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与她

01.

安俞扯了扯领带看着在床上昏睡的安浅,缓缓地走到床边坐下,深如潭水的眸子滑过一丝自嘲。

「浅浅,你怎么能喜欢我以外的人呢?」

安浅轻微的呼吸声在格外安静的房间里有些突兀。

安俞拿起床头的手机,滑开输入密码打开微信,看清置顶的另一个人——许随。

他的眼神暗了暗,嘴边勾出一抹嘲笑。

「是他送的花吗?」

安俞放下手机,眼神晦涩地看着安浅,叹息般地说出:「浅浅长大了。」

微卷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颤抖的睫毛暴露内心的慌张,可她一直僵着身子不敢动。

「还记得你小时候说会一直一直喜欢我,现在怎么变卦了?」

那个时候安浅就是安俞的小跟屁虫,一直追着安俞的脚步,一口一个「哥哥」地喊他。

安俞牵起安浅的手握在手里,自顾说道:「怎么这么凉?」

说着把安浅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

「能感受到我的心跳吗?浅浅。」

顿了顿,安俞继续说道:「它为你而跳动。」

安浅没有回应。

可安俞知道安浅在装睡,她的手心有密密的细汗。

他的浅浅只有在说谎和紧张的时候才会出汗。

安俞勾出一抹无奈的笑意,他心想,我的浅浅还是那么傻。

安俞放下安浅的手站了起来看着窗外沉思。

就当安浅以为安俞已经离开的时候慌乱地睁开眼,安俞正温柔地看着她,「浅浅,乖。」

安浅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哥哥」从脚底生出惧意。

「安俞,我,我怕,你别这样。」

安俞摸了摸安浅的头,「那浅浅还会喜欢除我以外的其他人吗?」

安浅红红的眼睛盛着泪水,紧张地抠着手心,哑着声说:「不,不会。」

「浅浅长大了,以后会不会狠心地离开哥哥?」

安浅一愣,心里隐隐约约地猜想。

「嗯~」安俞拖长的尾音让安浅心一颤。

「浅浅的眼睛真好看。」

安浅努力上扬嘴角挤出笑意回应他。

「浅浅,我们结婚吧。」

安浅听到安俞的话大脑一片空白,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到那一步。

安浅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安俞看着安浅慌张的模样恍惚想起以前她穿着罗裙努力避开他的情景,一举一动都带着避嫌的意味。

裙摆随着风扬起,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离开。

回忆得越多愤怒的情绪也渐渐占满了安俞的胸腔。

「浅浅真的要离开我?」

安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是傻傻地看着他,脑海里浮现出许随的那张洋溢着开心和稚气的脸。

「哥哥,我……」

安浅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说出埋在心底的话,可最后没了勇气。

安俞自嘲一笑,「是那个许随吗?」

安浅一愣,她没想到安俞会这么清楚地知道她喜欢的人。

她还记得那天许随露出小虎牙柔柔地问她,「安浅,你想去哪个大学?」

安浅脸一红,局促地拽着衣角,「你,你呢?」

「想和你一个学校。」

少年低下头颅,认真地看着安浅。

安浅的脸更红了,像煮熟的虾子。

「好,好啊。」

说着,淡淡的笑意融化了许随。

许随充满星星的眼睛看着安浅,星辰般吸引人。

「那我可以牵你的手吗?安浅。」

许随伸出一只手,一只颤抖的手,可他的脸上还是笑意盈盈。

安浅一愣,紧张地攥了攥了手。

缓慢地伸出自己的手,小小的扣着红绳的手。

牵手的那一刻,安浅脑海里冒出安俞的模样,却不是她印象中穿着西装的安俞而是身着道袍一般衣服的他,云淡风轻地看着她,脸上没有笑意地走近她。

安浅打了个寒颤告诉自己,自己早就成年了,什么事都该自己做决定。

可她还是怕,便软糯地开口:「许随,我们可以不公开吗?」

许随看懂了安浅眼中的情绪,他一直知道安浅有一个掌控欲很强的哥哥,所以不在意地笑了笑,

「好啊,小浅。」

听到他的回答安浅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安浅有些不自然地说道:「那我回家了。」

「好,小浅。」

许随摸了摸安浅的头,念念不舍地转身离开。

安浅回到家中莫名地心虚,仿佛自己背着安俞做了亏心事。

转念一想,明明自己早就成年了,怎么还害怕他。

安浅是安家收养的孩子,五岁那年父母出了车祸,安家收养了她,相继地,安家两个大人都逝世了,只有安俞和安浅了。

大安浅八岁的安俞优秀得过分,现在在 A 大任教。

所有人都羡慕安浅有一个长得帅还优秀的哥哥,可安浅害怕他,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就怕他,仿佛刻在骨子里的。

安俞告诉她要举止端庄,高贵优雅,成为别人眼里的「公主」,可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另一个人影子,一直被安俞牵着。

从学校到家里,安浅和什么人接触,每日做什么事,安俞都了如指掌。

所有人都羡慕安浅有一个处处保护她的哥哥,可所有人都不敢靠近她。

她的世界里好像只有她的哥哥。

「哥哥」这个词像一只魔爪一直笼罩着她,控制着她。

安俞就这么看着出神的安浅,看她脸上的一直变换的情绪。

安浅回过神来时安俞已经放开她的下巴,很是颓废地说了一句「早点休息」就离开了。

安浅看着安俞渐远的背影想起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身影,那个牵着她心跳的人带来的却不是喜欢的感觉而是窒息。

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红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很是排斥它,无数次想把这根红绳弄断可怎么也弄不断,一直在手腕上。

恍惚间梦里她好像也曾送过一模一样的红绳给一个男人,看不清面孔的男人。

02.

一晚上安浅的梦里全是那个背影,和他一起在竹林闲坐,自己偷偷摘野花放在香囊里和他说说笑笑直到太阳落下。

梦醒之前那个男人对她说了一句,「浅浅,我们来世再见。」

等她醒来泪流满面时,楼下的阿姨就告诉安浅,可以吃饭了。

安浅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哥哥呢?」

阿姨笑着告诉安浅,「先生今晚参加聚会,安浅小姐先吃。」

安浅松了一口气,她怕安俞已经知道她的事。

吃饭的时候,安浅自嘲笑了。

她的哥哥应该没有时间管她了吧。

吃完饭和许随聊了一会天就洗澡睡了。

安俞满身酒气地回到家中,安静得可怕。

这个点,阿姨和安浅已经睡下了。

跌跌撞撞地打开安浅的房间,小小的一团缩在浅青色的棉被里。

他的浅浅最喜欢浅青色,可安俞喜欢安浅穿白色的衣服,干净纯洁。

安俞一直盯着安浅,抿了抿嘴唇,千丝万缕飘过大脑。

最后嗤笑一声离开了。

因为他知道安浅离不开他,会一直依附他。

他养大的菟丝子一直在他的掌控中,除了今天的意外,手机上多出来的照片--许随的侧脸。

这个男人的出现打破了他一直伪装的样子。

安俞到了一杯红酒,在微黄的灯光下轻轻晃动,看着手机上的照片,「呵呵」笑了。

一口喝完,眼神不明情绪地看着安浅房间的方向。

03.

安浅收到通知书的时候才知道哥哥改了自己的志愿,自己被 A 大录取了,她的哥哥也在那任教。

安浅忍着泪水颤抖着手里的录取通知书,转身看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安俞。

「为什么,为什么改我的志愿不告诉我?」

安俞拿下眼镜,嘴角不明意味地笑。

「我怕浅浅毫无留念地离开这个家。」

安浅一愣,她没想到安俞如此清晰地知道她的想法。

安俞走到安浅身边,「怎么,被说中了心事?」

安浅心中慌张,没有说话。

安俞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浅浅确实长大了。」

安浅身形一怔,抬眼看着安俞,「哥哥。」

「嗯。」

安浅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就这样吧。

许随也知道安浅和他不在同一个学校,还是打电话安慰她:「星期天我们可以一起见面啊。」

安浅忍不住流眼泪。

「许随,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哥哥太过分了?」

许随在对面笑了笑,「没事的,小浅。」

安浅攥紧手掌,指甲在手侧留下痕迹。

「许随,带我离开吧。」

许随没有想到安浅会有这么决绝的想法。

「小浅,你确定吗?」

安浅「嗯」了一声,擦了泪水挂了电话。

安俞不是她的哥哥,从见面的那一刻心底就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一定要离开这个男人,离开他!那是从心底冒出的忠告。

安浅转头就看见安俞倚着门抽烟,吐了烟圈,嘴角笑意像阴风拂过安浅的后背。

「哥,哥哥。」

安浅勉强地扯出一抹笑意。她不确定安俞有没有听到,可自己已经打算逃跑,离开 A 市去另一个城市重新念大学,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一会吃饭了,下楼吧。」

安浅听着安俞温柔的嗓音咽了一口口水,磕磕巴巴地回他,「好,好啊。」

04.

逃跑的那一天,许随来接她,那天安俞有讲座不在家,是逃跑的最好时机。

安浅收拾好重要物件下了楼。

阿姨已经被她找理由送走了。

安浅着急地等待许随的到来,他们约好了十点离开这里。

可许随迟迟没有来,她等到的是安俞。

「浅浅真的要离开我吗?」

安俞的指腹摩挲着安浅的眼角,淡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他一身西装,像正人君子。

「他呢?」

安俞弯下腰,热气洒在安浅的脸上,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残了。」

安浅恶狠狠地看着安俞。

「够了!安俞,我就是要离开你,你让我感到恶心!恶心,你懂不懂!」

十几年的怨气在这一次彻底爆发。

「你是不是有病?」

安俞抱住安浅,「对,我就是有病,我自愿堕落。」

安浅煞白的小脸嘲笑着安俞。

「安浅,这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安俞摸着安浅手腕的红绳,「浅浅,这是你送给我的,现在我送给你。」

一瞬间,安浅意识到什么,眼前的安俞和梦里出现的人重叠,渐渐显露出面孔。

是身着白色道袍的安俞,眼里的缱绻和炽热让安浅脊骨绷直。

一遍又一遍亲吻着她,嘴里呢喃着:「公主别离开我。」

她是他的公主,他在神明面前亵渎了她。

安浅恍惚地看到身着罗裙的自己,苍白的脸看不出喜怒,隔着时空怔怔地与她对望,那好像是前世的自己。

05.

