你知道的,支援需要程序,暂时……」
我挂断了电话。
05
当晚十点,两城交界,我找到了那辆车。
在一栋独栋农民房的楼下,车里没人。
我于是翻进那房子。
可一直搜至客厅,连有人生活过的痕迹都没有。
那客厅没有桌椅,空旷,角落里,有一台古旧的显示器。
我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刀子。
忽然,那显示器自己开了。
画面刺眼,声音极大。
我本能地后退,举刀,绷紧了全身。
可很快我发现,显示器播放的,竟是一首儿歌。
我心里一沉,仔细看去。
那影像,是我儿子。
他正站在很小的舞台上,唱我教他的儿歌。
那是一年前,幼儿园的联谊会。
我来不及怀念他。
因为这影像只代表了一件事:
我被师父卖了。
这是个陷阱。
06——深渊
「别埋伏了。」
我掏了一根烟点上,却发现打火机丢在了车里。
「谁借个火?」
此时,灯开了,客厅四周的几个房门同时打开。走出了十二个穿黑色西服的人。
最后,一个瘦弱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
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人。
是凶手。
07
那天我抱着血泊里的儿子,想为他止住颈部喷涌的血,只能眼睁睁看着凶手跑远,在一个拐角处消失。
那个场景,不断在我眼前重演,每时每刻。
那凶手的身形,早已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此时,他正扔了一个打火机过来。
我抬手接住,点了烟。
「你好啊孙愚。」他躲在黑衣人身后,声音尖锐。
我没答话。
因为怒火已经涌上了脑子,连眼睛都在疼痛。
「记得我吗?是我杀了……」
我没等他说完,将手里点着的烟头,猛弹向挡在他身前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下意识地闪身,转瞬间,和那瘦弱的凶手错开了一个身位。
下一刻,我整个人已欺身过去,手里的刀,眼看就要刺中凶手。
忽然,我脚踝被人踢中,猛地失去重心,摔在地上。
而后,无数的拳脚涌了上来。
周身的剧痛里,我听见了那凶手,在放肆大笑。
08
我蜷缩着,护着头面和小腹。
心里面默数着,试图在剧痛里保持清醒,找到机会,至少 ,再刺那凶手一刀。
可数字没数到两百,我的手松了,被他们突破,踹中了下颚的神经丛。
再醒来时,我已经被脱光了上身,绑在了一张椅子上。
那凶手,正坐在对面,盯着我。
眼里满是兴奋。
09
「为什么,」我沉声问凶手,「为什么伤我儿子!」
他不说话,只摆了一下手。
而身边的一个打手,立刻捏开了我的嘴,往里面灌了十几个碎冰块。
碎的,凉,且刺。
紧接着,那打手一拳打在我嘴上。
我能感受到嘴里的冰块碎了许多,迅速刺破口腔,可塞得太满,又没法吐出去。
接着,又是一拳。
一拳。
一拳……
每一拳,都有许多碎冰被砸了出去,带着浓稠的血。
而那打手也愈发兴奋,一拳比一拳重。
只是可惜,第五拳的时候,碎冰已经少了一半。
我得以一口咬住那打手的指头。
他吃疼,本能地向后扯,而我,便顺势扯下了他半根手指的肉。
那打手嚎叫,捂着手跺脚。
「来啊!来啊!」我大喊着。
他气急了,一把掏出了刀子。
「停手!」
那凶手忽然喊了一声。
那打手犹豫了一下,最终喘着粗气,退到了一边。
凶手看着我,嘲讽,「看不出来,还像当年那么硬啊。」
「为什么,杀我儿子……」我吐净嘴里的血,重新问了一遍。
「你,不认识我了吗?」那凶手问道。
我愣了一下,仔细看他的脸。
「没见过你。」
「没见过?10 年前,你还教过我打架。」
「你……」我隐约想起了,那个少年的眉眼,「梁俊宇?」
「想起来了?」他笑,「所以,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了吧?」
10——闪回
梁俊宇的父亲,叫梁振威,我叫他梁总。
十年前,我 25 岁,在毒贩集团里,拼起来不要命。
梁总,把我当亲兄弟。
他那时很老了,癌症晚期,医生说最多三个月。
可他很硬,竟然挺过了四次化疗,拖了近三年。
那三年的时间,他只做了一件事——培养我,做他的接班人。
但我骗了他。
他第四次化疗结束,被我和张局联手设伏,人赃并获。
警车上,我和他被拷在一起,可他识破了我。
他没咒骂我,只求了我一件事。
「孙愚,把我杀了吧。」
「我实在没力气,所以,你把我杀了吧。」
「帮我一回。」
「看在这些年,一起出生入死。」
我当时没听懂,以为他在玩什么招数。
或者,只是单纯地害怕坐牢。
于是我冷硬地回复:「对不起,哥,我们得审你。」
他愣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苦笑着,看向窗外。
