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个女海王,同时撩着十几个有女朋友的哥哥,但也不能说我是个渣女,因为我是原配们雇来的。
我的职业就是传说中的情感测试员,接受客户委托,去接近她男友或老公,试探对方会不会出轨。
干我这一行挺难的,如果客户的男人禁得住诱惑,客户会觉得我没能力;如果对方上钩了,客户又很伤心。所以在没能力和伤心之间,我选择让别人伤心。
为了不被请了我又后悔的疯批客户报复,我找闺蜜做我的经纪人帮我对接客户,自己只拿钱和办事。
一天夜里,我被她的电话吵醒,说是来了条大鱼,如果成了我俩能原地退休。但客户的条件是我必须亲自去面谈。
虽然有风险,但退休的诱惑谁能抵抗呢?
第二天一大早,我按照闺蜜给的地址来到了一个别墅区,等我见到客户的时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神秘,原来是财经杂志上的名人啊。
「佟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廖太太,您也是。」
这位五十多岁保养得像四十的太太,微微笑了一下说:「那就省事了,这是保密协议,我不希望一会儿咱们说的内容走出这间屋子。如果不小心传出去了,你可能会收到律师函。」
说完她身旁一个助理马上把一叠文件放在了我面前。
上来就保密协议,我的心里已经有些不爽了,还出言威胁。
「我是专业的,如果您不信任我,大可另请高明。」我也微笑着说。
「嗯,不错,有个性的女孩最可爱。」她脸上反而浮现出玩味的表情,跟助理使了个眼色。
「佟颜小姐,这是廖太太送给您的见面礼!」助理把一个包包提到我面前。
爱马仕普皮,当我没见过世面?
「不好意思,这款我有了。」
我提起包,打算把它还给助理,却突然顿住了。里面沉甸甸的,好像是……现金?我脑海中快速判断了一下手上的重量和换算的数字。
助理伸出手:「您是要还给我么?」
「那什么……我是想让你先保管一下……咱们聊正事要紧,这协议是不是在最后一页签个字就行?」
打工人打工魂,为爸爸分忧不是我们的分内事么?
2.
廖太太的家事信息量很大,我努力装作见过世面的样子,但内心就像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
现在投资界的风云人物廖总,当年就是个没什么背景的普通人,凭胆子炒房赚了第一桶金,后来跟廖太太张淼结婚,得到了张家的支持,生意越做越大。
这些都是新闻上就能看到的,实际情况是,当年的廖总完全入不了廖太太父母的眼,但廖太太说自己就看上了他骨子里自信的劲儿,天不怕地不怕,执意要嫁。后来才知道廖总当年起家的手段不太干净,傍上张家是为了洗白。
任性的结局就是,张家逐渐凉了,廖总扬眉吐气,连家都不回了,电话都很少打一个。
「我从一个女孩熬成老太婆,所有人都只叫我廖太太,谁还记得我也有名字,我用半辈子成全了他,自己到头来什么都不剩。」
我只知道新闻里他们被称为投资圈最后一对真爱夫妻,没想到廖总表面儒雅,背后竟然也是忘恩负义的凤凰男,我开始同情廖太太了。
「好在我们是有婚前协议的,如果他敢乱来让我抓到把柄,他只能乖乖净身出户,可不瞒你说,我什么招都用过了,雇最顶尖的私家侦探、收买他身边的人……但是他的防范意识很强,都没有什么收获……不过你知道女人的直觉,他一定有鬼。」
这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问廖太太为什么这么肯定。廖太太说廖总已经开始暗中转移财产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这是不给别人活路啊。
「佟颜,帮帮我。」廖太太攥着我的手微微发抖,眼圈也红了,跟威胁我签保密协议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一个前所未有的挑战摆在我面前——先调查廖总到底有没有情人。如果没有,再亲自出马,拿到廖总出轨的证据。
廖太太说她不方便跟我联系,给了我一个对接人,因为狡兔三窟,廖总现在在哪个洞里,据说这个人可能知道。
我不敢贸然打电话,发了条信息过去,直到半夜才收到回复:「苏州,到了联系。」
找了那么多线索没找到,感情人在老家呢。
我连夜订机票启程,不到中午就到了约好的咖啡厅。
对接人看着人模狗样,但作为一个资深的鉴渣者,我还是马上看出他是一个酒色之徒。聊天之后才发现,他竟然是廖总的外甥。
外甥跟我吐槽了一堆琐碎事:廖总各种使唤他,却不给他什么实权,连行踪都保密,所以他才叛变的……就是不讲重点,我好几次把话头转到廖总的住址上,还抛了几次媚眼,才算拿到了。竟然是廖家老宅子。
我谢了他并起身告辞,他马上问我:「不急这一会儿吧?晚上我带你四处转转吃个饭如何?」
我笑了笑就迈步往门口走,听到后面脚步声传来,然后就感到臀部被一只手贴住了。我条件反射地转身一挥手,啪的一声,全咖啡厅的目光都向我们射过来。
「他妈的,你这个……」他捂着半边脸骂。
我扭头大步流星地走了。
手不干净的猥琐男迟早要遭报应。
3.