前世的安浅是个体弱多病的公主,孤单地在皇宫度过多年,来到了祈安寺。

安浅来到祈安寺是皇后的安排,理由是皇宫太嘈杂,不适合体弱的安浅养病。

收到懿旨的那一天,安浅松了一口气,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罪恶的地方,看多了太多太多的悲剧。

她的母妃生下不足月的安浅就逝世了,没有母族后台,没有皇上的宠爱,只有皇后偶尔的照拂,即便被封为了兆阳公主,可她将来也许只是和亲的一枚棋子。

安浅带着自己乳娘离开了皇宫前往祈安寺,随行的还有程安小医师。

程安是经常给安浅看病的太医的徒弟。

程安抱着小包袱,念念不舍地离开太医院,一抽一嗒地哭鼻子不愿离开。

安浅皱了皱眉头,平淡地说道:「程安,你若不愿去就留下来吧。」

瘦白的手轻轻摇着扇子也散不去身上的燥热。

程安擦干眼泪,倔强地说道:「我才不,师傅让我治好你,我就会治好你。」

安浅无奈地笑了笑。

她的病她自己最清楚。

乳娘担忧地劝诫安浅,「公主,不要扇了,小心着凉。」

安浅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06.

祈安寺住持安排好住处,乳娘和程安已经累得休息了,安浅不困,就走出房间出去转转。

幽静是安浅想到的第一个形容竹林的词语。

她也没想到会在竹林里遇见小和尚。

潺潺流水,苔藓布满台阶,竹林原石上坐着一个小和尚,形如竹瘦,白色道袍的背影虚虚掩掩。

安浅笑了笑走上前。

「小和尚!」

他没动,紧闭着双眼。

安浅盯着他看,幽谷兰花般出尘气质,高挺的鼻梁投下小小的阴影,略有鲜红的嘴唇,一颗泪痣添一些邪魅和惑人心魄的妖艳。

安浅没有想到清冷和妖媚两种相对立的气质在同一个人身上还能不突兀。

「你叫什么名字?」

静静的只有鸟的鸣叫和流水声。

安浅伸出瘦白的手摘了旁边的小野菊。

「小和尚,这花真好看,你睁开眼看看呐。」

安浅的声音有些娇娇的撒娇意味,不过她对很多人说话都有撒娇的意味。

在皇宫里放低自己的姿态才能更好地生存。

小和尚睁开双眼,慵懒明亮却没有多少情绪,就静静地看着安浅。

安浅尴尬地笑了笑。

「好看吗?」

小和尚看了一眼花,没有说话,起身离开。

安浅看着他的白色背影直到消失在转角,拿着手里的花随后离开。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花香,明明就是喜欢花的人,为什么不说呢?

真是个怪人。

安浅撇了撇嘴,心想还是算了,走吧。

安浅刚回到住处,乳娘就焦急地拉过安浅,「公主,您跑去哪了,要是病发作了,老奴该怎么办?」

说着,围绕安浅转了几圈检查。

「乳娘,没事,我饿了,你做些糕点给我吃吧。」

安浅拉着乳娘的手撒娇。

她们的住处旁边有个小厨房,专门为安浅的吃食而建的。

乳娘笑了笑认真劝诫道:「我的小公主,这寺庙都是和尚,你不要乱跑,知道吗?」

安浅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她好想知道刚刚看见的小和尚叫什么名字,没有名字总归有字号吧。

「乳娘,你快去吧!」

乳娘放开安浅,语气颇是无奈,「知道了,公主好好休息。」

07.

清晨的钟声随着第一缕阳光悄然落下,程安去寺庙后山采药去了,乳娘还在绣衣服,好像只有安浅很闲。

安浅喝了药走出房间,穿着白色纱裙,摇曳生姿,路过的小和尚看见安浅都脸颊绯红,窃窃私语。

安浅拉着其中一个小和尚,「法师,你们寺庙有没有一个这里有颗痣的人?」

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右眼下角。

小和尚施了一个礼,眼神飘忽,手指有些颤抖,说话也结结巴巴的,「施主,是,是安俞师兄吗?」

安俞,他叫安俞,和自己一个姓。

安浅嘴角小小的笑意让小和尚看呆了,有意无意地撩拨他的心。

「施,主,施主。」

小和尚咽了一口口水,脸颊红得像傍晚的彩霞。

「似悟,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身后的声音打乱安浅的思绪。

小和尚看到安浅身后的人一惊,扔下一句「师兄,我这就去」就匆忙地逃跑了。

安浅转身看着安俞。

安俞仿佛没看见面无表情的路过的安浅。

安浅跟在他身后,很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他小和尚看见她都来不及脸红就逃跑了,安俞仿佛看不见她。

「安俞,安俞。」

安浅跟在他的身后,一遍又一遍喊着他的名字。

可安俞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

安浅有些气恼,真是个榆木!便生出逗弄之心。

「安俞,我叫安浅,我们一个姓。」

安浅顿了顿,戏谑地说道:「那我可以叫你,哥哥吗?」

安俞身形一怔,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

安浅心生愉快。

「哥哥。」

「哥哥。」

安俞逃跑的身影让安浅恶趣味得逞。

高兴过头了。

安浅干咳了几声,没有再追上他。

渐渐地周身又变得很安静,安俞停下脚步回头,没有人在他身后,有些失望地低下了头,他居然有些期待刚刚那个聒噪的小女孩跟上他。

那个聒噪的小女孩和他朝思暮想的人很像。

08.

安浅回到住处,程安就冒了出来。

「公主,这是新的药方,你的病很快就能好了。」

程安满脸期冀地看着安浅。

安浅一句「好啊!」程安就变得苦恼起来。

「只是还缺少一味药引子,不知道这附近能不能找到。」

安浅很平静地说道:「不着急,程安,我相信你。」

程安挠了挠脑袋,幼圆的脸满是愁苦,「不行,我现在就写信告诉师傅,毛笔、宣纸在哪呢?」

还没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跑了。

安浅有些无奈。

都快弱冠的人,还是那么急躁!

安浅想到了安俞,他有多大了?

看他的体量,应该和程安差不多。

转念又想,那他为什么要出家?

安浅甩了甩脑袋,告诉自己想那么多干什么?

最近安浅摸清了规律,除了早晨必须的早课,其他时间安俞都是自己一个人,而且从来都不接待客人。

她没想到这安俞真的独来独往。

安浅对他越发好奇,这个人真的像面上那么清心寡欲吗?

无聊的生活好像因为安俞变得有趣了,尤其现在安浅特别想知道安俞有没有世俗的欲望?

也许他清冷不近人只是表面形象。

安浅加快手下的速度,这块绣着野菊花的绣帕,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会出现在安俞的房间。

安浅按下心中的窃喜,她很想看到安俞的表情。

09.

乳娘早早地就睡下了,程安在隔壁研究药方。

安浅拿着绣帕偷偷溜了出去。

皎洁的月光洒在庭院,已经子时了。

安浅有些心虚地在庭院走着,她早就摸清了安俞的住处,在他的枕头下放下绣帕转头离开。

路过静悄悄的竹林听到奇奇怪怪的对话,只是离得很远听不真切,依稀是一个名为桃花的女子与与应理小和尚在纠缠。

突然竹林里的竹子一阵晃动。

「谁?」

竹叶相碰发出「沙沙」的声音惊起沉睡的鸟儿和安浅。

安浅下意识地蹲下身子,但身前没有任何遮挡物。

气急败坏的女子的声音传来,「快,快,离开!」

那个男子好声劝哄道:「不会被发现的。」

安浅松了一口气,想着等一会就离开。

可竹林里又一阵骚动。

「快,快走!」

桃花带着恼意推开那个男子。

「桃花,桃花~」

两个人的声音离安浅越来越近,安浅环顾四周寻找遮挡物,现在被发现,自己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应理,我怕被别人发现。」

好一会,那个男子才说道:「好,我送你离开。」

「你看那坨黑黑的是什么?」

安浅一惊,没想到她的眼力真好,急得安浅手掌出汗,四下张望。

好像那里有个斜坡,

也只有那里可以躲避了。

不管了,安浅拉紧裙摆,蹲着身子小步前行,在不远处滚了下去。

身下是一堆稻草保护住了安浅。

「桃花!」

「什么都没有啊。」

后面两个人的交谈声安浅听得不是很真切。

10.

紧张的氛围缓解了一些。

安浅剧烈地咳了起来,眼角泛出了泪花。

有人向安浅这边走来,安浅捂着嘴,环顾四周但没有地方躲藏。

索性认命了。

朦朦胧胧地看到一个人,身后淡淡的月光,不可亵渎的模样。

「公主。」

安浅一愣,这声音好像是安俞的。

安浅又咳了几声,胸腔有些难受。

安俞递给她一杯茶,两指相碰有触电的感觉。

喝完茶水,安浅才缓了一些。

安浅知道自己理亏,所以打算先发制人。

「你,你怎么在这?」

安俞深如黑谭的眼睛有一丝笑意,可声音没有任何情绪。

「诵经。」

安浅很惊讶,也很疑惑,不在大殿诵经跑来这个偏僻的小地方?