后来,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叫我杀他。
他不能活着落网。
三天之后,他集团的所有元老,包括妻子孩子,同时被灭口了。
只有当时 15 岁的梁俊宇,在国外留学,活了命。
「我当年给你打过一个电话,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那刑房里,梁俊宇笑着问我。
「我当时说,杀父之仇,我会十倍,百倍,还在你孙愚身上。」
「我当时说……」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凶狠,眼睛血红,咒骂着,「你可千万别死啊,等着我,让你血债血偿!」
11
「所以,你当时根本没有要杀我,从一开始,瞄准的就是我儿子。」
「当然,你死了,我找谁报仇啊?」
「报仇?我抓你父亲,你杀我儿子!这他妈叫报仇吗?」我大吼,「你他妈杀我啊,有种杀我啊!」
「我当然要杀你啊孙愚!」他兴奋地叫嚷着,「但是我还没玩够啊!」
「玩什么啊?说啊!我奉陪!草!」
「好啊!」
他大笑着,将手探进了里怀,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透明袋子,扔到了我身前的桌子上。
那袋子里面,有一小撮白色粉末。
那是氯胺酮,看大小,有 1 克重,是吸毒者常买的份量。
但我没吸过,一两包,也能致命。
「我想跟你玩个游戏。」他说。
「玩什么?」我问,「逼一个缉毒警,吸毒?」
他连忙摆手,「不是吸毒,是救人呀。」
说着,他打开了身后的显示器。
那上面,显示了一个 KTV 包厢的监控画面。
一个穿着黑西服的男人,坐在沙发上。
「这里面,是我管辖的一个场子。」梁俊宇站起来,指着那监控,「一会儿,这个屋子里,会一个一个地进人。而这个黑衣服的,会一个一个为他们派发毒品。」
他得意道:「这是我收了场子之后立的规矩,统一派发,统一拉 K。」
我嘲讽:「很好,更容易抓人了。」
他轻哼了一声,「不过今天给他们的氯胺酮呢,有点不一样。其中一半,还是招牌的质量,但另一半,我掺了东西。」
「掺了东西?」
「30% 的氰化钠。」他嘿嘿笑着,「300 毫克,吸了,一定死。」
「这就是你的游戏?」
「是啊!」他猛地拍手,「第一轮的游戏规则,如果你吸了,我就给他们真货。你不吸,我就给他们毒药。」
此时,那包厢门开了。进来的人,我认识。
那是我师父最信赖的线人。
只是他和警方合作了十几年,始终拿着线人费吸毒。
12
「你他妈做得出来!」我咬着牙。
他愣了一下,故作疑惑:「为什么我做不出来?我做不出来什么?杀人吗?」
然后,他的表情,变得满是戏谑,「你忘了吧?5 岁的孩子我都能杀。」
我怒气上涌,感觉自己太阳穴在阵阵地痛。
可来不及发作,那中年瘦子已将两张百元钞票递给了那黑衣人。
而那黑衣人,从身旁的包里,拿出了两小包粉。
同时,梁俊宇也将一小包粉放在我面前,在我捆着的双手刚好够不到的地方。
我沉默着,死盯着那显示屏。
梁俊宇太诡诈,那些游戏规则,不知是真是假。
而我想要伺机脱身,甚至杀他,就决不能真的嗑药。
再者,若他真的制备了氰化钠,难道给我的粉里,就没掺吗?
思索间,那中年瘾君子,已将其中一包粉撕开,洒在了桌面上。
他用一张卡片将粉末推成一条,接着,全部吸光了。
而后坐直身子,微微抖了一下,眼睛圆睁。
但除此之外,没任何异常。
半晌,他又开了另一包粉,洒在桌子上。
「梁俊宇,这就是你说的……」我刚要嘲讽,忽然那中年人猛跌坐在地上。
脸色,开始肉眼可见地变黑。
他颤抖,进而抽搐,捂着自己的脖子,大张着嘴,发出嘶哑的呼喊。
两分钟,没人管他。
直到他躺在地上,周身皮肤都变成了紫黑色,再不动弹。
我被这变故惊到了,心里,冷到了极点。
「现在信我了吗?」梁俊宇问。
没等我回答,那包间的门又开了。
这次,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少女。
13
那少女,完全没在意地上的死尸,在她眼里,那或许只是个嗑大了的人。
少女递钱,拿粉,入座。
「通知你手下,给她真的!」我终于反应过来。
梁俊宇猛地大笑,「想救人了?」
「我吸,给我吸,别杀她!」
「好。」梁俊宇将我身前的那包粉撕开,洒在桌子上。
而包厢里,那少女,也迫不及待,将粉洒在了桌面上。
「但是孙愚,你要先吸干净,我才通知手下哦。」
我没再犹豫,立即俯在桌子上,猛地吸那粉末。
一克的毒,虽然散落,但瞬间就被我吸了干净。
瞬间,脑袋被一股极刺激的、巨大的力量充斥。
从内,向外敲打着。
我身子绷紧了,开始不受控地抖动。
我想,自己的意识很快就会被毒品打散,于是赶忙跟梁俊宇喊,「通知你手下!」
而梁俊宇,此时满眼惊喜。
他拿着电话说,「放过她。」
电视里,那黑衣人迅速起身,一巴掌打散了那少女身前的粉,又扔了一包新的给她。