运气真好,老宅的斜对面有一家 7 天假日酒店,破是破了点,但我给了酒店前台一点小费,顺利住进了离老宅直线距离最近的房间。
阳台对阳台,我终于见到了廖总本人,浇花、看书、抽烟、出神。不得不说他挺有魅力的,不过是上一个时代的魅力,大概类似《喜宝》中的勖存姿。
但是他起得太早了,第二天五点他就出门了,我顶着黑眼圈跟了出去,结果发现他只是要跑步。
我也只能跑,五公里他都没有显出疲态。我正暗暗佩服,他突然停住了,抬腿架在身旁的石围栏上开始放松。多亏我反应够快,马上蹲下来假装系鞋带,等他走了半分钟我才敢继续跟上去,他先进了个苍蝇馆子早点铺,然后就回了老宅。
一早上都没有收获,我不信,对于一个惜时如金的老板来讲,上午的时光是最宝贵的,他一定会出门做最重要的事。果然,十分钟后他穿着休闲装钻进楼下一辆低调的别克商务车里疾驰而去。我换了一身衣服,约的出租车也到了。
「快!跟上前面那台车!」我跳进后座就喊道。
启动车子的同时,司机从后视镜里狐疑地看着我。
「跟住了!到地方我给你加两百!」
嗖的一声,本田开出了玛莎拉蒂的感觉。
车停在了半岛咖啡,这么古早的店跟他的身份格格不入。
廖总看着却像熟客,一进门就被领到最里面的一个角落。
我随意地走到一个有绿植遮挡的座位,点了杯美式翻开书看了起来。他在看报纸,这年头哪有人看报纸,我猜他肯定在等人,我最希望看到的是一个情人。
结果每一个进来的客人都被我看了个遍,他的情人也没来。临近中午的时候,他竟然又回到了老宅。
我在酒店等到花都谢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终于又出门了,这次的落脚点是托尼洛酒店的一层。
我这次不敢跟进去了。虽然又换了一副造型,但现在我有更安全的办法观察。我装作准备登记入住的房客坐到前台旁的休息区,从包里拿出一个黑框眼镜戴上。眼镜看起来与普通的近视镜无异,但其实这是托我闺蜜代购的德国望远眼镜,我试着朝廖总的方向看去,发现他有几根胡须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唉,我的本职工作是勾引男人的,怎么就变成跟踪狂和偷窥狂了呢?
这个晚上同样让我失望。这么美好的地方,廖总依旧是独酌独饮,听音乐、抽雪茄、出神,不到九点钟就坐车回去了。
好奇怪的一天,始料未及。
难道是他察觉到了什么,用这种方式在等着鱼上钩吗?
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4.
但活儿还是得干。
我又更小心地跟了廖总两天——不是每天都跟,那样太危险了,而是隔一天一跟,弄得我把带来的几身衣服几乎都用光了。发现他的行程还是那样,一直都是独来独往。唯一一次例外是他那个渣男外甥来过半岛十分钟,好像是很着急向他解释什么,但被他严厉斥责后悻悻地走了。
其间廖太太的助理打过一个电话询问进展,我轻描淡写地回复还在调查中,她马上哼了一声,提醒我又不是律师不按小时计费的,那副可以想见的嘴脸让我差点忘了她老板的悲惨。
但的确是该行动了。
我的判断是:廖总没有情人,至少在苏州没有。从他这几天里一贯的凝重和落寞的神态中看得出来,他的心思不在女人上。欲望是让人亢奋的,他身上现在并没有这样的痕迹。
按照任务我只能亲自出马了。
出现的时机和方式是成败的关键。
我设想了几种可能:
清晨在他跑过时假装投江被他救起?