安俞的白色道袍摆尾处沾了泥泞,还夹杂着几片小竹叶。

可安浅没注意到这些,全身心地想着怎么离开这里并且安俞不会怀疑。

安浅站起来,伸手拉着安俞的袖子,

「小师父,刚刚我看见一只受伤的猫儿往这边跑,所以就追了过来,没想到你也在这!」

安俞点了点头,不经意的笑意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又是恢复那个不可亵玩只可远观的「神明」。

良久,安俞没有说话,安浅觉得自己可以走了,转身离开。

「想进去看看吗?」

上扬的声音在安浅身后响起,还有一丝颤抖。

安浅转过身子,看着安俞眨了眨眼睛。

「那个洞吗?」

安俞点了点头又问道:「进去吗?」

淡如梅花的声音偏偏充满诱惑,引诱着安浅。

「好。」

安浅明亮的眼睛透出欢快之情,不知不觉她的小心思和情绪都挂在脸上,一目了然。

石洞里只有简单的书桌和几本经书,桌上的玉瓶里插着几朵野菊花。

淡淡的檀香弥漫在石洞中,反而没了石洞本身阴冷的感觉,多了一些人间火气。

安浅没有说话,四处转了转。

安俞侍弄着那些野菊花,开口说道:「这里清冷。」

安浅点了点头,想到了刚刚两个人的对话。

「那你有还俗的想法吗?」

安俞的手一顿,带着嘲讽的笑,

「不想,也不敢。」

安浅无奈地继续问道:「看过人间吵闹的样子吗?」

「有幸看过,再也不想去看。」

安浅没有想到安俞对世俗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你,会,为了一些事情而向往尘世吗?」

安俞毫不犹豫地回答:「不会。」

安浅有些无聊,不想和这个榆木继续聊下去了。

「我困了,走了,再见。」

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安俞呆呆地看着安浅的背影。

一会,安浅又讪讪地回来了。

「安小师父,这出口在哪?」

安俞看她的眼神让她心惊,有些无措地看向其他地方。

「跟贫僧走吧。」

在稻草不远处有一层绿藤,在它的后面就是出口。

「谢谢。」

安浅快速地跑掉,心里决定以后再也不靠近安俞了。

他就是个怪人。

11.

接连几天,安浅一直待在屋内养病,最近她的病有些严重,经常咳得流出眼泪。

「公主,喝药,喝完就睡觉吧。」

安浅接过药汁喝了下去。

乳娘干着急也没有办法。

「公主,老奴去找住持给您看看吧。」

安浅摇了摇头,「不要,咳,不要,麻烦,咳,他们,了。」

后来安浅发烧了。

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人抱起她进入从未进入的房间。

安浅下意识地不想进去,一直反抗,却被禁锢住。

「安浅,别闹。」

这声音好像是安俞。

我都烧出幻觉了吗?安俞怎么会在这里。又不知道是谁偷偷给我喂了药,嘴里真苦。

安浅一直皱着眉头,因为发烧,脸颊通红,时不时微张嘴唇呼吸。

「水。」

嘶哑的声音像干涸的鱼。

水流进我嘴里的时候带着淡淡的花香。

好像真的是安俞,他似乎很闲,真让人捉摸不透。

梵音和诵经声,偶尔还有木鱼声一直出现在安浅的梦里。

梦里的她不是皇家人,她有很爱她的父母,和她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长大了会找一个很爱很爱她的人,没有权势争夺,没有勾心斗角,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

她哭了。

「安浅,安浅~」

安浅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佛不度你,我会助他度你,安浅。」

安浅有些喘不过气了。

好凉啊,有些甜,好像是梅花糕。

一口吃掉。

「嘶~」

「安浅,等你醒了。」

等你醒了,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安俞摸着安浅的头,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

12.

安浅醒来的时候就看见程安一脸激动地跑出去找乳娘。

头有些昏沉,喉咙也有些疼痛。

乳娘看着醒来的安浅喜极而泣,

「公主醒了,快去告诉住持和安小师父。」

程安点了点头抑制不住地激动。

安浅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

「喝些水吧。」

乳娘有些颤抖的手端着一杯温水。

「公主才醒,多喝些水就好了。」

安浅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刚想张嘴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喝完水,安浅的精神好多了。

「公主,有什么想吃的吗?告诉老奴,老奴现在就去给公主做。」

安浅摇了摇头,躺在床上发呆就听到程安的声音,「凌姨,住持他们来了。」

安浅有些恍惚,睡醒之前她的梦里一直都出现安俞。

那是她没有见过的安俞,清冷却克制自己眼底的欲望。

安浅的脸渐渐红了,不禁讨埋自己。

他就是一个和尚,怎么会这样,更何况自己还在生病。

安浅还在出神的时候,住持和安俞已经进来了,只瞥见安俞进门那一刻飘起的白色道袍。

「公主可好些?」

住持一脸慈祥地看着安浅。

安浅刚要张嘴说话,乳娘就接过话,「好多了,谢谢住持,谢谢!」

安浅有些心虚,一直没有看安俞,却有一种错觉,安俞一直在看她。

眼神飘忽,抠弄锦被。

安俞自然瞧见她的小动作,嘴角荡出小小的笑意。

「大师,以后可以继续吗?」

乳娘期冀又紧张地看着住持。

住持无奈地笑了笑,「这你可要问安俞了。」

安浅手指一顿,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乳娘又看向安俞,安俞面无表情说道:「可以,以后每日酉时来吧。」

「谢谢,谢谢!」

乳娘激动地看了看安浅,可安浅什么都不知道。

安俞皱了皱眉头,随即在心里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的傻公主真以为是一场梦,也罢,以后有的是机会。

安浅不知道自己就这么地被挪走了两个时辰。

不一会儿,住持就带着安俞走了。

程安端来一碗汤药,「公主,喝药了。」

乳娘出去准备做些吃的。

程安就忍不住嘴一直说话,「多亏了祈安寺,多亏了佛祖,是他们帮助公主的病渐渐好转。」

安浅看着程安一脸崇拜的模样开口说道:「是多亏了你。」

嘶哑的声音因为水的原因渐渐清脆。

程安害羞地挠了挠头,「我研究出新的药方已经寄回去给师傅看了,公主的病就要好了!」

安浅点了点头。

她想活着,盛夏的天最后炽热的安浅。

13.

安浅咳喘没有以前厉害了,小咳,一声两声的咳,脸色也红润了起来。

乳娘也高兴,一个劲地夸祈安寺的小师父,经常做些糕点送给他们。

每日寅时就催促安浅去诵经,虔诚地祈祷。

安浅刚知道的时候很抗拒,这意味着很有可能是她和安俞共处一室,即便安俞没有那种欲望,但安浅还是不敢见他,害怕见他。

自从做了那个春梦,再看见安俞都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平时遇见安俞都绕着走,甚至减少出门,乳娘催促安浅去诵经,安浅只能假装去听了,实际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让她觉得怪异的是,她遇见安俞的频率越来越高,就好像他一直知道她在做什么、她在哪。

安浅更加确定安俞是个怪人!

既然不能时刻避着他,那就减少出门。

无聊地数着日子。

安浅躺在藤椅上晒太阳,程安就兴奋地跑过来,

「公主,公主,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安浅无力地摇了摇头。

「荷花,荷花开了!」

安浅轻「嗯」了一声。

程安看安浅兴致缺缺的模样继续说道:「我带公主去划船吧,公主都好久没有陪我出去玩了。」

安浅一愣,是好久了。

上一次他们偷偷溜出去还是在皇宫那会。

安浅坐起来整理了一下着装,欢快地对程安说道:「走吧!」

程安回屋拿了一件披肩,「公主冷了就可以穿了。」

安浅笑了笑,觉得程安真是暖心的「幼稚小孩」。

14.

白粉荷花相间,碧叶清爽整个湖面。

「公主,上船了!」

程安紧跟在安浅五步远处激动地说道。

微风拂面,微凉却很舒服。

「过些时日,应该就会结莲子了。」

安浅眺望四处,点了点头。

「到时候,凌姨就会做羹汤。」

安浅没有接话,看着周围的景物。

程安在后面划船没有来地说了一句:「公主想回皇宫吗?」

安浅失神,神色有些淡然,「不想。」

因为没有值得留念的,所以不想。

游湖结束,安浅除了累,还有些迷茫。

她是从皇宫出来了,以后该怎么办?难道一直待在寺庙度过一生吗?

枯燥无趣的余生?

安浅摇了摇头,她才不要。

被困了前半生,后半生她要自由。

安浅下定决心,回去先问问乳娘还有多少银两。

想着想着,安浅有些释然,心情也好转,下一个转弯口就懊悔自己不该出来游湖。

她遇见了安俞。

安俞手持佛珠,似乎有些怒意?

这让安浅更加心虚。

「公主该去诵经了,我走了。」

程安笑着离开了,留下安浅一个人紧张。

「你怕我?」

淡淡的声音明明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却让安浅更加紧张。

「没,没有!」

安浅心想,真没骨气,自己可是公主,为什么要怂!

想着就挺直了腰板。

安俞扔下一句「走吧」,转身离开。

安浅打算跟在他后面偷偷离开,他却说:「公主先行。」

安浅讪讪笑了笑,暗自腹诽,逃不掉了。

安俞也不提之前安浅没来的事,安浅以为就此翻篇,但到了房间,安俞就把经书拿出来让安浅隽抄。

「安小师父,你诵经本宫听着就好了。」

安浅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安俞。

安俞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安浅认命地开始抄写,安俞就坐在不远处斟茶。

气愤、烦闷渐渐地消失,心中一片宁静。

檀香已经快烧尽了,翻开下一页,安浅发现了一张纸条。

安浅好奇地打开看了一眼,上面写着:正遍知前密雨入巷,无风无声初见巫山。

安浅的手心冒出细细的汗。

她好像看懂了,这不是讲男女欢爱的吗?

难道是安俞写的?

安浅微微转头偷瞄安俞。

还是那张清冷又妖艳的脸,闭目冥神。

突然安俞开口说道:「认真隽抄。」

吓得安浅迅速转头,心脏「怦怦」直跳。

他知道我在看他?

安浅咬了咬下唇,有些纠结。

安浅心虚地压抑自己的激动说道:「安小师父,到时辰了。」

安俞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安浅放下笔纸,将刚刚抄写的经文拿到安俞面前,转身离开。

安俞睁开眼睛,「公主以后不要叫贫僧安小师父了。」

安浅的步伐一顿。

「叫贫僧安俞,就好了。」

清脆的声音说不出的感觉,落在安浅的心上。

安浅点了点头,走了。

15.