那少女一愣,什么都没问,立即又拆了新的。
我颅内锐痛着,心却总算放下了。
而就在此时,又有几个年轻人,嬉笑着进了包厢。
每一个,似乎都不满二十岁。
「呦?」梁俊宇俯身,用指甲敲着屏幕,「一,二,三,四。」
他回头看我。
「什么意思?」我问,「什么意思啊?」
他咧着嘴,拿了十几包粉,一齐扔在了桌面上。
「一包,只能救一个。」
「好,」我咬着牙,「全拆开。」
14——毒
眼前的视野不断诡异地变化着,妖艳,炫目,都像彩色的火。
可很快,那火变得阴森。
我听见诡异的,多重的吼叫。
我吸过量了。
脚尖很痛,我低头,发现脚上爬满了细小的蜘蛛。
并迅速扩散到了全身。
它们开始啃咬我,痒,然后痛,然后溃烂。
我吃疼,开始嚎叫。
可身子仍然机械地,吸着下一包粉。
「再吸一包。」
「再吸!」
「多救一个人!」
「在死之前……」
儿子出事之后,这条命,就已不重要了。
死就死吧。
只是,如果可以,我想拉着梁俊宇陪葬。
15
再睁眼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仍然在那凳子上。
只不过,绳子捆着的地方,都被我挣出了深深的伤口。
我浑身湿透,很冷,显然被浇过冰水。
而身旁,是一地的呕吐物。
「身子不错啊,这么快就缓过来了?」梁俊宇上下打量着我,嘲弄。
「让我嗑药,还救我?」我很虚弱,低声问他。
「不会那么轻易让你死的,我还没玩够。」
「原来这就是你的需求。」我说。
「我的需求?」
「过量前我脑子很快,一直在想,你有资金,有人手,为什么还要亲自去暗杀我儿子。」
「是啊,当时我也犹豫来着,如果被你抓到的话……」
「我会当场弄死你。」
「是啊,但是我忍不住啊孙愚,我就是想亲手做这件事。」
「你就是想,亲眼看我绝望的样子。」
「没错!」
他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一口。
那烟里八成有毒品,以至于他夸张地伸展了下四肢。
眼神变得愈发狂热。
「歇够了吧孙愚,我们,该开始下一场了。」
16
他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打开功放。
「准备好了?」他问。
电话那边说。
「好了,那老头倔得很,揍了十几分钟才服软。」
梁俊宇笑。
「当然啊,那可是老牌的缉毒英雄。」
他再次打开显示器的屏幕。
画面显示了一个屋子的监控。
屋子里只有几盏吊灯,一张椅子,上面绑着一个头发花白却精壮的老者。
那是山南分局的局长,我唯一的上线,也是我的师父,张国富。
17
梁俊宇指了指显示器上方亮起的摄像头灯,跟我说:「聊聊吧,你师父也能看见你。」
我盯着师父,心里不是滋味。
很有可能,又一个亲近的人,要因我而死了。
透过屏幕,我注视着师父,师父此时也看见了我。
他浑身血迹,带伤,显然是搏斗过。我当警察之后,没见他在搏斗里输过,这是第一次。
他对我笑了一下,「孙愚,我老头子被抓就算了,你怎么也这么差劲?」
我有些羞愧,因为此前,我一直认为是他卖了我。
可他也被抓了。
并且我怀疑,正是我的逼迫,让他没时间确认线报的安全性。
而他又没法让警队为我排出支援,只能……
「师父,你想自己支援我,是么?」
「嗨,没支援明白。」
他默默看着我。
「也好,」他扬起嘴角,「能和最好的徒弟,死在缉毒前线,人生幸事。」
「师父……」
此时,梁俊宇阴鸷的笑声打断了我们两人。
「招呼打了,也寒暄过了,那我们游戏开始吧?」
我和师父对视了一眼,没再说话。
我们都知道,眼下,甚至没必要留遗言。我们两个,不见得有人能活着出去。
梁俊宇将一部老式的摩托罗拉直板手机放在我面前。
同时,电视里我师父的房间,一个黑衣男人,将一个纸包裹放在了我师父身前。
那包裹上有复杂的电线,电线的一端,也连着一部同样的摩托罗拉手机。
梁俊宇指着电视,「那包裹是个小型炸弹,当量不大,只够炸死你师父。」
他又将手机往我绑着的双手处推了推,「你按下拨通键,就能让你师父升天。」
「所以,这次准备怎么逼我?」我的心像被石头压着,沉闷地痛着。
梁俊宇对着摄像头做了个手势,「就这样。」
同时,师父房间里的黑衣人拿了一个水瓶,将里面的液体,全部浇在了师父身上。
猩红色,是血。
接着,我听见了犬吠声,高亢,凶猛。
「你见过藏獒咬人吗?」梁俊宇问,「藏獒和其他猛兽不一样,不试探,只要有血腥味,它就咬人,一直咬到这个人消失。」
那犬吠声更剧烈了。
「到底要干什么,少废话了!」我吼着。
「说白了,我会放一只藏獒咬你师父,我管这招叫……犬凌迟。」
「当然,你如果第一次见,肯定看不下去,所以我给了你一个选择。」他指着那手机,「用这部电话,引爆炸弹,提前送你师父归西。」
「你……」
他不再理我,打了个响指。
接着,电视里面,传来了铁器刮蹭的声音,似乎是有人,打开了巨大的笼子。
下一秒,一头巨大的藏獒,猛地扑向我师父。
