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几百万,却住进了烂尾楼

我花了几百万买房,现在住在烂尾楼里。刚写了遗书,准备跳楼。现在整个小区,就是一个巨大的工地。

全是只盖了一半的楼。别说离封顶还早,脚手架都还在呢。

首付和贷款加一起,得几百万的,就得了这个结果。

光首付就掏空了六个钱包。我爸妈还卖了他们在我老家的房,回村子去和我爷爷奶奶挤

房子是烂尾了,但给银行的月供可还一分都不能少。

就真的特别荒诞。开发商都烂尾跑路了,我居然还要为这一堆破水泥还贷款。但我又不敢断供,我怕上征信。

更惨的是,我老婆上个月还失业了。

因为她怀孕了,公司找了个借口把她开了。本来房贷加月供就捉襟见肘,现在直接少了一个人的工资。

人真的是能被钱憋死的。贷款不敢断,房租又拿不出,干脆退租,住到烂尾楼里来了。

住在这种楼里,电梯就别想了。

每天靠腿爬15楼,楼梯又窄又陡,还黑。我还得背着水爬这种楼梯。因为烂尾楼里,当然是没水也没电!

别问我怎么上厕所,问就是小号靠瓶子,大号憋到公司。但我行,我老婆可不行。她大着肚子呢,怎么可能让她天天爬这种楼梯。

我在网上买了个塑料马桶,其实就是中间有个洞的凳子。罩个大号塑料袋,上完之后用封口机一封。我下楼的时候和其他垃圾一起捎下去。

至于洗澡,我还是在公司洗。下班后在卫生间,用盆接水冲一冲。我老婆因为怀孕,几乎不下楼

我给她买了个「洗澡神器」。有一个手动加压的水罐,加压后喷头就能出水。据说是露营设备。做饭也是露营设备,就是那种烧小气瓶的便携卡式炉。

买这些的时候,老板问我是不是露营达人。我只想告诉他,我在烂尾楼里荒野求生。

至于水、食物、生活必需品,全靠我人工背上楼。每次都觉得,腰是真的要断了。每次都安慰自己,万一哪天失业,还能去山上当个挑山工。

都不用准备简历,给人看看我肩头磨出的老茧就成。

每天晚上,躺在窗户没玻璃的房子里,靠着粗糙的水泥墙,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看着自己字面意义上的家徒四壁,唯一的光源是一盏充电台灯。

我不明白自己不偷不抢,努力工作,拼命加班,怎么就把日子过成这样了?

这个不能想,想了会发疯,想从楼上跳下去的那种。为了买这个房,我可以说拖垮了全家,结果现在就是住在工地和垃圾堆里。

难道等孩子出生了,也让孩子就住在这种地方吗?

开头说到我写了遗书,要跳楼。因为我老婆失足,摔进了烂尾楼门口的沟里。

02

老婆平时是不下楼的,作为孕妇,爬十几层楼真的很危险,所以只能天天窝在房子里,等着我每天带补给回来。

一个人在那样的房子里待一天当然难熬,何况还是日复一日。

比因为没情封楼的,不知道还惨多少。

唯一的出门是孕检,我一路扶着她小心翼翼地下楼。

虽然老婆从来不说,每天笑着安慰我她很好,但我知道她其实憋在房里很难受。每次孕检,她都趁机逛逛,甚至有时候只是在路边坐着。

我知道她舍不得阳光与空气,真的不想回去。

那天本来是她孕检的日子,但我公司有会抽不开身,跟她说要么晚一天去吧。但我不知道,她自己一个人摸着墙下了楼,想自己去孕检,不要麻烦我了。

我们单元楼门口有条沟,有人说是开发商为预埋管线留的。沟挺宽的,我找了两块木板搭在上面。没想到那天老婆刚踩上木板,就断了一块。她整个人摔进了沟里。

我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公司开会,也不管工作的事了,在老板杀人的眼光里冲出会议室,冲到医院。到医院的时候老婆正在抢救,我一个人坐在手术室外面浑身发冷。