每日酉时,安浅掐时到达地点,偶尔带些糕点过来。

安俞在前面诵读经书,安浅时不时偷吃糕点。

那样子好像饿死鬼投胎,真是饿极了。

安俞自然看到了,但没有出声阻止,因为他觉得安浅偷吃东西像只小仓鼠,鼓囊囊的小脸说不出的憨态可爱。

安浅的注意力都在糕点上,哪里还注意安俞。

只听到安俞的声音一阵一阵地飘过。

「公主,可记得贫僧刚刚说了些什么?」

安俞一脸认真地看着偷吃的安浅。

安浅险些噎着,喝了一口桌子上的茶才反应过来,这是安俞的茶杯。

安浅暗自腹诽,僧人应该都有洁癖,这可怎么办?

可安浅这次没有心虚也没有低下头,她是公主才不会低头。

安浅眼神飘忽,嘟囔说道:「下次带一个更好的给你。」

娇娇的声音一股子糕点的甜腻味。

安俞无奈地笑了笑。

「公主若喜欢,拿去又何妨?」

安浅正视安俞,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安俞对自己居然有些宠溺的意味,甚至像在说他自己。

安浅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安俞可是僧人又怎么会有世俗的欲望,转念又想到那日在竹林里求欢的小和尚更加不确定。

「咳,咳。」

安浅适时的咳声打断了氛围。

安俞走到安浅身边蹲下轻轻拍了拍安浅的后背。

「公主。」

安俞张了张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安浅疑惑地皱着眉头看向安俞,水润的红唇微张,红晕从脸颊蔓延到耳根,眼睛淡淡一层水雾。

我见犹怜的意味。

安俞眼神晦涩不明地看着安浅。

「公主,叫我一声,哥哥。」

沙哑的声音勾着欲望却装出一副清冷的模样,色而不露。

安浅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傻地看着安俞也忘记了咳嗽。

「叫我一声哥哥,我现在就放你回去。」

「哥哥」两字被他咬得极轻,似春风拂过桃花的粉嫩。

安浅一听可以早点离开这里就很激动,也不顾礼数。

「哥、哥。」

娇娇软软的声音,甜而不腻。

微红的眼眶像被人怜爱的模样。

安俞吐出一口混浊的气息,起身离开房间。

安浅看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大声喊道:「安俞,本宫走了!」

什么人!不说一声就离开!

安浅走出房间在幽静的小道听到两个僧人的对话。

「应理还俗了!」

「真的假的?」

另一个略有稚嫩的声音不相信地惊叹道。

「真的,听说是为了叫「桃花」的那个女子。」

「那个桃花不是有丈夫吗?」

「嘘,胡说什么!」

「前殿来了好多求姻缘的人,住持叫我们过去帮忙,走啦。」

另一个不满地嘀咕。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远。

安浅好奇前殿的盛景,想着时辰还早,过去看看打发时间。

喜上眉梢,提着裙裾一蹦一跳地走过楼梯。

全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安俞的眼里。

他轻声呢喃着念道:「公主,安浅。」

16.

安浅带上面纱混迹在人群中,她只是不希望更多人关注自己。

「施主,姻缘树上挂的红绳很灵验,您要不要去求一个?」

鹅黄色的女子害羞地半掩面,温婉地说道:「谢谢,小师父。」

安浅听到后跟着鹅黄衣服女子后面,想去见识见识。

程安也快弱冠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不自觉地又想到了安俞,安浅无奈,他一个僧人怎么会需要姻缘呢!

「这是百年槐树,传言是佛祖亲自种下的,曾经有个姑娘把自己想要嫁人的心愿说给它听,几天后就嫁给了状元郎!后来,陆陆续续不少人慕名前来,都求到了姻缘。」

「施主,这边走。」

「这是我们的姻缘大师,您从树上摘下的红绳将由他来为您系上。」

「小师父,谢谢你。」

小和尚腼腆地笑了。

安浅走到槐树下。

一阵风吹动树上的红绳和小铃钟,「叮当,叮当~」的清灵声。

安浅从树上摘下两根红绳,高兴地转身离开。

「姑娘,需要我给您系上吗?」

姻缘大师慈祥地看着安浅。

「等他们自己来!」

程安一根,另一根给安俞?

想着,安浅脸上露出焉坏的笑意。

安浅端详这手里的红绳,莫名觉得安俞会接受,心中一惊。

该不会是本宫对安俞有世俗的欲望吧!

阿弥陀佛,本宫怎么能对安俞有世俗的欲望,他是个僧人。

不过,逗弄他可以让他恼怒,谁让他上次惩罚本宫抄经书!

安浅一边找理由搪塞自己,一边骄纵自己的行为。

可是回去的路上并没有遇见安俞。

真惋惜没有碰见他,安浅看了看手里的红绳。

算了,明天给他也一样。

安浅无聊地回到住处,想起上次想要离开这里的想法,不知乳娘那还有多少银两。

皱着眉头就去小厨房找乳娘,看见乳娘忙碌碌的身影想了又想,算了,一会再问,乳娘现在在忙。

可凌姨注意到了安浅,无奈地说道:「公主,这里烟大,您快去休息,听老奴的话。」

安浅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程安背着草药才回来,脸色一会羞涩一会迷茫,时不时呆呆地看着安浅出神。

「程安,你怎么了?」

程安慌神,眼神飘忽,嘟嘟囔囔说道:「没事,公主。」

安浅拿出红线,「给,给你求的姻缘。」

程安抿了抿嘴唇,有些不知所措,急促地说道:「公主,这不合规矩。」

「我是君,你是臣,我让你拿着就拿着!」

更何况我也没有在你面前自称本宫。

程安颤抖着手接过红线,眼睛有些湿意,「公主对我,我,真,真好。」

安浅不想承认自己是与程安一起长大,没想到程安是这么「脆弱」的一个人。

她与程安,君不是君,臣不是臣,如平凡人家的孩子一样。

安浅第一次遇见程安是下雪的冬天。

她在没有炭火的宫殿,冷得发烧。

苍白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瘦弱的手臂仿佛轻轻一折就断。

她觉得自己要死了,被这宫墙困住一辈子,一辈子没有看到宫墙外面的天地。

她听过小宫女和太监说着外面,哪家酒楼里的酒最好喝,郊区孩子放的各色各样的风筝,对诗会哪家公子夺冠……

一切一切地在安浅的脑海里勾勒成画,可虚的终究是虚的。

他们脸上是什么表情,开心,激动还是恼怒?一定不是安浅每日刻意的笑来掩盖自己的落寞与不安。

「咳,咳咳。」

胸腔一阵一阵地疼痛,内脏仿佛都在搅动。

「公主万安。」

李太医得到皇后的召令奉命前来医治安浅,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唯唯诺诺的小孩。

「程安,去宫殿外等候。」

「哦。」

清脆的声音有些稚嫩,却是安浅羡慕的,她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不是自己嘶哑像铁锈一般磨人拉锯的声音。

「太医,我还有,救吗?」

安浅微微掀开眼皮,眼前朦朦胧胧仿佛一层布隔绝了感官。

「公主,按时吃药,一定会好的。」

安浅心中松了一口气,也许自己已经没有希望了,可又有些不甘,苦笑。

李太医带着乳娘去抓药,只有安浅静静地躺着,眼睛酸得胀疼。

「你为什么每天都躺着?」

程安虚晃的身影投进安浅的眼睛里。

安浅愣神一会,缓缓回答:「生病了。」

「你是我见过最懒的病人,其他病人生病了也要下床走动,更何况你没有腿疾。」

安浅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你说该怎么办?」

「下床走动啊!」

说话时的程安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面色严谨。

安浅无力地点了点头。

「给你。」

不待安浅拒绝,程安就把手里的东西塞给了安浅。

是香囊,淡淡的桂花香。

这个季节,桂花已经衰败了。

「好好拿着,等你可以下床了,我们出宫好吗?」

安浅朦胧的意识听到程安的这句话清醒了很多。

「出。」

说话的时候扯着咽喉一阵一阵的疼痛。

「对,还要带你去我家,放心,他们一定不会发现的。」

他的话语中还有一丝小得意。

安浅犹豫了很久,最后决定相信他。

「好。」

乳娘带了些炭火和中药回来了,程安跟着李太医离开了。

一切都恢复了安静。

淡淡的药香和渐暖的宫阁,外面雪落下压断树枝的声音好像都能听见。

来年春,安浅又熬过了冬日。

每年冬日,她觉得自己都会死去,可最后都活了下来。

手脚也不再是整日整日的冰冷,刺骨的风也随着冬日的离去而离开。

「公主,我又来了。」

程安怀里抱着一个包袱兴冲冲地走来,「公主,公主,我来啦!」

安浅笑而不语,可心里却很高兴。

「公主,今天天气有些凉意,多穿些衣服。」

安浅微微点了点头。

「看,这是我娘给公主绣的鞋。」

程安腼腆地说道,「若公主不嫌弃就收下吧。」

安浅一愣,眼睛有些湿意,这些年除了乳娘,也只有李太医和程安最亲近她。

「不好看吗?」

程安急促地询问,「公主若不喜欢,我这就拿回去。」

安浅拿过绣鞋,「不,很好看,我很喜欢,替我谢谢你娘。」

小巧的鞋绣着几朵莲花。

安浅摩挲着绣鞋的面料,舒服、安心、感激混在心底。

她遇到了很好很好的人。

「答应了公主偷偷带公主出去玩的,公主,出去吗?」

程安稚嫩的脸有些期待却又做好被拒绝的准备,在安浅看来有些好笑。

「好啊!」

日后程安总是偷偷摸摸地带着安浅出去玩,见识好多好多她没有见过的食物和风景,还有程安的家人,陪着她熬了一个又一个冬天。

直到安浅年龄增长,冬天似乎也不再那么难熬,病情也渐渐稳定,她和程安之间的情谊从未变过。

「公主也及笄了,日后不知会是哪家公子迎娶公主呢。」

程安的声音打断了陷入回忆的安浅。

安浅一愣,这是她没有想过的问题,她想离开这里。

「程安,如果我以后不回宫了,你会怎么办?」

程安拿红绳的手一顿,认真看着安浅,谨慎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

程安挤出柔柔的笑意,「公主去哪,程安就跟着公主去哪!」

安浅一怔,笑了出来。

「我开玩笑的,程安,去找大师给你系上。」

安浅转身往竹林走去,时候还早,出去散散心。

安浅告诉自己,自己不该逼迫程安,他有家,有责任,不该追随我这颗「未来棋子」。

17.