血肉碎裂、飞溅。
师父开始咒骂,夹杂着惨叫。
而我,只看了几秒钟,便没法看下去。
我开始求饶。
我说把我们换过来,求你了。
我说把那条狗放我这边来,让我师父拿手机。
我说,求你了,梁俊宇,求你……
可梁俊宇,始终没回应我。
他抽着烟,欣赏着显示器里的一切。
我心里清楚,眼下只有一种方法,能阻止一切。
用那部手机,亲手杀了我师父。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
而师父的哀嚎,在愈发凄厉。
18
「不许按。」
我颤抖着,拿起手机的那一刻。
对面那老头,忽然抬起满是鲜血的脸,死死盯着我。
「师父?」
「孙愚,你忘了我教过你什么!?」
「我……」
「我教过你,缉毒警,永远,不和毒贩妥协!」
那恶犬仍然在撕咬着。
可奇怪的是,说完这些话,我的师父,开始一声不吭。
又是半分钟。
忽然,我看见师父,咬着牙,勾起嘴角。
「梁俊宇,就这些吗?」他用带着血的嘴质问,「就靠这些,让我徒弟杀我?」
「你他妈……应该多找几条狗啊!」
说完,他被自己逗得放声大笑。
那声音嘶哑,尖锐,显得很疲累,却又威严。
以至于那狗竟然停了下来,向后退了几步,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可师父的笑声没持续多久,便停了下来。
他开始喘粗气。
夸张地贪婪地呼吸着。
这症状,是肺衰竭的征兆。
藏獒的攻击,已经豁开了胸腔。
师父的衣服破损殆尽,皮肉模糊,血流如注……
「孙愚……」
他声音再响起的时候,已虚弱至极。
他在,交代后事了。
梁俊宇没有阻拦,任由他低声唤我。
「孙愚,师父这些年,一直没能让你归队。」
他微微咳嗽,嘴里流出血来。
「也没保护好你。
「师父对不住你,你也,可以恨我。」
他垂下头,声音越来越轻。
「但咱们师徒,无愧国家。」
19
我的耳朵开始嗡鸣起来。
又一个人。
又一个人,因为我,死了……
我发狂般砸着桌子,怒吼。
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儿子去世之后,我一直没眼泪。
我以为是自己病了。
现在才明白,那些痛苦,是在等一个闸口,一股脑地倾泻。
梁俊宇站在那里,看着我如此脆弱的样子,吞吐烟雾,眼里全是迷醉。
他在享受。
我的痛苦,是他的交响。
20
「杀了我吧。」我对梁俊宇说。
「你说什么?」
「杀了我,求你,别再玩了。」
「孙愚,我没猜错的话,我爸爸也说过这句话吧?」
我怔了下,低声承认:「是。」
「他也求你,杀了他。因为你不杀他,他全家都会没命。」
「我是人民警察,没法对他用私刑。」
「是啊,当时你没帮他。现在,又凭什么让我帮你呢?」
他走过来,竟然,摸了下我的脑袋。
「孙愚,你马上就会明白,有些人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说完,他拨通了电话。
很快,一个黑衣人推门进来,用一块手帕,将我迷晕了。
21——嫁祸
我是被撞门声惊醒的。
醒来时,发现四周漆黑一片,全是血腥味。
门终于被撞开。
数道强光照亮了室内。
「不许动!」
几个穿警服的人闯了进来,立刻把我压在了身下。
「现场发现一名毒贩……有其他受害者!有其他受害者!」
我这才看清,我身边,还躺着两具残破的尸体,一条狗,一个人。
那人我认识……
有警员在喊:「是山南分居的张局长!张局长遇害了!」
22
恍惚间,我终于想起了昏迷前,梁俊宇说的最后一段话:
「三小时之内,你的老婆,也会死。
「但你,会被当成杀人凶手,困在警局。
「孙愚,这是游戏的,最后一关。
「别让我失望。」
23——审讯
「孙愚,你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
24
审讯室里,警官于寻道审了我两个小时。
从凌晨三点到五点的两个小时之间,他让我不断重复自己的供词。
以不同角度,以正序,逆序,或从某个时间点切入。
这是警员惯用的审讯手法。
如果一段供词是编的,哪怕只有两成虚假。
在多次重复之下,也一定会漏出破绽。
可是……
「两个小时了,我有破绽吗?」
于寻道摇了摇头,「没有。」
「所以,为什么还要问下去?」
「因为我也有一份解释,在我的解释里,是你杀了张局长。」
25——于寻道的推论
「说来说去,从现场上来看,张局长死于失血过多。
「身上的主要伤痕来自那条死去的藏獒,当然,有些瘀伤,是人为造成的。
「而你的指甲里,有张局长的皮肤角质,衣服上的纤维,和血液。
「所以,基础推论很简单:张局长和你有过搏斗,且在搏斗之中,你被张局长击晕。
「但你驯养了一条嗜血的藏獒,且用血液引诱藏獒对张局长进行攻击。
「在你晕倒后,藏獒持续啃咬,最终要了张局长的命。而那藏獒,也在杀人后,因持续失血而死亡。
「所以,从始至终,没有嫁祸!没有其他人参与!