到晚上老婆才脱离生命危险。幸运的是,母子都平安。我抓着她的手,安慰的话还没说出来,她却先哭了。

「你知道吗?被抢救的时候我是有意识的。好几次我都在想,要是孩子就这么没了,可能反倒是好事。」

她哭着说:「不是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怎么都是我身上的肉,我每天感受着他会踢会动......但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孩子生下来,该怎么办呢?也住在烂尾楼里吗?」

「而且,如果没有怀孕的话,可能就有公司愿意雇我了,我们也有钱租个房子住.....」

她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但孩子是无辜的啊,孩子也没做错什么!是我没本事没保住工作。还想着要是没有孩子,是不是就好了。」

安慰完老婆后,我一个人走出病房。我没去坐走廊的椅子,而是蹲在椅子旁边。这样把头埋在膝盖里就不会太明显。

别人就不会注意到我一个大男人,在偷偷地哭。

我觉得自己特别没用。这么大的男人,连老婆孩子都保护不好,生生把日子过成这种狗样。

想刚买房那会儿,我还意气风发,觉得虽然还款压力大,但总算是在大城市立足了,终于要有自己的家了。

就是买了房子,我们才放心备孕要孩子的,为了不让孩子出生在出租屋里。

我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最后落得要让孩子出生在烂尾房里。

不,我不能这样!我不能让开发商白白跑了!

我花了几百万的!

都是我们两口子和双方父母一辈子的血汗!

还有我们未来三十年的收入!

两家人,两代人,一辈子,都是在为了这套房子打工!

这房子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就是拼到鱼死网破,也不能让开发商就这么逍遥去!

深夜,我写了封遗书。

准备第二天跳楼!

第二天,我把遗书贴遍了整个网络,然后跑到我那栋烂尾楼的楼顶,直播跳楼。

我带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孤勇打开直播,向整个网络宣布一一烂尾楼的开发商真的要逼死人了!

说是楼顶,其实就是16楼没盖完的地板。直播的时候我时不时拍现场给大家看,让大家看看无良开发商留下了什么烂摊子。

陆陆续续地,有人进到我的直播间来了。他们有些是被直播吸引来的,有些是在别的地方看到了我的遗书。

有人安慰我,劝我。但更多的是嘲讽的,骂我恰流量的:

「真想死的人早跳了,磨磨唧唧都是装的。」

还有人在我直播间里激情开喷,非要证明我是演的:

「装啥呢装!咋滴,你死了,开发商就发善心接着盖了?」

马上飘过一排跟风的。都在喷我是演戏,为了流量,脸都不要了。

这是让我剖腹看肚里是几碗粉呢?

我当场就喷回去:「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不知道这房子不可能再盖了?我不知道这小区要永远烂尾了?」

我一拳砸在墙上,粗糙的水泥墙刮得我手疼。

「我还有别的办法吗?你们有办法说出来啊!光敲键盘谁不会啊!是我每个月在白还贷款!就为了这垃圾场,每个月还的利息比本金还多!我现在不要他继续盖房,把买房的钱退了就行!」

那群人还在跟我杠:「开发商凭什么退你钱啊?就凭你直播闹事啊?」

我:「他凭什么退我钱?他收钱不盖房,他反倒有理了吗?我但凡有别的办法,我至于站在这儿要跳楼吗?我还不能赌一把了?」

「我就是在赌,拿我的命来赌!赌我如果死了,舆论的愤怒能不能逼开发商退房?他们已经坑了这么多钱。愿不愿意吐出一点来息事宁人,拿钱和家属和解。」

问:「如果你赌输了呢?」

「输了我也不会白死!你们以为我没想过吗!我死了,断供就无所谓了,死人不在乎上征信!就算要不回来钱,至少我老婆不用每个月巴巴还贷款了。」

虽然理论上债务是婚内共同分担,但贷款时只写了我一个人的名字。除非银行真要和我老婆打官司,否则断供不会影响她的征信。她还能重新开始。

作为一个丈夫,我死了可能比活着还能多有点用。

直播间里激动了起来。这会儿大家都看出我是来真的了,不是为了流量演的。敲键盘的杠精全闭嘴了。安慰、劝解铺天盖地,几乎糊满了整个屏幕:

「别冲动啊兄弟!」

「为你老婆想想啊。」「她知道你要自杀吗?」

我当然没让她知道啊。

从昨晚开始,我就没让她用过手机。我借口她刚抢救过来,需要好好休息,收起了她的手机,偷偷关了机。

这样,她就不会知道,我在网上写遗书,直播自杀维权。

虽然我死之后,她终究是要知道的。但她现在知道的话,她一定会拼命来劝我、拦住我。现在我不敢面对她。我怕我受不了她的眼泪,我怕我会退缩。

对着镜头,我对她说下遗言。我死之后,这些视频迟早会传到她那里。

「老婆,是我没本事,希望你以后幸福。如果可以的话,对自己好一点,自私一点也好。银行不打官司的话,就千万别管贷款。至于孩子.....」

我抹了一把脸,心里有个地方钝痛着,「如果你选择不要孩子,也不要有心理负担。一个人养孩子太难了,我舍不得你受苦。」

我把手机架好,正对着楼顶的边沿,一鼓作气,准备跳下去。

正要跳下去的时候,是网友喊住了我。

不是在网上喊的,那喊声是从楼下传来的。我向下看,才发现楼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不少人。

他们大声冲我乱喊,好多人还激动地挥舞双手。甚至有人举着大喇叭,拼命喊让我别冲动。这些都是看了直播的在本地的网友。没想到他们真的直接跑了过来。

一大堆素不相识的人放下自己的事,专程赶来劝我,希望我活下去。老实说我真的挺感动的。

但如果我这时候平安走下楼,过了今天就不会有人再关注这件事了,就和网络上大部分的热点一样。

除非我死了,除非真的有人跳楼,才有可能有网友、自媒体甚至是媒体,持续不断地关注。

我个介息月人米吃我的业爱头,只安他们市米的度能让我的老姿孩于月厉土。

我冲他们说了好几遍谢谢,准备纵身一跃。有人忽然出现在我背后。

他清了清嗓子让我转身注意到他,下面的人群中似乎有人认出了他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看清的,也许有人正用着几十倍的放大变焦一一他们喊着他的名字:王敬。

我知道这个名字,我在网上查过开发商的信息。王敬就是法人。

网上没有他的照片。我没想到他看上去是这么年轻,又这么普通的一个人。他也没穿戴什么奢侈品,衣着打扮堪称普通。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大公司的老板,反倒更像是一个普通小区的物业经理。

没想到这次热度闹这么大,居然把公司老板都亲自招来了。

「我们谈谈,好不好?」他对我说,示意我往另一边走,离楼顶边沿远一点。

我看了眼楼下的人群,他们的支持给了我勇气:「就在这儿说。」

「那得把直播停了。」

他指着我的手机:

想得美!我就要让全网都看看你的嘴脸!

他也不再劝我,径直走了过来。我以为他这是妥协了,没想到他走过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起我的手机,狠狠地丢了出去。手机从楼上砸了下去。

我冲他大吼。他笑得还挺得意的:「你不关,我就只好自己动手了。放心,我会赔的。一个多少年前的旧款了,能赔几个钱。」

一个手机用好多年,不还是为了攒钱给你们这群开发商!

我以前只以为他是没良知,没想到连脸皮也没有。居然还冲楼下挥了挥手,得意但不行

「你的诉求是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问我。

我很想问他是不是眼瞎?我们站在一栋烂尾楼里,其中有一间房写着我的名字。他问我的诉求是什么?

我气笑了,反问他:「那王总的诉求是什么?王总大老远跑来,还爬这十几层楼。不会就只是想和我聊天吧?」

「我来请你,停止对我公司的侵害。」

王敬摊开手,仿佛自己还真挺委屈的:「你的直播内容,对我公司的名誉造成了非常严重的损害。我来要求你澄清,并且道歉。尤其是一些非常恶劣的指控文字......