幽篁丛丛,阵阵鸟啼。

安浅,你该何去何从?

安浅呆坐在石凳上,直到旁边坐了一个人她才反应过来。

是安俞,没有穿白色道袍,却是一身白衣,带着一个黑色幞头,一股书生气质。

「想出去吗?」

安俞淡淡的声音没有情绪,却有些压迫的意味。

安浅犹豫一会回答道,「好啊。」

安俞都这副打扮了,就是一定要出去了,不过……

「你要答应本宫一件事。」

安俞不用猜也知道安浅要说些什么,「我答应你,走吧。」

在后院门口,安浅突然问道:「可你是和尚,可以破戒吗?」

安俞拉木门的一手一愣,瞬间就拉开了。

「早破了。」

自从遇见你。

安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这么地和安俞出来了。

「安俞,我要吃明家的糕点!」

她馋了好久。

安俞衣袍下的手指无声地捏紧。

「你出宫过?」

「没有,我只是听说过。」

安浅讪讪地笑了笑,悄悄打量安俞的表情,

还是那一副清冷又妖艳的表情。

眼中的疏离一点都没有少。

怪人!

安俞自然想到了程安——一个世家公子。

「你要带些回去吗?」

安浅点了点头。

安俞嘴角抹出一丝嘲笑,他在试探程安在安浅心中的地位。

出乎他的想象,他以为他只是一个侍卫般的存在,是他低估了程安。

安俞转头看着安浅,「喝酒吗?」

安浅心中一惊,他果然破戒了。

「不喝。」

喝酒自己会耍酒疯,上一次喝酒还是和程安偷偷跑出来喝的。

宫里的宁贵人的小猫扑向安浅吓了她一跳,宁贵人把所有的错都归在了安浅的头上。

「要不是公主去招惹雪球,雪球会扑向她吗?」

宁贵人楚楚可怜的模样让安浅心里直犯恶心,可皇上觉得宁贵人的猫无错。

那么可爱的猫怎么会性情暴躁伤人呢?

「既然无人受伤,这件事就小事化了。」

安浅无力反抗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程安知道后很气愤。

「公主,我们不能一直忍气吞声,我们要送『回礼』!」

程安的眼中滑过一丝算计。

「给,公主,把这个洒在宁贵人的衣服上就可以了,少量就可以了。」

安浅疑惑地看着程安,程安耐心地解释道:「这是荆芥,猫咪最喜欢了!」

拖长的尾音让安浅心思活跃,「好!」

宁贵人的猫扑向了她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安浅现在还记得。

后来自己和程安偷偷摸摸跑出去喝了些酒,很辣却很畅快。

安俞仿佛没有听到安浅的回答,自顾走进一个小巷,等安浅反应过来他已经走了一段距离。

「安俞!」

安俞走得快,安浅只能小步慢跑追上他。

「你听见本宫的话了吗?」

安俞叹了一口气,放慢脚步。

安浅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要生气?

「公主自便,我去喝酒了。」

安浅气不打一出来。

「你生气了?」

安俞黑潭似的眼睛看着安浅,轻起薄唇,「没有。」

安浅皱着眉头,不想猜他生气的理由直径走进酒馆。

「小二,最好的酒!」

很小的一壶,白瓷光泽流转。

不待安俞反应过来,安浅就直接拿起来喝了下去。

安俞眼神暗了暗,没有伸手阻止。

「安俞,你是不是有病啊。」

安浅呛了一口。

莫名其妙就生气,还不告诉本宫原因,本宫最讨厌这样。

安俞正襟坐在安浅旁边,缓缓地开口:「小姐,少喝点。」

从表情上看不出他在生气,可安浅就感觉他在生气。

一直在皇宫里生存的她对周围人的情绪变化非常敏感。

安浅放下酒壶,这酒比以前更辣了。

从口腔蔓延到肠胃,辣而微凉。

安俞看着安浅酒劲上头,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

「安浅。」

微热的气息洒在安浅的耳廓,安浅一怔,有些迷离地看着安俞,越发不懂他了。

身影在摇晃重叠,明晃的脸一点一点靠近。

她好像听到一句,「娇娇。」

安浅甩了甩头,很疑惑。

以前的酒都没有这么惑人心神,平添更多的醉意。

「安浅,别喝了。」

遥远飘渺的声音在安浅的耳蜗轻轻扫过,微痒,引得浑身颤栗。

明明就没有再喝,为什么要这么说。

「安俞。」

安浅微掀眼皮,就看见安俞起身拦腰抱起自己。

低下头颅带着狭促的笑在安浅耳边魅惑地说道:「娇娇喝多了,越发娇娇软软的。」

安浅身体一僵,她好像意识到安俞喜欢自己。

酡红的脸颊熏人醉意。

「安俞。」

「困了就睡。」

安浅强撑着自己,这酒一定不是自己以前来喝的酒。

安浅浑身没劲,觉得安俞就是个疯子。

安浅伸手掐着安俞的后颈。

「你要干什么?」

安俞深不见底的眼眸溢着笑意。

「和娇娇调弄风月。」

暗哑的声音说不出的蛊惑。

18.

安俞带安浅进了一家客栈,进了房间就把安浅放在床上,什么都没做。

「等娇娇睡醒了,好吗?」

低沉的声音渗出引诱和兴奋。

他爱极了安浅娇娇软软带着撒娇的声音,一直抓挠他的心脏。

任是这么多年的禅坐,也抵不过她娇憨的身影闯进自己的世界。

安俞无奈地低语,「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想临阵脱逃的也是你。」

乳娘告诉安浅这寺庙都是男人要减少出门,她偏不听。

皇宫压抑得太多,她只是想释放自己的天性,这就招惹了安俞。

更何况安俞的本性也不是清心寡欲的僧人。

杀戮太多了,只想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孽,可他改不了本性。

19.

安俞在成为僧人之前是人间游历的恶鬼。

血腥的杀戮让他身上的血气越来越重,直到被五门的一个捉妖师重伤。

他早该离开人间。

可他有执念,只是忘了他的执念是什么。

安俞奄奄一息地靠在雨水冲刷的墙上就听到稚嫩的声音,「你受伤了。」

安俞转头准备吃了这个小丫头补血气。

雨水滑过安俞的脸颊,他看清小丫头的长相。

「你受伤了,要去看医师。」

熟悉的声音让安俞形魂一怔。

安俞呆呆地看着小女孩,磕磕绊绊地开口,「你,你转世啦。」

小女孩下巴的痣让安俞想起一些事。

他的执念,他的娇娇。

安俞放空自己,压制激动而颤抖的手,刻意压低的声音遮盖本身的血腥和强势。

「你叫什么名字?」

「安浅。」

安俞一愣,随即痴痴地笑了,伸手抱住小女孩。

「娇娇,娇娇。」

安浅伸手环住他想给他一点温暖,「你要看医师才能好得快一些。」

那一刻,安俞都想起来了。

他的执念,他的娇娇回来了。

人间游历数十年,靠杀戮维持自己的形体,盲目在大街小巷游荡,可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娇娇还没有找到。

娇娇现在就在眼前。

安俞风尘的眼睛有些湿意,身上的戾气也渐渐散去。

「娇娇,我爱你。」

没来得及的话,现在告诉你。

你还小,也不记得前尘往事,日后甚至想不起来我们此刻相遇,我还是想告诉你。

安俞不想死也不想轮回来世,只想这一世也和安浅好好的。

只有佛门能净化他身上的煞气,可除了安浅和那些捉妖师没有人能看见他。

他怕安浅知道后觉得他是妖鬼害怕而疏远他。

「娇娇。」

安俞无意识地呢喃,总有办法。

总有办法和娇娇天长地久。

20.

安浅不知道安俞的过往,只感觉到一团散不开的阴云围绕着她,眼睛里混杂着劫后余生和怅惘之情。

安俞坐在床边摸了摸安浅的头,略有无奈地说了一句:「娇娇似乎不喜欢我。」

安浅一开始接近他出于好奇,继而发现他就是一个怪人,表现与常人不太一样,甚至有些害怕他,只好避开他,他却主动出现在安浅的视线里,明里暗里透露自己对她的情愫。

安浅缓了些神,毫不犹豫地开口:「安俞,我不喜欢你。」

安俞眼神暗了暗,滑过忧伤,自嘲笑了笑。

「我带你回去,回寺庙。」

对她用强一定会更加不愿接近自己,他要她主动勾引他。

他的娇娇骨子里就是娇媚的人啊。

「娇娇。」

一句话里尽是无奈。

安浅有些恼火,「安俞,我不是你的娇娇!」

安俞一怔,对啊,她现在不叫娇娇,而是公主——安浅。

安俞扶起安浅,四目对视。

「浅浅,我等你。」

安浅的火一下子就灭了,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

回寺庙的路上是安俞背着安浅,一路的风景安浅已经没有了刚出来的时候看的感觉,安俞也不说话,两个人静默走完路程。

21.