「这只是一场简单的谋杀。
「孙愚,你杀了张局长!」
26
「你这份推论,有破绽。」我低声说。
「破绽在哪?」
「如果我和藏獒同时击杀师父,
「一,他为什么不持枪反抗?
「二,不持枪的情况下,我为什么我要和藏獒同时攻击他,而不是率先派出藏獒消耗他,最后再出手?
「三,击晕我,又死于藏獒,藏獒杀人后又自行失血死亡,你知道满足这一切条件,概率有多低吗?」
「不重要的孙愚。」他笑起来。
「什么意思?」
「我这份推论,漏洞百出,但我一样可以把它定为真相,因为,我是警察。」
「他妈的!」我终于被他惹毛了,「他妈的!你问了两个小时了!还是不肯信我!我老婆,现在正在被梁俊宇追杀!你们不去保护,他妈的跟我耗什么!耗我老婆的命吗!?」
「我告诉你我在耗什么!」他忽然凶狠地盯着我,「我他妈这两个小时,不断给你机会,你呢?反复招供的,只有你儿子死亡到你被捕之间的事!」
「你什么意思?」
「你在隐藏什么?」
「我什么都没隐藏!」
「放屁!孙愚,你他妈要真是个卧底,你的身份,只有那些死了的毒贩知道!梁俊宇是怎么查到你的!?」
「他……」
「哦对了,除了死人,还有张局长知道!不是吗!?」
我愣住。
是的,他发现了,我一直在规避的信息。
「既然只有张局长知道你的信息,那你告诉我,梁俊宇想要找到你,想要杀你儿子!得问谁啊?」
他眼神凶厉,继续质问着:「你不说,我帮你说。他要问张局长。」
「于警官,够了……」
「可是,张局长在你儿子被杀之时,却安然无恙。为什么?」
「别再说了!」
「因为你师父,张局长,变节了,是不是?」
我不再说话。
因为他戳中要害了。
他得意地点了根烟,三根指头掐着,眯着眼睛看我,「孙愚,卧底被追杀,向来都是因为上线被擒,或者,上线变黑。这推论无需质疑,因为太简单了,我只是……」
我脊背满是汗水,只能下意识地问他:「只是什么?」
「只是在疑惑,你为什么,不咬张局长呢?」
他吐出烟雾,在烟雾里,目光如刀。
「孙愚,如果你是卧底,那张局长必须是黑的。换句话说,你不咬张局长,只能说明,你根本就不是卧底!」
他指着我,一字一顿。
「所以我判定,你的所有供词,都是谎言。」
27——暗角
「你笑什么?孙愚。」
「年轻人,你确实找到了问题的最深处。可是,接下来的话,我敢说,你敢听么?」
我用眼睛,瞟了眼用来录制审讯的 DV。
那台 DV 有两个功能,记录内容,同时,连接给外面的监视器。
先前于寻道告诉我,他让其他人先去休息了,此时没人在监视审讯室,夜审我的人,只有他一个。
他大概没骗我。张局长隶属山南区,而此处是龙潜区的禁毒大队,算是「半异地审理」,其他警员与张局长情分不深,不至于彻夜守我。
但我仍不放心,以下的话,只能于寻道一个人听。
「也好……」他起身,关掉了那 DV。
这个举动很重要。
一来,他仍可以暗中录音,但当下,确实没人监听了;
并且,他或许,准备相信我了。
「孙愚,其实,这两个小时,你也在试探我吧?」他沉声问。
「对,我在试探,你是不是我师父的人。」
「试探出来吗?」
「你不是。」
他语气戏谑着,「你不会真的要跟我说,张局长,山南区的缉毒英雄,变节了吧?」
我点头。
「而且,他也确实是我杀的。」
28——新的真相
我叫孙愚,是一名卧底。
三天前,我的儿子被谋杀了。
儿子死后的第二天,我去警局找我曾经的上线,张局长,他不见我,一整天都不见我。
我知道没法依赖他,于是在警局里安了摄像头和窃听器。
这两个装置告诉了我两件事。
第一,我儿子的案子,他们确实在侦办了,只是警力很少,查得很慢。
不知道,是不是在刻意拖延。
第二,我师父是黑的。
他在所有人走后,打过一通电话。
他跟电话那边的人吵了一架,质问那边的人为什么杀孩子,不杀孙愚。
可半分钟的对峙之后,他缓和了下来。
他说,那笔钱,他只收现金。
当时我以为,他有了难处,是为了钱,才把我的身份信息告诉毒贩。
黑车的信息不是师父告诉我的。
是我为了追那杀手,找到山南区黑车的「管理人」。
可是,他早已收了师父的钱。
我被他卖了。
他引我去了那栋农民房,进了陷阱。
可那陷阱里,等着我的不是梁俊宇。
是我师父。
那一刻我才知道,在我掀翻了十年前的毒枭梁振威之后,接管的人,正是我师父。
他早就知道我在警局里安了摄像头和窃听器。
也知道,我会找黑车管理人。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教的招数。
他在摄像头下打得那通电话,是故意打给我听的。
他就是要我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帮凶。