不行,作为一头生意场上厮杀过来的老江湖,他不会喜欢娇弱到轻生的女子。
公园或早点铺邂逅呢?
环境的烟火气太重了,而且都是本地人,我的出现会太扎眼。
半岛的气氛还不错,我可以去应聘个服务员,但很显然他是熟客了,说不定跟老板还认识,有自投罗网的风险。
租个车子,在路上跟他的别克来个「亲密接触」?
这招对自己开车的年轻人可能好使,他一旦交给自己的司机处理,那我就完了,而且「马路女杀手」的人设并不讨喜……
最后,貌似只剩下一个选项:托尼洛餐厅。
那里够高档,够浪漫,有多少漂亮女孩也不突兀。凭我的条件,可以轻松地当个服务员,随时在他身边服务,但这还不是最好的选择。我想起了那架钢琴。资料显示,廖总私下痴迷音乐,好多种乐器自己都能玩两手,我们学校最大的音乐大厅就是他捐资修建的。
我观察了一下,这几天在舞台中央演奏的,都是一个打扮过度略显俗气的女学生,技艺也一般,廖总并不关注。
如果换作一个气质美女,又恰好能弹出高难度和艺术性兼备的曲子呢?
我准备了一番,就赶到托尼洛询问可不可以申请一个晚上在餐厅演奏的零工机会,谎称自己是来苏州游学的,想赚点生活费。接待我的是一个秃头的大堂经理,他上下打量了我几遍踌躇了一下,还是告诉我现在不缺人。
「啊!好遗憾!」我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很自然地垂下了眼睑。然后突然地,我蹲下身,从随身挎的小包里抽出一张湿巾利落地在他一只皮鞋边缘蹭了蹭,接着边起身边笨拙地说,「不好意思啊,我就是看见您的鞋上有块脏了就不自觉地……不好意思,谢谢您,我走了!」
就在我转身的一刹那,他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等等,我想……明天你来试一下吧,也许可以偶尔做个替补……」
呵,男人。
这招我用过很多次了,直男喜欢俯视女人,尤其是穿了低胸装的从那个角度看春光乍泄的并同时给他某种主人错觉的漂亮女人。
5.
餐厅的营业时间是下午四点半到晚上十点,钢琴演奏要在七点以后的后半段才登场。不出我所料,第一天试用,我等到九点半才被允许上场,就这样那个女生在跟我擦肩而过的时候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廖总此时已经回去了,其他客人也不是很多。我随意地弹了两首,等起身的时候,周边竟响起三三两两的掌声。感谢老爸,从小学的钢琴十级现在派上用场了。
「以后你每天就等我通知吧,需要轮换的话我会提前告诉你的!」秃头用力捏捏我的肩膀说,我假装害羞地一笑。
可接下来一连几天,我不是没得到出场机会,就是依然被安排在最末时段,这让我有点着急了。秃头显然有他的用意,但我实在没空周旋了。
一天,我故意早来了会儿,殷勤地给那女生把饮料送到台上,可她还是摆张臭脸都不看我。没关系,因为她转天就没法再来了,秃头说是突发急性肠炎。
我终于得到了正式行动的时机。
那晚我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上闺蜜经纪人给我寄来的黑色丝绒连衣裙,盘着复古盘发,再配上一对古着耳环,刚一上场就引发了整个餐厅的沸腾。
几首曲子下来,掌声不断,还有两位派服务员过来给了小费。下场休息的时候,我偷偷把小费全塞给了秃头,他色眯眯的眼睛里顿时亮起兴奋的光。这个时候,又有一个服务员走过来对我说:「颜颜,3 号桌有位李先生想请你过去坐一会儿喝杯酒。」我马上看向秃头,眼神里是不尽的惶恐。
「以后这种事就挡了吧,礼貌地告诉客人我们这儿规定不许工作人员跟客人私聊!」秃头正色道。
等服务员走了就剩我们俩,秃头突然双手扶住我的肩膀说:「别害怕,有我在!一会儿下了班,我带你去吃宵夜吧!上次说的那个事……」
我羞涩地点了点头。
再次上场的时候,掌声响起,我一改刚刚做出的「新人紧张姿态」,大方地朝台下环视致意,目光扫到了远处最角落那桌的廖总,他正饶有兴味地盯着台上的我。我心想:老狐狸!就是稳得住!