安浅回到寺庙更加确定安俞是个有病的人,要赶紧离开这里。

安浅急急躁躁地问道:「乳娘,我们还有多少银两啊?」

乳娘叹了一口气,「公主来到祈安寺后自己的礼节都忘了,不多还有十两银子。」

安浅心中的火苗微微飘荡。

「乳娘,我们离开寺庙吧。」

坚定的眼神让乳娘很诧异。

「公主,我们来寺庙只是养病,如今好得差不多了,也该回去了,更何况公主不小了,该找个好郎君。」

安浅有些不懂眼前的乳娘,拉着她的手臂撒娇,「皇宫的勾心斗角的日子我过不下去了。」

「所以才要找个好郎君。」

乳娘规劝道。

安浅噎住。

「乳娘就不想在外面过平淡的生活嘛。」

乳娘略有无奈地说道:「不想,只想公主找个好郎君。」没了公主这个身份就很难找到好郎君。

安浅觉得和乳娘此时此刻无法沟通,很烦躁就走了。

这寺庙和皇宫她都要逃离。

「公主,公主,你看。」

程安耐不住激动地告诉安浅,「是玉茗花。」

「没想到五月了还开放。」

安浅看着小小的白色的花烦闷散去一半。

「程安。」

安浅看着程安欲言又止。

「公主做什么,程安都会支持。」

安浅释然一笑,「嗯。」

微风吹过安浅的鬓发,留下淡淡的清香。

安浅不再去安俞处诵经,乳娘劝说也没用,可安俞时不时出现在安浅住处。

荡然正气的模样一点不见亲吻她的时候的邪气和肆意。

「公主。」

安俞手持佛珠向安浅施了个礼。

安浅在心里直翻白眼,面上还是笑嘻嘻的。

「听闻公主文采斐然,不知贫僧可否有幸一见公主的诗呢?」

乳娘一听面上微笑。

「小师父,公主的书房就在不远处,您要与公主切磋文笔可移步。」

安浅没话说。

「那公主?」

安俞一脸无辜和期许地看着安浅,安浅恼火,笑里藏针,「走啊,安小师父。」

安俞微微挑眉。

两人随即进了书房。

安浅瞪着安俞,「你到底要干嘛?」

「来和公主对诗。」

安俞直直地看着安浅,深邃的眼睛看不出情绪。

安浅咬了咬牙,「对啊。」

安俞转身笑了笑,走到书桌边看起了安浅的书法。

「过来。」

安俞向安浅招了招手,手掌纹路是断掌。

安浅也不知道什么魔力让自己走向了他。

安俞拉过安浅,提笔写下:浅浅。

安浅心情复杂,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感想,眼神复杂地看着安俞。

安俞清冷的模样眼睛里却盛满了星光和愉悦。

「别这么看着我,浅浅。」

暧昧的结尾词让安浅更加恼怒,可转念一想,和一个怪人生什么气!

「安俞,如果告诉你我喜欢你,你会带我离开吗?」

安浅认真地看着安俞,安俞没有说话,单手环过安浅的腰际握住她的手拿起笔在宣纸上用力写下一个「会」字。

安浅觉得安俞是个矛盾的人,喜欢她的同时也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至少从遇到他开始都没有伤害过她。

可这也是利益交换,用情换自由。

安浅现在看安俞有那么一点顺眼。

「不是说对诗的吗?」安浅嚅嗫道。

安俞摇了摇头,「不对,看看你。」

安俞握着安浅的手继续写道「在一起」,还画了两个小人。

安浅耳根微红,活这么大第一次被男人喜欢,还是情爱方面的喜欢。

安浅失神时没有注意到安俞在两个小人的中间画了一个小小人。

「看,这是什么?」

安俞发现安浅在走神,直接把自己画的小小人指给她看。

安浅仔细一看,酡红从脸颊蔓延到耳廓。

安俞捉弄般地在安浅耳边轻声说道:「你和我的孩子,你说他会像你还是我?」

轻轻的声音像一根羽毛滑过有些痒意。

安浅微蹙眉头,娇嗔道:「说什么胡话!」

安俞拉长了声音「嗯」了一句。

「像你,娇软动人。」

安浅觉得安俞病得不轻,最少也是癔症!

「安俞!」

算了,和一个有病的人置气是我的错。

安俞一直握着安浅的手,直到手心出汗。

「浅浅的诗写得不太好!」

她的诗平仄相对,意境优美,哪里不好了?

「浅浅,多写一些情爱的诗句就好了。」

安浅不想和安俞继续说下去了。

「我累了。」

安俞瞥了一眼安浅的表情,轻轻「嗯」了一声。

「早点休息吧。」

安浅看着安俞渐行渐远的背影回想刚刚他说的话,有些失神,不清楚自己对安俞是什么感觉。

22.

安浅收到懿旨的那一刻心也沉了。

她要去和亲,嫁给西域的王。

乳娘颤抖着手接过懿旨,嘴唇微动但没有声音。

「公主,你走吧。」

程安在一边凝重地说道。

几年前,三公主风光嫁给了西域的王,可没多久王死了,三公主改嫁给了新上任的王,那是她名义上的儿子。

更何况三公主的母妃是令贵妃,母族势力强大。而她安浅什么都没有,远嫁去西域只会更惨。

乳娘拉过安浅冰冷的手,「公主离开这吧,最后十两银子,好好生活。」

安浅犹豫地开口,「那乳娘呢?」

她走了,程安会回到程家,而乳娘什么都没有。

「乳娘和我一起离开吧。」

乳娘眼睛湿润,「老奴一辈子都爱护公主,公主不能嫁去西域。」

更何况此次是战败国,嫁过去是求和不受西域人尊敬。

安浅手心一直冒汗,住持也找到安浅。

「公主的病也养得差不多了,该起程回皇都了。」

安浅得体的微笑,「谢谢住持。」

住持叹了一口气,「公主命运坎坷,终会遇见有缘人。」

有缘人?

平淡的皇宫生活只有乳娘和程安,直到来到了祁安寺遇见了安俞。

安浅在心中嗤笑,她不信佛,但信人。

住持走了,安浅呆呆地看着门房绿藤攀延过境。

安俞一身白袍闯进安浅的视线。

「安俞。」

安俞松了一口气,徐步走到安浅身边从后背抱住安浅。

「浅浅只能是我的,任谁也无法动。」

安浅觉得安俞想得太单纯了,那是皇上的命令怎么拒绝?

安俞低下头,神色晦暗,「把浅浅藏起来,他们就找不到了。」

安浅一怔,感受到后背的温度。

急躁炽热。

「安俞,我要离开了。」

她打算现在就离开。

「安俞,你弄疼我了!」

安俞缓过神,松开抱住安浅的手。

「浅浅去哪,我去哪。」

安浅失神笑了,「你是僧,你没还俗,这是破戒的。」

其实她不喜欢安俞,有些感动是事实,不喜欢也是事实。

「安俞,别喜欢我。」

安俞像失了神的一样,嘴角挂着嘲笑,用力抱住安浅。

「别说这样的话,你会喜欢我的。」安俞低声诱惑道。

真是榆木的人!

都说了不喜欢,怎么会改变呢?

安浅眼神复杂地看着安俞,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23.

次日安浅打算离开的时候才知道皇上派了一些禁卫军来护送安浅。

普通贵族小姐对嫁给西域的王避之不得,更何况金枝玉叶的公主。

即便这是国家大任在对皇宫没有归属感的安浅眼里什么都不是,舍弃那么多的幸福她不想再舍弃自由。

「公主,该怎么走?」

乳娘紧张地攥着衣摆。

安浅故作轻松地笑着,「乳娘,我们会离开的!」

程安精神恍惚地站在安浅身后。

「程安,你回皇都吧。」

程安圆圆的脸上满是复杂、纠结和不舍。

「程安,你回吧,你的家人还在等你,你的梦想还没实现,对吧?」

安浅柔柔地笑了。

「公主,我,我。」

安浅拍了拍程安的肩膀,「你有你的责任,我有我的追求,程安,不是吗?」

程安泪水盛满了眼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哽咽住。

「你也快弱冠了还哭哭啼啼,以后哪有姑娘家喜欢你。」

程安抽嗒几声,破涕为笑,「公主,公主说得对。」

安浅心想,自己的一生确实坎坷,所以遇到都是极好的人。

「程安,回去吧,你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身体很好!」

程安以为安浅只是在安慰他。

明明夜里会一直咳却告诉他自己的病已经被自己医好了。

真是他的傻子公主!

「公主,可以抱一下我吗?」乳娘早就走出了房间。

「好。」

安浅的头只到程安的脖子处。

双手环过程安的腰,程安的身体有些颤抖。

「公主,你一定要好好的。」

安浅红红的眼眶一直没有哭,一直告诉程安,他做得很好,他的选择没有错。

她会一直是他的公主,他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和小医师,也是恩人。

乳娘老了,禁卫军没有安浅的命令只能在寺庙一处待着。

安浅找到了安俞时,安俞躺在自己的床上假寐。

「安俞,帮我。」

安浅祈求的眼神让安俞觉得可怜。可他看见安浅程安相抱了,是她主动的。

「公主有公主的责任,贫僧无法帮忙。」安浅只当他在发神经病,主动勾住安俞的手臂,娇软地说道:「帮我,我就让你把我藏起来。」

安俞伸出略微粗粝的手指慢慢摩挲安浅的脸颊最后停留在下巴的痣处。

「那浅浅就会失去自由,只会和我在一起吗?」

安浅把头搁在安俞怀里,听着强烈的心跳像个猫一样回答,「当然。」

「你先帮我把乳娘送走好吗?」

她老了,不宜奔波了。

安俞看了看怀里的安浅,提手把白色道袍衣袖撒在安浅的身上。

「好。」

乳娘走了,就她一个人了,再逃脱安俞的看守轻而易举。

安俞抓起安浅的手放在胸口,「安浅,别背叛我。」

很久之前你就背叛我,只希望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安浅反手握住安俞的手,伸出食指在安俞的掌心画圈。

「不会。」

认真的眼眸看不出一丝其他情绪,仿佛他们就是失散很久的爱人再次重逢眼里只有彼此。

带领禁卫军的人来告诉安浅该回去了,和亲的吉时不能错过。安浅摆了摆手丢下一句「等等」就去找乳娘了。

「乳娘,你也离开吧。」

乳娘有些混浊的眼睛意味不清地看着安浅,「公主,老奴不能继续陪公主走下去了,公主好好活着。」

安浅沉闷失神。

她的父亲——当今皇上没有给过她一丝爱意却把身边爱她的人都逼走了。

安浅哭了。

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这么不公?