我听不下去了,打断他:「怎么?你还想让我赔你们名誉损失费不成?」

他笑了笑,好像觉得自己还挺宽容的,「本来是需要的,但考虑到你现在正在困难时期,经济赔偿我们可以先不谈。但你澄清的时候必须向我们公司公开道歉。」

我的火噌的一下就冒上来了:「我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哪里损害你们名誉了?我说的哪句话不是真的?你指出来看看啊!」

「你在网上说我们是「无良开发商」。」

我指着空荡荡的天花板:「把楼盖成这样,你觉得你算良心开发商吗?」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不是还没盖完呢嘛。」

「你也知道没盖完啊!你还记得交房日期是啥时候吗?」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现在经常有疫情,工期确实也很难保证。大家都不容易,企业也有企业的难处。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也体谅一下企业嘛。」

他这话说的,好像停工都只是暂时的一样。疫情还真是个筐,啥理由都能往里装。才刚发现工地停工的时候,就有业主想办法查了资金监管账户,回来说别折腾了,闹啥都没用了,监管账户里没钱。

早被开发商抽空了。

这要不是有预谋地卷钱跑路,我真能给他公开道歉,带磕头的那种!「不要造谣啊,监管账户里不是一分都没有。」

「是啊。」我回忆其他业主当时在群里是怎么说的,「好像还剩了八百多块钱吧。」

面对我的指责,他反倒还不乐意了:「你能证明我们就不可能复工了?拿不出证据来,你这可是诽谤的,我可是能告你的。」

我气得胸口疼:「那你们不交房,害得我老婆摔伤呢?她现在人还在医院住着呢。」

「这个不是我的责任,是你自己的。是你们私自进入在建工地,私自住进未交房房屋。是你们非法侵占了我公司的财产,还想反咬我一口?」

「我住的是我的房子好吗!」

他摇头:「没交房就不算。现在这房子是我的,不是你的。你现在的行为是非法闯入,请尽快离开我的财产,否则我会喊人来强制执行的。」

我气得想笑,「把我拖走?拖到哪?你以为我想住这烂尾房里?我想住在你的垃圾堆里?没事,你喊人来吧,我看你要把我拖到哪去。」

他居然还来劝我,一副好为人爹的模样:「你也不要这么丧。年轻人,凡事要多努力,多想办法。没地方住,可以去申请廉租房、公租房。人没事不要把自己往

绝路上逼,不要走极端。

这次我真的笑出声了,能让人觉得我是真的疯了的那种笑。「申请廉租房是吧?你以为我没试过吗?我被拒了的。你知道我为啥被拒吗?」

我狠狠冲他的鼻梁打了过去:「因为我有房子!没房的人才能申请廉租房。我他妈在系统里算有房!有你这破烂尾房!因为我眼瞎买了你这破房!我现在没地方住!还要还房贷!老婆在医院!孩子差点就没了!|

我喊一句就揍一拳。他开始还想还手,但他要命,我不要命。他根本招架不住,扭头就跑了。

转眼间他就跑没影了。也不知道是藏到了这层别的房间,还是跑到下面哪层去了。我边骂边找,暗自希望他最好跑下楼的时候失足摔下楼梯,让他自己也尝尝在这烂尾楼失足的滋味。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听到了我的心声,楼下忽然是一片惊呼声,甚至夹杂着几声尖叫。我赶紧顺着声音跑到窗边,看到了让他们惊叫的理由

一个人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上头的位置全是血,好像还在缓缓晕开。我忽然有点庆幸离得远看不清,看不清除了血,会不会还有颜色更浅的什么东西,比如脑浆。

从他的穿着来看,正是刚刚还跟我说过话,被我揍了好几拳的房地产老板一一王敬。

楼下的所有人都曾看到,我和王敬在楼上发生了冲突。他们中的不少人还录了视频开了直播,传遍了全网。

现在全网都相信,我出于愤怒,把无良房地产商推下了楼。

我被警察当作嫌疑人带走了。

我以为我会很快摆脱嫌疑,最迟只要等法医验尸结果出来就行。刑侦剧、悬疑剧、破案剧我也是看过不少的,我知道法医能看出来人是被推下去的,还是失足摔下去的。

但没想到这个王敬,他还真不是失足摔下去的。

甚至都不需要法医,警方只勘察了现场就得出了这个结论。王敬的手里攥着一颗扣子,扣子还带着线头,明显是从衣服上揪下来的。

明显不是他自己的扣子。

警方很快找到了扣子的来源。缺这颗扣子的衣服,就丢在我的床上。

「这不是我的衣服。」我看着警方给我的照片说,「我没有这件衣服。」

「但这是在你房间里找到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你们应该也看到了,我的房子是没有门的。」