我坐下,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就马上弹出第一个音符。后来就顺畅多了,我的指尖流淌出的是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三钢琴协奏曲」。这个顶级魔曲,当初可没少让我挨老爸的打,终于磕磕绊绊地练成了。之前我在资料里看到这竟是廖总最喜爱的一首钢琴曲时,心中感叹真是天助我也,但同时又很忐忑,因为它真的太难了,我又太久没碰,所以这几天找了架钢琴疯狂练了无数遍才敢出手。
毕竟临时抱佛脚,我错了几个音,但好在我心理素质超强,不动声色地弹了下来。
一曲终了,全场静默,那一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过了几秒,一个孤单的掌声响起来——来自廖总那个角落,然后雷动的掌声和叫好声我就都不在乎了。我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湿透了。
第二次休息的时候,另一个服务员走过来说:「颜颜,37 号桌一个老先生说到顶层旋转酒吧等你,一起喝一杯,请你务必赏光,几点过去都行。」
「好的,我马上就去!」我转身往外走。
「怎么回事颜颜?你不能去!」秃头一把把我的胳膊拉住了。
我反手一使劲儿就把他的手别过去,然后一脚把他踹到墙边:「别坏我事!否则受贿证据发到你领导那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6.
廖总显然没想到我来得这么快。他像招呼老友一样请我入座,并没有过多的寒暄。
我们坐在窗边,身旁的广袤世界夜幕低垂,酒吧内也是灯光黯淡,放着舒缓的音乐。
「还不知道小姐你怎么称呼?」
「叫我佟颜就好。」
「佟颜,好,」他说罢打了个响指,引来一个服务员,「喝点什么呢?」
我看了看他面前的玻璃杯里是浸着冰块的透明液体,说:「跟这位先生一样吧。」
「我这是烈的,你行吗?」他露出怀疑的表情。
「这位先生喝的是唐·胡里奥,的确劲儿大了点。小姐要不要换鸡尾酒?我们这的红粉佳人不错!」服务员热情地介绍。
「就给我一样的龙舌兰吧,多一份冰块就好!」我不在意地摆摆手。
「从小养成的坏毛病,每回练完一天琴就要偷一杯我爸的酒喝。」我冲他眨眨眼,说的是实话。
「你的琴弹得好,尤其那首第三协奏曲,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在一家餐厅里听到。」
「错了几处呢,太久没弹了,这次也是有点任性……」
「你是第一次来吧?以前我好像没见过你。你也不是本地人。」
「嗯,来找同学玩,见到这儿有琴就手痒了。」
「那一定不是一般的同学,可以让你这么优秀的女孩大费周章。」
此时服务员把酒端上来,我借机看向窗外夜景。如果我的面前有一台摄像机,观众会看到我长长的睫毛深处藏着泪水。然后我下定决心似的扭过头来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现在不重要了。」我小声说。
坚强且忧郁,让刚毅的男人心疼地想要探究和保护,这是我要的人设。
他会伸手过来握住我扶着酒杯的手吗?幸好他没有,要不也太不「勖存姿」了。他只是叹了口气,也望向窗外。
「是啊,感情,真是这世上最难解的事。学业、工作、名利……我们毕生拼搏的,无论多么复杂,最后都是个数字,可以比大小、论输赢。唯独感情,恩恩怨怨解不开,又最让人牵肠挂肚。」
我正想怎么接下去,他却自顾自喝了一口酒,然后朝空气挥了挥手。
「我是个老家伙了,离开这座城市的时间,应该比你岁数都长。有好多事情需要我去忙,有好多地方也远比这里更精彩或舒服。但很奇怪,我最近格外想念这里,就跑回来了,看来任性不是你们年轻人的特权。」
「那一定也不是一般的回忆,能让您大费周章。」
「哈哈哈,」他拿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你这个女孩很特别啊!」
后面他又慢慢跟我说了很多,像一个老父亲给女儿讲家史,又像一个情人对心上人坦承过往,我只管做好一个倾听者。听他年少时怎么心怀大志却无处施展,现在回到老家弥补遗憾。如果不是廖太太告诉了我他的真面目,我都快心疼他了。
我们俩不知不觉又喝了几杯,都有点醉意。
后半夜,酒吧要打烊了。
「最后问你个问题……」
「我为什么肯来?」我替他说出来。
「你呀!」他开心地用手指点点我。
「全场都喜欢我弹琴,唯有你听得懂。」
他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拉着我的手:「我楼下有一间房,送我回去吧。」
我们俩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7.