明明同是公主为什么她生来就一直苦,没人疼没人爱,疼爱她的人最后还是离她而去。

宁贵人厌恶的责骂声回荡在安浅耳畔,「你的出生就是错误。」

安浅安慰道:「乳娘很好。」

今年乳娘也四十三岁了,她好像不能继续陪伴安浅了。

「公主,别怕,就算我变成了鬼也会一直保护公主。」

安浅不知道乳娘出于什么原因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

她也不过问,她害怕知道原因,因为她无法预测更没有办法去掌握带来的后果。

安俞在安浅身后,不忍心地开口:「别哭了。」

乳娘呆呆地看着安俞,似乎明白了其中道理。

「走啦,公主要好好保护自己。」

乳娘离开这儿那些禁卫军是不会阻拦的,只要安浅一直在谁离开都没有关系。

安俞把乳娘交给应理就来找安浅。

眼底的柔情快把安浅融化了,「浅浅,我把你藏起来好吗?」

他们就找不到你了,而你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安浅迷茫又无助,现在能帮她的只有安俞。

安俞帮她,她还有机会离开这里,不帮她,只能被迫嫁到西域,去了也是折磨。

「好。」

「浅浅,闭上眼睛。」

安浅听到他的话缓缓地闭上眼睛,意识渐渐涣散直到昏睡过去。

安俞描绘着安浅的模样,在下巴上的痣落下一个吻。

「浅浅,你一直是我的。」

安俞想到程安眼神暗了暗,随即自嘲起来,他都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24.

安浅醒来后发现自己在一个泥墙封闭的小房间,家具极其简陋。

桌上的小花瓶里有一朵白花。

「浅浅醒了。」

是安俞的声音。

安浅这才发现安俞在不远处的藤椅上坐着。

「这是哪?」

安浅打量着环境。

「浅浅以后的住处。」

安浅松了一口气,「安俞,禁卫军找我了吗?」

安俞点了点头,「浅浅太累了,睡了两天,禁卫军已经打算放弃了。」

人没了,但不能耽误和亲的吉时,会有顶替的公主代她出嫁。

安浅很高兴,脸上也藏不住笑意。

「浅浅好像很开心。」

安俞走了过来,抱住安浅,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有些痒。

「浅浅,我们拜天地吧。」

不需媒人,不需父母,天地为证。

安浅一怔,安俞比她想要得多很多,嘴上说喜欢,心里却想要成亲。

可现在不能直接拒绝,不能激怒安俞,他才不会强迫自己做一些事。

「安俞,我等你还俗呀。」

安俞「呵」了一声。

「我的浅浅如果在意世俗的目光,那就不会逃婚了。」

安浅眨了眨眼睛,蠕动一下嘴唇还是没有说出。

他们还有千千万万个日夜,现在撕裂关系对谁都不好。

安俞深吸一口气抱住安浅,「浅浅,我还俗了,你会嫁给我吗?」

安浅不说话,看着头顶的泥墙。

「嗯?」

安俞不死心地一遍又一遍追问。

「嗯。」

安俞一阵轻笑,「浅浅又说谎,心怎么跳得这么快。」

安浅羞愤得红了脸,「安俞,你是不是有病!」

安俞把头搁在安浅的肩膀,薄唇滑过安浅的脸颊。

「有病。」

安浅错愕,没想到有人会承认自己有病。

「浅浅,我爱你。」

安浅没有心跳加速,只是很平静。

「安俞。」

安浅蠕动嘴唇没有再说话。

「等禁卫军走了,我想出去。」

安俞挪动一下身体,深吸一口气,「好,只要浅浅不离开我。」

安浅的心里盘算是一出去放松安俞的警惕就逃跑,去游玩大千世界。

「安俞,你打算什么时候还俗啊?」

安俞转了个身对着安浅,「浅浅,希望什么时候?」

安浅扣起了衣袖,她不会告诉他,她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还俗。

安浅微促眉头,扯开话题,「安俞,我饿了。」

安俞坐起来捏了一下安浅的脸颊,「确实瘦了,应该多吃些。」

安浅撇过脸,留下一个侧脸给安俞。

安俞轻声嘲笑,「浅浅和以前一样,一样的忘恩负义。」

一样地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抛弃他。

安俞眼底暗潮涌动,他的浅浅有一颗捂不热的心呐。

「浅浅,这些梅花糕尝尝。」

这个季节哪来的梅花?

安浅不想细想,她只是不想负罪,内心愧疚。

安浅拿起一块就吃了,真的很饿,也不顾礼节。

安俞走了,没有一声招呼留下了安浅一个人,安浅呆呆地看了看周围有些迷茫和失神。现在她的身边除了安俞再也没有认识的人了。

口中的梅花糕也没有原来的软糯可口。

安浅收敛了眼里的神色,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没什么。

安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安俞每次都会来然后没有一声招呼就离开了。

患得患失的感觉很不好。

安俞再一次带着风尘走进来,安浅拉住安俞的白袍衣袖,撒娇地说道:「安俞带我出去吧。」

她可以肯定禁卫军已经离开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安俞不把她放出去,她一直以为「把她藏起来」是开玩笑,现在看来却是认真的。

安浅有些后怕。

安俞扶上安浅的耳垂,把散落下来的一撮发丝掖在她的耳后,轻声地叹了一口气,

「公主长大了。」

可他的眼里却不是感慨而是像蛇一样盯着猎物。

安浅脊背发凉,可现在也只有靠他才能出去。

「浅浅,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了吗?」安俞浅浅的笑意说不出的压迫感。

安浅没有说话,安俞像不在意一般说出,「把你藏起来。」

藏在这里,只有我,只有你,你的眼里也只有我。

安浅嫣然一笑,「可你忘了要还俗的吗?」

安浅勾起安俞的小拇指,她的一只手刚好握住安俞的小拇指。

「安俞带我出去嘛!」

微蹙的眉头,娇软又无奈。

安俞心思活跃,弯下腰与安浅对视,「想给浅浅画眉。」

鸳鸯眉最好看。

安浅一愣,安俞转移话题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

索性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你带我出去,我就让你给我画眉。」

「好。」

答应得很快让安浅一时无措,她应该再磨一会。

安浅适时地抱住安俞。

「谢谢!」

安俞怔住的手扶上安浅的后背,「带你出去。」

只要你不离开我,什么都答应你。

最近他的身体有些不受自己的控制,许是很久之前的煞气因为他的七情六欲的感知也回归了吧。

安俞低头看怀里的安浅。

也罢。

安浅随着安俞穿过长长的甬道,有些熟悉但也不一样,很像之前遇见安俞的石洞。

安俞牵着安浅的手捏了一下,「快走。」

安浅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安俞好像真的很喜欢她,可她不愿意。

她对他没有半分情分。

可能过去的某个瞬间悸动过,现在身无牵挂只想离开束缚自己的地方。

孑然一身也许不是最好的,在她看来却最动人了,想到这安浅看着安俞的背影,流动的风吹起衣摆,脖子上的佛珠依旧生辉。

安浅魔怔了一般轻轻唤了一声,「安俞。」

安俞停下步伐,转身回头看着安浅。

眼里的细碎的星光胜过月辉,清冷的面孔因为嘴角的笑意而柔和。

「怎么了?」

安浅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傻傻地对他说,「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安俞的眼睛暗光流动,诱惑道:「只让你一个人看,好吗?」

安浅摇了摇头,「这么好看应该所有人都能看,安俞你不只有我啊。」

安俞转身继续前进,已经快要走出石洞,丝丝阳光渗透进来,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接受,「安浅,我很快就还俗了。」

也希望你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

安浅小步轻盈地跟上,「好!」

安俞还俗会去拜见住持,那是逃跑的最好时候。

安浅怅惘地看着安俞的背景,也许他们真的再也不会见,那最好!

25.

安俞把安浅安排在他自己的禅房并告诉她,「不要乱走动。」

安浅乖巧地点头,很顺从地答应。

安俞也加快了自己还俗的步伐,没有什么仪式,但要和住持告别。

「你要去找住持了吗?」

安俞点了点头,「安浅,一会再见。」

安浅压抑着心底的兴奋,用力地点了点头。

安俞走后不久,安浅就走出禅房,但很快就遇见了应理,一直缠着她。安浅有些心慌,无措地想要摆脱应理。

「应理,桃花呢?」

应理一怔,脸色有些苍白,「你怎么知道?」

安浅趁机从他的身边跑开。

安俞很快就要出来了,不能让他知道自己跑了,应理应该是他派来的。

安浅提起裙摆气喘吁吁地跑进人潮涌动的地方,这样安俞就不好抓住她。

「浅浅,我在这。」

仿佛命中注定一般,在人潮中一眼就看到了对方,安俞柔柔的笑意却带着阴冷。

安浅抿了抿苍白的嘴唇。

他在等她落网。

「安俞,你放手吧。」

淡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你。」

安俞走上前,「我喜欢你就够了。」

他很平静,仿佛料到安浅会逃跑。

安浅不想和他废话,找到空隙就跑。

「安浅,你走了,你的乳娘就会死。」

他在威胁她。

安浅停下步伐,回到安俞的身边,晦涩地看着他。

「真想杀了你。」

坚定的声音透着厌恶。

安俞柔情地看着她,「原来你一直是这样想的。」

即便云云过往是好的记忆,你依旧想着离开我。

「安浅,你有心吗?」

安浅不回答,安俞牵起安浅的手带她回到自己的禅房。

失了魂的安浅有些呆滞,为什么要一直缠着她?