开发商连封顶都没盖到,怎么可能装门窗。我寻思这破工地也没有别的怨种来了,也就没琢磨装门的事。关键是我想装也装不了,没有一家卖防盗门的愿意爬十几层楼送货上门。要是让我自己背上去......我的腰和心脏都觉得门这个东西在这种小区,好像也不是啥必需品。

最后我就只是在门口挂了个竹帘子。只是为了挡风,没有任何防盗的作用。

我现在不但是最大的嫌疑人,甚至还是目前唯一的嫌疑人。小区当然没有监控,没人知道谁来过小区,更别说除了我们两个还有谁上过楼。如果我一直搞直播,那还能证明我的清白。但现在啥也不能证明我在楼上干过啥,或是没干过啥。

警方可能也很少见到我这种嫌疑人吧。比起给自己洗脱罪名,我更关心王敬是不是真的死了,还有没有救。

「怎么?怕人没死,想再去补两刀?」警察没好气地白了我两眼。但他们很快发现在我但卸王散死杀了之三比白己被抓白己被怀凝是凶手都难过

「你这是,怕人死了自己要判死刑?」

「我真没杀人。」我再次强调,「我难过是因为,他死了,我的房子可怎么办啊?不是更没人管,更没希望了吗?」

我捂着脸难过了好一阵。连警察都觉得我这难过得过于真实,真不太像是杀人凶手。

比起这些,我更操心我老婆。求警察帮我给她报个平安。事情现在闹这么大,她只要上个网,不可能没听说。她现在还在医院留院观察,我生怕她担心我。

「放心,给你老婆说过了。」周警官说,他负责这个案子。

我的手机一进来就被收了。我求周警官能不能帮忙给医院续一下费,用我的手机和账号就行,密码我来给。但周警官挥挥手,要我不要担心这些,钱他们和我老婆联系的时候也续过了。

「可,可我没你们密码啊。」我忽然反应过来,「是你们帮我垫的钱?我,我一能用手机就还你。」

周警官连头都没抬,「不用还,钱也不是我一个人出的,是大家凑的。你的遭遇我们在网上也看到了,也核实了。一码归一码,你是嫌疑人是一回事,你需要帮助是另一回事。」

我感动到几乎哭出来,这世上,真的还是好人多啊。

有这样的警察,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们肯定不可能冤枉我啊。

果然,没多久我就被释放了。因为警方认为我不可能是凶手,所有目击者都能作证,我那天穿的不是那件大衣。如果我是凶手,应该是符合激情杀人。但没有激情杀人的凶手,杀人前还专门去换件衣服。

那就是件大衣,又不是刽子手制服。

离开警疴的时喉,周警目再二嘱咐我:如果有什么线索,不安胃弈。弟一时间和我们联系。」

紧接着他又加了一句:「有什么困难也是。」

我说了好多谢谢。心说我现在房子也没了,老婆也住院了,还被当作杀人犯,我还能有啥新困难啊。

没想到刚回公司就被现实糊了一脸一一我被公司解雇了。

7

公司的解约理由冠冕堂皇

我无故旷工。

按公司规定,还真能解雇。但我旷工是因为被警察带走调查,别说跟公司请假了,刚被抓就被搜走了手机。HR私下告诉我,主要倒不是因为旷工,而是因为我在网上维权。

我不理解,我不能理解。

我在这公司也干了几年了,没日没夜地加班,周末都很少休。唯一能休息的是法定假日,因为按国家规定假日加班要给三倍工资。

我没上班这两天也没耽误公司什么工作,也没给公司造成损失。我甚至他妈的维权和公司一毛钱关系没有,就因为这个要我滚蛋?

我维权的是房子,这房子又不是你投的,也不是你盖的,你着急忙慌地把我赶出公司是几个意思?