可实际上,他是整个案件的主犯。
而梁,只不过是一个和我有血海深仇的工具,没有半点势力。我师父找到他,只是为了杀我儿子,引我上钩。
还有,那些游戏,是我师父跟我玩的。
第一局是真的,他真的逼我吸毒。
是为了在我死之后,证明我是个毒贩,是个瘾君子。
第二局是假的。
真实状况是,那条狗是我师父的。他本来要让狗把我杀掉,这样,谁也查不出来。
但是他没想到,我挣脱了绳子。
和他搏斗的过程中,他占了上风。
但我趁他轻敌,将那罐掺了兴奋剂的猪血倒在了他身上。
藏獒咬死他之后,又来攻击我,被我取巧扭断了脖子。
之后,我因为失血和毒品的侵蚀,也晕倒了。
再后来,警察就闯进了那屋子。
29
「两个问题。」于寻道沉默了半晌之后,终于开口。
「说。」
「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能挣脱绳子?」
「其实不是绳子,是铁丝,师父用铁丝绑我的手腕。但是他忘了,我在贩毒集团干了很多年,这种铁丝我懂得破,手腕来回扭动,一百下之内,铁丝会被延展出半厘米。」
我抬手,展示了手腕上深深的血痕,还有略有些变形的手指。
「然后,让大拇指脱臼,就能抽出手了。」
于寻道盯着我的手,检查一会,又问:
「那……第二个问题,动机。」
「师父从接手梁振威产业的那一刻起,就想杀我了。」我说。
「别把我绕进去,」他摇动手指,「我问的是,张局长为什么要用这么多奇怪的手段玩弄你?」
他起身,踱步,走到我面前。「先前你的解释是,梁俊宇被你害死了全家。所以,他怎么玩你都行。可是,张局长呢?他功勋卓著,我和他有过交集,至少是个君子……」
「于警官,你还没搞清楚状况。」我无奈地摇头,「在我的这次陈述里,我的师父,已经成了一名毒贩。」
30——「毒贩」
「一个被金钱,欲望,乃至毒品侵蚀过脑子的人,对于快感的渴求,是不正常的。
「他从不急着杀我的,因为那样没意思……
「而且,你想过没有,对于师父,我算什么?
「我,孙愚,是他正义的那一部分。
「如果我是他,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这一部分。
「于警官,我不想和你讨论一个贩毒者的犯罪心理了,我只想告诉你,这就是我遭受的一切。」
31——最后的证据
当我解释完他的两个提问之后,他的神色变了。
在我说话时,他有过短暂的惊慌,之后便是不断整理他记下的笔记。
他在全力搜索我的漏洞。
可是,我话说完,他便坦诚:
「你的供词完整了,我……揪不出漏洞。」
他收起那些笔记,思考良久。
「只不过,要完全相信你,我还得等一些物证……」
「等物证,就能完全信我?」
「是,眼下都是你一面之词。而且,你对张局长的指控,太疯狂了……」
「那好,你要证据,我就给你一个。」
他吃惊,「你有证据?」
「我的证据,是一个预言。」
「什么?预言?」
「十分钟内,会有市局的同事敲门,并告知你,我需要被转移。」
「为什么?」
「因为你刚才关了 DV 机……」
「现在是凌晨五点半,对你的夜审,只有我,没人监视。」
「怎么可能没人监视。」我苦笑,「你想想看,连张局长都是黑的,这座城的禁毒大队,还会干净吗?」
「是啊,会有其他内鬼。」
「这些内鬼,听到我被抓,一定心惊胆战。而审讯室里没法安装窃听设备,他们只能黑进 DV 连接的主监视器。」
「你故意在故事里留破绽,就是为了引导我关掉 DV?」
「对啊,这样,他们就会猜忌我们,猜忌之后,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灭口。」
「孙愚,从始至终,你就是想要把我拉进来。」
「听说你是警队里,最负责的,最能打的,我当然要拉你进来。」
「你他妈的……」
「放心,他们不会在警局内对你我动手。」
「会在哪?」
「在转移的车上。于警官,这是救我老婆的唯一方法,我会劫持那辆警车。」
正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咚,
咚咚。
32
两个中年警员走了进来,敬礼,亮警徽,展示官方文件。
一个警员上前,对于寻道附耳说了几句话。
于寻道听了,神色没有变化。
他沉思了一会儿,「我也去?」
那两个中年警员对视了一下,「对,你也去。」
33
五分钟之后,我被带上了一辆警用押解车。
两个中年警员的借口,无非是我孙愚涉嫌要案,要转移到异地,甚或省厅。
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们两个的行径,已经符合了我的预言。