安俞的眼神暗了暗,「我不会还俗,我会和你一直生活在这。」

安浅不看他一眼,讽刺地笑着,「本宫错了,遇见你就是错误。」

安俞白色道袍里的手无声攥紧,屋内的檀香静静燃着让安浅昏昏欲睡。

她睡着了,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又被安俞关住了。

「你是不是有病!」

安浅伸手掐住安俞的脖子,安俞不笑不语,手里的佛珠紧紧攥住。

安浅疯狂地笑了起来,杀了他就可以逃了。

安俞也不反抗,他也希望安浅一直掐着他直到死去,最少死在自己爱的人手里。

安浅咳了几声,手下的力道也减轻了几分。

「安俞,你到底怎么样才能放开我?」暗哑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惫,挺直的脊背也微微松懈。

「生个孩子就放手。」

那个孩子会更好地把她绑在身边。

安浅莞尔一笑,「安俞,你是僧人,你的虔诚呢?」

安俞虚抱着安浅的腰,扯着嗓子说道:「没了。」

他拜入佛门就是为了除去身上煞气,如今好像也不太需要了。

「安浅,真希望你心悦于我,欺骗也罢。」

安浅不自然地松开自己的手。

「安俞,我们一起离开好吗?」

既然安俞死也不会放手,那就一起离开。

安浅认真的眼眸仿佛盛满了星河熠熠生辉,安俞一怔沉沦在安浅的眼睛里,轻轻地说了一句:「不好。」

离开寺庙对她不好。

安浅潋滟的眼眸盯着安俞然后坐在他腿上,「我好看吗?」

安俞微眯眼睛,安浅表现得和往常不一样,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好看。」

安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们生的孩子一定很好看。」

他只是想把她留在身边,孩子是不可能生的,安浅的身子受不了。

安俞松了一口气,把头靠在安浅的胸口。

「我该如何做,浅浅才会待在我身边。」

安浅一怔,细细想来他也没有做错,喜欢她没有错,错在明知不爱却不放手。

安浅又咳了几声,脸色更加苍白。

「还记得我让你抄的佛经吗?」

安浅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明天继续抄。」

安浅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安俞,你是不是有病?」

安浅不再说话,她无法反抗安俞,即便现在他们的关系看似缓和,实则一碰就碎。

她会离开,光明正大地离开。

安俞时常不在这,安浅就四处走动寻找出口,安俞离开的时候总是悄无声息,即便她要如厕,他也只会告诉她哪里有恭桶而不会带她离开。

他每次回来都会带各种吃的和小玩具,检查她抄的佛经,夜晚抱着她睡在床上。

「安浅。」

夜晚的安俞会变得更加缺少人情味,以前他只是清冷,现在是一种说不上的感觉,清冷中带着冷漠,可看安浅的眼神还是那么炽热和缱绻。

安俞又从后背禁锢住她,炙热的体温温暖着安浅,逃也逃不掉。

「安俞!」

安浅气恼这种行为,却摆脱不掉,渐渐麻木地顺从。

「浅浅。」

安俞顺势把头颅埋在安浅的脖颈处,呼出的气一下一下挠着安浅。

「安浅,我想你入骨。」

安浅发现安俞越发不正常了,幽暗的眸子不起一丝波澜。

「安浅,我希望有一天你穿着我的白袍。」

安浅失笑了,「你可真贪心,安俞。」

安浅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她好像与世界隔绝了,身边只有安俞。

突然她迫切的想要一个生命陪着她。

安浅又咳了几声,没了药物的压制,她的病复发了,泪水也流了出来。

安俞松开桎梏她的手转身背对着她,良久说了一句,「睡吧。」

安浅擦掉眼泪。

梦里海水包裹着她,绝望,孤寂,一浪又一浪的海水推着她,害怕弥漫在心里。

「安俞。」

安浅低声唤了一句,「安俞,救我。」

海水侵袭肺部,剥夺了空气,她想上岸,她要脱离。

26.

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雨,继而拍打着芭蕉叶。

悔恨与开心在安俞的心底交织,最后只说了一句:「浅浅,对不起,我控制不住了。」

他的煞气渐渐侵占他的理智,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小心翼翼地呵护。

安浅又咳了几声。

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安浅有气无力地说道:「当初你何必招惹我?」

「娇娇。」

「不要叫我娇娇,我不是你的娇娇!」

怒气让安浅的脸更加地红,红红的眼眶透着悲凉。

安俞却疯了一般呢喃,「你就是娇娇,你就是我的娇娇,生生世世都是!」

「咳咳!」

安浅捂着胸口剧烈地咳着,一阵一阵的疼痛侵袭她。

「安俞,放了我吧。」

她快死了,她只是想出去看看,就看一眼也好。

安俞深潭般的眼睛透着冷酷,抿紧嘴唇缓缓地说出:「不可能!」

安浅不懂为什么会招惹安俞这样的疯子,自己已经命运多舛偏偏遇到一个安俞,一个只想折断自己翅膀困在身边的人。

「咳咳,咳咳。」

她好像已经咳出血了。

安浅惨然一笑,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放过你。」

只愿下一世不再遇见他。

安浅在阳光明媚的一天死了,死的时候还穿着安俞的白色道袍,脚踝还缠绕着他的佛珠。

安俞疯了一般走出关住安浅的地方,那里上方就是佛像,不可亵渎的模样。

佛像可以镇压他的煞气也可以给安浅带来祈福。

佛度众生,但好像忘了帮助安浅逃离。

27.

安浅泪眼模糊,炸裂般疼痛的脑袋也不及回忆带来的心痛,一阵一阵地刺痛,前世自己死得那么悲凉,都和眼前的人有关。

她想起前世的自己和安俞的过往却无力反抗,他把她养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把自己养成他喜欢的样子。

安浅厌恶现在的自己。

「浅浅,你都想起来了?」

安俞一点都不惊讶地看着安浅,他说的是肯定句。

安浅猛地推开安俞跑了出去。

她不爱他,心底的声音一直告诉她,让她逃离。

安浅惊慌失措地赤脚跑出庭院,她看见了许随,那个心心念念的男孩。

安浅泪眼婆娑地看着狼狈的许随,「许随。」

许随扯出一抹笑意,「浅浅,我来带你离开了。」

安浅冲上去抱住许随,「谢谢你。」

如光一样的少年拯救她离开黑暗。

安俞走了出来看见相拥的两人,手背的青筋微微鼓起。

「浅浅,过来。」

安浅窝在许随的怀里,一脸警惕地看着安俞,悄悄对许随说道:「带我离开。」

她一直在准备离开,自然也弄清了她和安俞的关系。

没有血缘关系,安俞的父母出事后,安俞还是未成年无力抚养安浅,后来安浅被他的大伯收养了,所以安浅的监护人是安俞的大伯,安俞没有理由阻止她离开。

「安俞,我不喜欢你,你别这样,我害怕。」安俞还记得前世的安浅抬着水蒙蒙的眼睛看着他告诉他,我害怕。

就像溺海的人,最后的一丝生气也被自己扼杀。

他永远记得,安浅死的时候说的话:若有来世再次碰到,就当陌生人互不认识。

可他安俞怎么甘心,三世没能换来安浅的一颗心。

「安浅,你走吧。」

安浅默默拉扯手腕上的红绳,可这次轻轻一碰就断了,落在地上。

他以为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总会爱上他,可是爱情不能强求,不爱就是不爱。

他曾想过以后会和安浅一起漫步在校园,一起上课,在楼道接吻。

他有很多想和她一起做的事,但没有机会了。

他选择放手。

安俞看着安浅和许随渐行渐远的身影自嘲一笑,安浅你真的没有心。

他自己却忘了,上一世失去安浅,这一世他的控制欲变得更强,让安浅无法呼吸。

安浅跟着许随离开,路上忍不住大哭,许随看她赤脚就跑出来,一路背着她然后打车去了许随家。

「你的腿没事吧?」

安浅担忧地看着许随,许随坏坏地笑道:「瘸了,要小浅照顾一辈子。」

小虎牙晃了安浅的心神。

「许随,谢谢你。」

许随揉了揉安浅的头,「我的小公主,您的骑士已就位,只等您一声令下!」

安浅傻傻地看着许随。

许随以为安浅吓傻了,抱住她,柔声说道:「别怕。」

她说过很多次「我害怕」终于有个男生出现在她的身边告诉她,「别怕。」

安浅失声痛哭,压制、害怕、孤寂包裹着泪水排出体外。

「谢谢你。」

安俞的大伯知道这件事后答应帮助安浅离开,因为他们安家需要能掌控公司的人而不是为了一点点情爱就会失去理智的人。

「安浅,你放心。」

安浅和许随一起离开了这个城市去了另一个城市,在许家和安俞大伯的帮助下念了大学。

安俞顶着胡子拉碴的一张脸决定去见安浅一面,他们已经五年没见了。

他带着眼镜一脸儒雅地出现在安浅不远处,「好久不见」这句话卡在喉咙里,他想上去打招呼,却看见安浅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

「许愿!」

许愿,她姓许。

安俞自嘲一笑,深深地看了一眼离开了。

原来真心笑起来的安浅这么漂亮。

安浅,我真的放手了。

他的时日不多了。

安浅的重生已经花了他很多代价和岁月。

安俞摸了摸湿润的眼角释然一笑。

浅浅,我不欠你。

续:

很久以后,安浅不再逃避关于安俞的任何话题,那个时候安俞已经去世了,去世后送来了一封信,信里加了干枯的野菊花还有他写的话:

浅浅,见字如面,现在我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对我的所作所为我感到歉意,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只是想告诉你,我爱你。

这封信载着落日余晖和星辰月盘寄给你。

我们的故事太浅薄,可它是我最深沉的秘密。

信上的字轻飘飘的,它没有承载太多的话语,承载了他满满的爱意。

我也想过是不是我做得太过了,也许吧,我不懂表达爱的方式,只觉得留在我身边就是最好的方式,却不记得你说过你要自由的生活,我只看到你想逃跑的心,却没看到是我逼得太紧了。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你懵懵懂懂地见到受伤的我,摸了摸我的头告诉我,「吹吹就不疼了。」那辈子第一次有人告诉我,可以不疼。我习惯了伤痛,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关怀,也许你都不记得了,可我永远记得你在花园跳舞,在溪流里玩水,笑着问我,「一起吗?」

还有那一直缠着你的猫儿,和你一样活泼。

有些夜晚偷偷跑出来给我递一壶酒,你总说我是你的侍卫喝酒是不能保护你的,可最后我战死也未能保护你……

再遇见你还是那个小公主,变了又好像没变,那时我曾偷偷在角落看着你无聊地翻着经书,脸上很是不以为然,你不信佛,所以不记得前世。

每一世我都爱你,也许在你心中我只是保护你的小侍卫却不是你的骑士。

浅浅,祝你以后的人生好运!

他曾想过和她一起漫步在家的花园,每天做饭给浅浅吃,看她如花的笑颜,在学校公开关系,成为别人都羡慕嫉妒恨的情侣,但都没有做到。

再也没有机会了。

而这些会有另一个叫许随的男人替他做完他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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