老派的套房。
我把廖总扶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帮他脱掉外套。
「你都不问问我是谁吗?」打火机的声音响起来,他点了一支雪茄。
「问了干吗呢?得到一个名字或是一个职务,能卖多少钱?」
「哈哈哈!也许真能卖不少钱呢!」
我边说边坐到他对面拆了头发、摘了耳环——女人在男人面前卸妆,在男人看来是归顺的表现。
他眼神中充满柔情地望着我。
「那我卖给你吧,我一直不问你是谁,你愿意出多少钱买?」我俏皮地冲他笑笑。
「如果我年轻二十岁……」他慢慢地说出这几个字。
突然,房间的门被敲起来,声音不大,但很急促的几下。
我心里一惊,马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个时间不会是服务员!
他好像也很意外,但比我反应更快,一下子站起来去开门了。
门外站着一个我最不想看到的人。
「舅舅……」来人脸涨得通红,一眼瞥见了我,那副活见鬼的表情真让我想把他砍死。
我起身到小吧台假装倒水,但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感受背后的信息。
「怎么是你?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廖总的声音不怒自威。
「对不起舅舅,实在紧急,您还一直关机,我才找了小黑……」这个时候门关上了,我再也听不清他们说什么,我倒水的手不自觉地在颤抖。
他是来干什么的,难道是廖太太派来监视我的?但是我那天打了他一巴掌,他会不会在廖总面前出卖我……
不能坐以待毙!计划!方案!重要的永远是下一步……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手里的动作也没停,直到关门声再次响起,我才发现廖总已经回来了。
我马上看向他的脸。他眉头微蹙,不确定是不是带着恼怒。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他关切地问,一把拉过我的手,「手也冰凉的!」
我的心稍微放下了点。
「没什么……冲杯蜂蜜水解酒,酒劲儿上来了吧,我从小就循环慢……」好差的借口!
「快喝口水!」他把靠近他的那个杯子递过来,我顺势喝了一口,心里琢磨要不要问一嘴刚才那个人。
「家里的事,有个一直想见的人,终于肯见面了。」他自嘲地笑了笑。
唔,我真想躺到沙发上长舒一口气!
但真实的画面是我拉过他的手轻柔地说:「那恭喜你,但我好累,我们休息吧!」
「好啊,但我刚没说完,我说到哪儿了?」他专注地盯着我的眼睛问。
「你说:假如你年轻二十岁……会是什么样嘛!」我摩挲着他的手撒着娇。
「对,假如我年轻二十岁,」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暧昧起来,「佟颜,你现在已经凉透了……」
8.
黎明前的街道,人际稀罕,空气都冻住了,逼得我把出租车的车窗全摇下来都透不过气。
「小姐,您这样不冷吗?您没事吧?」司机皱着眉头问。
「没事,开你的车,快点到机场!」我有气无力地吼着,能感受到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往下滴。
一早六点半有一班飞机回家,幸运的话,它不会延误,且我在最后一刻能拿到登机牌,那就阿弥陀佛了!
为了赶这「最后一刻」,我不能再回酒店退房取行李,甚至都没时间简单整理一下自己就跳上了酒店门口趴活儿的出租车。现在的我还穿着那件黑色连衣裙,披头散发,妆也花了,司机也许会把我当成一名真正的「小姐」,玩了「仙人跳」就赶忙脱身那种,我也不在乎。我现在就是个女鬼,着急投胎重新做人,那架计划中的航班,就是我的灵魂渡船。
刚才在那个套房里所发生的一切,如果有镜头记录的话,可能并不惊心动魄。但只有我知道不是这样。我的命运,在转瞬间像过山车一样起落,简直是我整个职业生涯里最激荡的时刻。我不敢回想,强迫自己把头靠在车窗上吹着强风,但生理痛感并没阻止那一幕幕在我眼前纷至沓来……
「对,假如我年轻二十岁,」廖总脸上的笑容突然暧昧起来,「佟颜,你现在已经凉透了……」
我愣住了,这完全不是我预想中的剧本走向!