于寻道,证据我给出来了。
我知道,你现在还在犹疑,毕竟他们程序完整、证件齐全。
但没事,我会让他们露出最大的破绽,逼着你帮我「袭警」。
34
押解车的车厢里,我和于寻道并排,两个中年警员并排,坐在我们的对面。
视线相对,四个人都沉默着。
车子平稳,开出了潜龙区分局的院子。
我心里默数着,150 秒,
60 秒,
30 秒,10 秒,5 秒……
车子拐了个弯,缓缓加速,但车底似乎更平稳了。
我测算的没错,两分半钟,车子上了高速路。
可以开始了。
「我师父,一年给你们多少?」
我问那两个警员。
他们不答话,可我看得清楚,他们的手臂,都在袖子底下,绷紧了。
那是拔枪的势头。
这是我最后的试探,试给于寻道看。
寻常的押解人员,不会在意罪犯的几句挑衅。
此时拔枪,就坐实了心里有鬼。
35——审讯室最后的对话
「你的意思是,现在敲门的,就是和张局长一起变节的人?」
「是。」
「孙愚,如果你的预言是错的,我会把你活活打死。」
「那如果我的预言是对的呢?」
「我就帮你,劫警车。」
36——押解车
「说个数吧,我给你们两倍。」
我的话刚出口,两个中年警员的手枪已经齐齐拔了出来,指向了我,和于寻道。
他们没想放过任何一个。
但下一瞬间,于寻道已欺身上前,分别握住了两人的枪管。
他反转腰身,以全身的力量,扭转了两人的手腕。
两把枪,被他的一个动作,同时卸了下来。
两人微微吃惊了一下,毕竟他们想不到于寻道会帮我,且会如此利落地出手。
但也仅仅是一两秒钟之内,两个警员就迅速反应了过来。
两人同时擒住了于寻道的手臂,瞬息之内,就将于寻道按在地上,死死制住。
可是,在这微小的空挡里,我已经捡起了枪,对准了两人的脑袋。
一个中年人抬起头。
「孙愚,你别忘了!我们两个是警……」
砰砰。
那两个中年人,倒在了血泊里。
37
「你他妈疯了!孙愚!你……」
于寻道的话生生地噎了回去。
此时,车子已经停了。
突然的变故之下,押解车的司机已经停车,逃向路边的草地。
而我的枪管,也对准了于寻道的脑袋。
「于警官,下车。」
38
「孙愚,你临走前,我问你最后一件事。」
「问啊。」
「你的故事,几分真,几分假?」
「年轻人,你没做过卧底。做了卧底之后,嘴里面,一句真话,都没了。」
「那你至少告诉我,你现在,真的是要去救你老婆吗?」
「那么说只是为了博取同情。我老婆,在儿子去世的第二天,已经自杀了。」
我启动了车子。
「我现在没人可救了,我是去杀人的。」
39——真相
我叫孙愚。
梁振威被捕之后的十年,我仍然是一名卧底。
这些年,我无数次想要退出,娶了妻子的那天很想,儿子出生的那天,更想。
可是,我带了太多毒贩的秘密。
回不了头。
师父和我说,梁振威的案子破了,我做一个「小混混」就行了。
他让我随便看几个夜场,提供点不痛不痒的情报,并且承诺每月按正科级待遇给我薪水。
可我没想到,他让我远离毒贩高层,是为了自己做大。
其实我本可以怀疑他。
因为这十年,深城始终盘踞着几个不小的制毒点,可他从未清剿过。
我一直以为,他要钓更大的鱼。
直到那天,我在一家涉毒会所的门口发现了他的车。
同去的,还有深城周边「制毒村」的头目。
我蠢,竟然在接头的时间问他,是不是有了新的扫毒行动,如果有,为什么不派给我。
我说你这把年纪了,别上前线了,这些事,我都可以替你做。
他当时表情很怪。
我没看懂,以为,他在感动。
可后来才明白,他当时是对我,动了杀心……
他不愿亲自杀我,怕脏了手
于是找了梁俊宇。
而梁俊宇却跟他说:「要我杀可以啊,不过,我想杀得有趣一点。」
我师父说:「行啊。」
梁俊宇又说:「既然要杀了,就一个都不能留。」
40
是啊,既然要杀了,就一个都不能留。
41
「想好了吗孙愚?真的要去做卧底?」
「想好了师父。」
「那你记住,从今以后,你就不能再相信任何人了,嘴里,也不能再有,一句真话。」
「知道了,还有什么要嘱咐我的吗?」
「还是上次我考你的问题,我们做警察,到底为了什么?」
「我还是那个答案,维护正义。」
「你错了。」
「为什么?」
「不是正义。是恶。警察的目的,是战胜恶。」
「我们说的不一样吗?」
「不一样,追寻正义只是理想,面对恶,才是现实。」
「不明白……」
「没关系。」
他抽烟,笑容和煦,眼神却坚毅。
那是 22 岁的我,见过的,最伟岸的形象。
「想要战胜恶,就必须利用恶。孙愚你记住,从今往后,恶才是你的武器,比所有人,更强大的恶。」
42
凌晨 5:56 分,我闯进了鸿志大厦,A 座顶楼 1107 的制毒车间。
里面只有一个看守。