「你……什么意思啊……」我的头皮发麻,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自己知道演技完全不在线。
「突然听不懂我的话了么?你不是最聪明的佟颜么?」他身子向后仰去,靠在沙发背上重重地吸了一口雪茄,然后又如释重负般吐了出来,「我现在只想知道,是谁派你来的?」
不是渣男告密!我的思绪稍微镇定了点。
「好吧,我投降!」我举了下双手,「但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呢?」
「你现在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坦白告诉我你的雇主是谁。」他的语气柔和,但眼神中有一丝凶狠了。
「我不知道!」我嘟着嘴说,「对方藏得很严,我只拿钱办事。」
「好,你的任务是什么呢?图财还是害命?」
「害命?我一个弱女子诶!况且多少钱值得这么去卖命啊?」
他又吸了一口雪茄,盯住我不说话。
「只说让我先接近你博取你的好感,成功的话后续再说……」我悻悻地说。
「你撒谎的本事没有弹琴好。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你真的不知道是谁吗?要不要我给你点提示?比如我的太太?」
我把心一横,正色道:「廖总,走到这步,输了就是输了,怎么处置随你!简单事简单办吧。」
这次轮到他愣住了。
「你还真是个人才啊!好吧,不管你的雇主是谁,他给你的价钱我翻倍,从现在开始你跟我干,怎么样?」
「可以考虑,但你得先告诉我,我是怎么暴露的,这样才能进步啊!」我又开始撒娇。
「哈哈!」他又吸了口雪茄,眼神飘向远处的某个点,露出他在半岛的表情。
顿了很久他才张口:「惦记我的人很多,就连我的太太,在她爸死后都想拿住我的把柄。我可能也是老了,从没觉得这么孤独……」他的神色黯淡下来,让我回想起之前那一瞬间对廖太太的心疼,「所以任何一个接近我的人,哪怕只是一个微笑,都会让我倍感警觉,这是我的生存技能了。而我的年纪和阅历,让我不相信世上有任何的偶然,尤其是那些看起来越美好、越漂亮的偶然,就越不自然。苦难和残忍是可以安心的,别的都不行。」
得,格局不同,一上来我就输了。
「就这些吗?」我不甘心。
「倒也不是,」他又看向我,目光中带着怜爱,「我那次在江边晨跑,偶然一回头,发现不远处一个跑步的女孩也站住了开始抻腿,这不是很奇怪吗?后来我开始不动声色地留意身边的女性,发现几个造型各异但又有点像的,就觉得挺有意思!」
啊……第一天就露馅了。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我继续听着他说。
「还记得我刚才说的吗?我年轻二十岁的话,你就完了。但你很幸运,我老了,事实上我很欣赏你的才华和用心,何况你还会第三协奏曲,所以我决定给你一次机会,到我这边来。」
我思考着,有一瞬间心里真的动摇了,我似乎别无选择。
「放心,这不是陷阱,你自己说的,简单事简单办。」他端起面前的蜂蜜水喝了一大口。
唉,命运还是站在了我这边。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他没有再说下去,歪倒在沙发上睡了。
丙泊酚,镇静类药物中起效最快的,我在蜂蜜水中加的量只够他昏迷最多一小时。
我容不得思考,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留了一个清晰的红唇印,然后举起手机和他头靠头自拍了几张。然后又费了吃奶的劲儿把他搬到床上,解开他的上衣并把自己的裙子拉下来,把他的手放在自己颈下,装作刚「办完事」的样子挨着拍了几张,够了。
赶紧撤!
临出门的时候,我回望了一眼他,各种纠结一齐浮上心头:他老了,如果不适正常剂量醒不过来可就麻烦了;或者他老当益壮,提前醒过来,可以派人追上我,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还有,我是不是错过了一个「一夜暴富」的机会了呢?
最后,他确实是人中龙凤,不输勖存姿,且有一个孤独忧郁的灵魂,比我之前对付过的男人都更有魅力,我好像也有点喜欢他了……
我察觉到我的不忍比庆幸多。
9.
直到飞机升空,我的心才完全放下来,一会儿见到廖太太还有一番口舌,我需要补觉。
结果这一倒下睡得太安稳,以至于空姐把我拍醒。
我浑身酸痛,头沉得要死,直接从机场打车就到了枫林苑别墅。
一个保姆样的女人开门看到我,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我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预约。
「请问廖太太在吗?」
「太太出门了……」
「啊,对不起,我再联系她吧!」我转身要走。
「没关系,您进来等她好了,我估计她也快回来了。」保姆闪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也好,既来之则安之,办完得了。
我跟着保姆又到了上次来过的客厅,她很体贴地为我端来了咖啡和点心。我向她道谢的同时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她一边摆手一边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就匆匆离开了。
风卷残云之后,肚子里不过打个底,但这屋里的阳光极好,我竟在一片明晃晃中变得懒洋洋起来,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是被烟味呛醒的,然而却咳不出来,因为我的嘴被封死了,好像是胶带。我本能地想把胶带撕掉,然后发现我的双手被牢牢绑在身后。我就彻底醒了。我的眼前是一片黑暗,耳朵里只能听到发动机的响声和轮胎的摩擦声,身体则跟随着某种节奏在震动着。
我明白了两件事:天黑了;我被绑着扔在一辆车的后座上向某个地方疾驰。
是谁干的?廖太太么?卸磨杀驴?……
此时前面响起一个手机铃声,然后我听到车窗下落、一个轻微的吧嗒声——司机抽了最后一口把烟扔出去了,然后铃声消失,取而代之是他嘶哑的嗓音。
「大哥!快到了,还有五六公里……放心吧我会处理好,不会留任何痕迹……换牌照,我知道啊……」
挂断。
我靠!跟我演电视剧呢么?
紧接着我感觉车子拐入了一条小路,我的身体也随之更剧烈地颠簸起来。
我的大脑飞速旋转着:双腿没有绑,我使劲一蹬把车门蹬开?可能性很小,即便成功了也跳不出去!对,当务之急是把双手解放……我还有多少时间?现在车速提不起来,最多每小时四十公里,按五公里算……七分半钟!
我试了试,发现绑手的同样是胶带,虽然缠得很紧,但只有一层。可能他们没想到我会提前醒来吧,而且觉得我是个娇小的女孩。我小心地挪动着身子,试探着双手周围的情况,什么都没有。我正急得出汗的时候,车子应该是压到一块石头向上猛烈弹起。
「靠!」司机骂了一句,可能还回头看了我一眼。
可我却高兴了。因为我落下的时候换了一点位置,双手正好碰到了后排安全带卡扣。虽然是塑料的,但足够我用了。一下,两下……我感觉到胶带裂开了一条缝,只要我用力就能把它扯开。
我要现在从背后攻击他吗?有胜算,但也有车毁人亡的风险,不排除两边是悬崖……但等他停了车再偷袭?也许上来就是一刀,我就没机会了……
我纠结的时候,车速明显降了下来,应该是到地方了,我闭上眼睛准备见机行事。
车停了,他下来打开车门把我抱了出来,然后慢慢走起来,一脚深一脚浅的,而且都是踩到枯叶的噗噗声,我猜是要到树林深处去。
他身上的烟味真难闻,不对这是嘴里的烟味,他竟然开口说话了。
「真漂亮!可惜了呀!要不先让哥爽一下吧!」
说着他停了下来,把我放到地上,开始解腰带。
他俯身过来了,一只手已经按住了我的胸。就是这个时间!我抬腿用膝盖狠狠给了他下身一下,他当时就鬼哭狼嚎翻到了一边。我迅速撕掉双手胶带,捡起身边一块石头猛砸他的脑袋,他就昏过去了。感谢老爸逼我练完钢琴又去练空手道。
突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我的包都不见了,肯定不是我的,我从司机的口袋里翻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闪烁的电话号码,鬼使神差地接了起来。
「喂,廖总让你办完了先回老家待一阵,你完事没啊?……」
要搞我的原来不是廖太太,是廖总……我突然想到别墅那个保姆看我时,眼神里流露出的担忧。
该来的还是来了,我冷静下来。
「喂,我要见廖总,告诉他,拿走我的包没用的,我还存了备份在别的地方,让他派人来接我!」
10.