我用警用手枪,一枪命中了那人的心脏。
保留了所有毒品和设备,电联于寻道报案。
6:26 分,育德花园 4 栋 3 单元顶楼 709。
里面有两人值守,同样被我击毙。
保留了证据,电联于寻道报案。
7:17 分,成美大厦 A 座顶楼 3302。
无人值守,我撬锁开门,报案。
7:35 分,我到了炼华工业区 226 号厂房。
这是我在深城知道的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制毒窝点,是毒品网络集散之地。
我已是强弩之末。
但还好,我在这里,找到了梁俊宇。
他看见我的时候,眼睛瞪得很大,大声叫着:「你没死!?」
厂里的其他人被他的声音惊到了,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他是警察,他还杀了你们老大!」梁俊宇指着我,「宰了他。」
所有人都从厂房的各个角落里钻了出来。
一个七个人。
我没有半分犹豫,举枪,将仅剩的五发子弹全都打了出去。
一共射中了四枪,废了三个人的战斗能力。
之后,我反握手枪,开始用枪托,对付他们砍过来的刀。
43
大概两分钟吧。
我查了下身上的伤口,超过半个指头深度的,有七处。
左腿的膝盖不能弯了,左臂也无法抬起来。
小腹已经开始流血,我甚至能感受到,那些被血液带走的力气。
我知道,自己已经走向尽头。
可是,梁俊宇还在那。
我颤抖着,从兜里,掏出一袋粉末,猛地,吸入鼻子。
瞬间,许多细小的冰,砸进了脑子。
我捂着伤口,一瘸一拐,用刚刚获取的疯狂,向梁俊宇走去。
他开始畏惧,开始向工厂深处跑去,一路上不断回头看我,却不敢攻击。
在有靠山的时候,他扬言要杀光所有人。
可眼下,没有同伴的时候,他像老鼠一样懦弱。
最终,我把他逼到了一个角落。
他双手合十,跪在地上,涕泪横流。
他说,孙叔叔,孙叔叔,我求你,放过我……
我很想嘲讽他几句。
可是,我没时间了。
我一步步走近,举起刚刚夺下的斧子。
忽然,他从身后抽出一把匕首,刺进了我的胸口。
44
梁俊宇的嚎叫声,将我从恍惚里惊醒了。
我看见他的刀尖仍扎在我的右肺里。
但我抱胸,锢住了他的两只手臂。
我用力,他的手臂向着反关节方向被折出咯咯的响声。
他惨厉地哭嚎。
我说,没事的,疼不了多一会。
然后咬紧牙,将他的手臂,一齐折断。
血液喷薄出来,像火一样升腾,泛起迷幻的色彩。
我拽住梁俊宇的头发。
「你说的对啊,真是一个,都不该留啊。」
45
斧子,划过了一道弧线。
像夜里的流星,砸进了梁俊宇的脖颈。
46
我倒在地上,艰难地喘气。
忽然发觉,整个世界的颜色,在徐徐变化。
我看见污秽的地面慢慢澄净,看见由远及近长出青草,开出淡色的小花。
然后,我看见了儿子。
他跑过来,扑向我。
我将他抱起,旋转。
我看见妻子在不远处,眼里全是笑意。
我将儿子扛在肩上,牵起妻子的手。
微风轻抚,朝阳泛暖。
我总算,回到她们身边了。
尾声:于寻道的自白
孙愚,及其妻儿的死,被定性为死于毒贩火并。
他杀害张局长,后又击杀两名市局同事,罪名都成立了。
张局长被追记了二等功,两名被杀同事,也被评为烈士。
而深城的制毒窝点被清扫一空,则成了我和他们的功劳。
我拒绝了所有荣誉。
孙愚……
孙愚。
那晚,他要独自开走押解车的时候,我叫住他。
我说,你要活着回来,因为我还要为你平反,让你归队,我还要为你讨回所有功勋!
他说,于警官,我在张局长那的卧底资料,你觉得他在变节之后,还会留着吗?
我说,没有资料,我帮你证明!
他说,你不能那样做。不仅不能,你还要用你的那份推论写报告。我要你写明,我杀了师父,杀了同事,并差点杀了你。
「为什么!」
「因为这是你不被恶势力针对的唯一方法,你想在系统里做事,首先要活下去。」
「可变节的是你师父!」
「我师父不能变节。他是十几年的缉毒英雄,是山南分局的精神领袖!」
「这不是真相!」
「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希望。」
他抽烟,笑容和煦,眼神却坚毅。
我开始,不自主地流泪。
他启动车子,说没事的,年轻人,没事的。
「可你明明是正义的,」我嘟囔着,「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缉毒警。」
「你错了年轻人,我不是什么缉毒警,从来都不是。」
他将手伸出车窗,摸了摸我的脑袋。
「我只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