他们还不让我看路,凭直觉应该是郊外一个别墅的地下室。
眼罩被摘掉,廖总就坐在我对面,抽着雪茄,脸色冷漠且憔悴,露出商人本色,魅力全无。
「我的东西呢?」
他冲身后稍微侧了侧头,那个一直站得直挺挺的精壮男人走过来把我的包扔到我旁边。
我简单翻了翻:「没有手机!」
他们俩马上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我,最后是廖总忍不住开了口:「你知道得买部新的了。」
「我给过你机会了,但是你没有珍惜,」他说着把雪茄掐灭在面前的烟灰缸里,「现在说吧,给我一个留你的理由。」
「吓死人了!」我委屈地说,「我一女孩,一整天没吃没喝了,又被你们折腾这么远,现在头要晕死了!我戴上眼镜可能会舒服点。」
我从包里找出那个德国产的黑框眼镜戴上。
「你近视吗?」他皱着眉头问。
「对啊,还不是刚才你们那大哥太粗鲁,隐形眼镜都给我跑掉了。」
他笑了笑,却用眼神示意了旁边的男人。男人走过来,压迫性地看着我。
「干什么?」我心里一惊。
男人伸手摘掉我的眼镜,转身向前递给了廖总。
廖总把玩着眼镜,三两下就从里面拆除了一个针孔摄像头,那两个大哥马上面带威胁地向我走过来,廖总摆摆手让他们退了回去。
「太明显了佟颜,我本来以为你很聪明的。」
「廖总我真是近视,我已经不敢在你面前耍什么聪明了,不信你看看,没开机!」我努力做出一副真诚的表情。
「是么?那你说的备份呢?我让人查了你的手机,那几张照片没有发出去的记录,云端也没有上传,你在撒谎吧?」
老狐狸,凉凉……我破罐子破摔:「是又怎么样?你还是肯见我了!你已经给自己一个理由了!」
廖总笑了一声:「你还真是个角色!我很遗憾我太太比我先发现了你。」
「廖太太在哪儿?你不会拿我威胁她吧?」
他却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不屑地看着我。
「你以为你能威胁得到她么?」
「你什么意思?」
「她是不是在你面前装可怜来着,说了一些我的事,对自己的事却避而不谈?我给你看点东西吧!」廖总边说边拿出手机递给我看。
我接过手机,是一个相册,点进去发现都是廖太太和年轻小帅哥勾肩搭背或更私密的照片,我愣住了。
他对我的反应很满意:「你不过就是她的一个工具,真以为自己成了别人的救命稻草么?」
相比被欺骗和利用带来的愤怒,我意外地发现自己现在更多的情感是害怕,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也许人只有不在乎情感,把一切都当成可利用的工具,所有的关系都是明码标价的交换,才可能获得他们这个级别的成功。
在这个层面,我永远赢不了,我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快逃。
「既然你已经有了这种证据,为什么还愿意跟我废话呢?明明廖太太身边的保姆都是你的人了……已经没有什么我能做的了。」
「你的智商又回来了,所以你稍微用脑子想一想就会明白,你的价值会和一个保姆一样吗?」
「所以你用我不是对付廖太太?还有别人?」
「当然,我太太只是太小的角色,尤其她爸死了以后她更什么都不是了。你好好培训培训,有很多大人物、大目标值得你去攻关。」
「比如?」
「方方面面可能给我们通融或给我们阻碍的,以及我的生意伙伴或是生意对手……一切我需要你出马的『大鱼』。」
「大鱼……你真是抬举我了。」
「所以你是答应了吗?」
「我有的选吗?
他笑了一下,深深地看着我:「没有。」
这回还逃得掉么?不安占据了我的心。
11.
三天后。
我和闺蜜正在一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村子里,WiFi 都没有,手机又回到了 3G 时代的网速。
闺蜜紧张兮兮地观察着窗外的风吹草动,还一个劲儿地催着我问:「那个变态土豪现在联系你了么?给你安排活儿了么?」
「你至于么?你都拉着我躲到这种地方来了,而且他应该也不会找我了,我不是跟你说了么?这还多亏了你给我买的充电宝。」
「也是啊,就是你那德国眼镜可惜了……」
那天我的眼镜确实被廖总发现了,还摔了个粉碎,但如果没有这个眼镜让他放下戒心,我包里的录音充电宝怎么可能保住。
刚到村子的时候,我往廖总的邮箱里发了一封邮件,邮件的附件就是我们那天的谈话录音,正文写道:
只要我安全、不被打扰,它就永不见天日。
你们以为自己可以掌控这个世界,很多人蜂拥而至,但抱歉,我不玩了。
好歹有缘相识一场,最后的善意提醒:别忘了,这世上还有两个字:报应。
闺蜜想了想还是觉得后怕,「咱俩要不就真退休吧?你这小命要是没了,咱赚再多钱有什么用?
「没事儿,我可以让你继承我的账户。」
「什么账户?」
「蚂蚁花呗。」
闺蜜白了我一眼:「那再有活儿咱还接不接?」
「接,有钱人除外。」
(完)
□ 姜将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