和你有关系吗,我请问。

HR悄声告诉我,是公司觉得喜欢维权的人,干啥都容易维权。我今天能为了房子维权,指不定哪天就因为公司什么事上网闹了。我现在多少算有点热度的人了,公司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我现在被开除了去网上维权,就不算给公司找麻烦了吗?」我对公司领导的智商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如果公司按劳动法给够了赔偿就不算。」HR 把解约通知书递给我,按劳动法要求给了N+1。加上公司确实有旷工可以开除的规定,还真是不但合法,而且合规。

虽然合法合规,但这事恶心人啊。

这已经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了,这更像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我只觉得对人生充满了无望的麻木,我不明白人活在世上是图什么?

我辛辛苦苦考学,勤勤恳恳上班是为了什么?辛苦赚钱、省钱、攒钱是为了什么?

就为了现在这个操蛋人生吗?

人活着,真的好累,好没意思啊。

低头看见手机屏幕上的壁纸,是老婆的照片。照片上的她温柔地笑着,双手轻轻拢着肚子,不自觉地保护着未出生的生命。

要是我一个人,可能我真就这么认命算了。但我现在有老婆,还是马上要当爹的人,我不是为我一个人在活,为了这个家。为了保障老婆孩子的生活,我不能就这么放弃。

现在虽然老板死了,但公司总还在,眼下只剩打官司这一条路了。

虽然其他业主都说打官司没啥用,但我现在好歹也算有了一丁点名气。每天接到的说要帮我免费打官司的私信都看不过来,说不定其中真有谁有点啥办法呢。

私信塞得满满的,多到根本看不过来。我仔细筛了一遍,主要看涉及法律援助的部分。我发现有人说,他做过那家无良开发商的法律顾问,如果我有兴趣,可以见面聊聊。

聊有啥用啊,一个律师能给监管账户变出钱来吗?

但见还是得见的。

万一呢

说见就见!我立刻和他联系上了,去了他的律所。

说是律所,其实就是写字楼里一个单间,像是别人租完剩下的那种,整个律所也就他一个人。既是老板,也是员工。

老实说,我一看到这个样子就后悔了。卖我房的公司再不靠谱,好歹也是个盘子上亿的开发商吧,怎么也不至于雇这种律所做法律顾问吧。

这根本就是骗我上门,再蹭我的热度做别的事吧。

「你别误会,千万别误会。」约我来的律师叫赵一伟,倒是个人精,看我的表情就知道我在想什么,忙不迭地迎上来,热情地招呼我到里面坐坐。

「你别误会,我真没胡说,我真给那家公司做过法律顾问的。不过那是在我上一份工作,去年的事了。我现在辞职了,单干,创业!」

「再不受律所那帮老头子压榨了。活都让年轻人干,钱都让他们赚,哪有这个道理,你说是吧。给你说个笑话,现在一两千块的司机雇不来,但一两千块雇个实习律师遍地都是。不但能干司机的活,还能整理材料写起诉状......」

赵一伟活跃地唠叨了半天,边说边引着我往里走。我也不好意思推却,就被他半拉半就地领了进去。

他说他上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大律所,和卖我房的开发商签了法律顾问。

这种法律顾问一般是年约。就是甲方按年给一笔费用,律所负责甲方这一年的所有法律咨询和审核。但不包含打官司,那个钱要另算。

赵一伟就是律所和甲方的对接人,也就是那个随时准备接到甲方消息的怨种帮甲方审核合同,回答各种堪称离奇的法律问题,甚至是回答甲方对接人个人的法律问题,比如「我有一个朋友想离婚」

还要每周去甲方公司坐班一天,但也因此称得上是最熟悉这家公司的外人了。

「如果我雇你,这官司能打赢吗?」我问。就算老板死了,也总有继承人吧。虽然我也不知道哪个继承人这么想不开,会继承一个欠债几个亿,账上还只有八百块的公司。

赵一伟热情点头:「那必须能啊。事实清楚,材料齐全,这要还赢不了,我司法考试白过了,律师证白拿了,在那破律所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白千了......」

我耐心地等他吹完牛,终于在最后听到他说了一句「但是」

「但是,赢是能赢,赢了你也没啥用啊。」

「我问你啊,你的诉求是什么?不外乎两种,要么要房,要么退钱对吧,但现在开发商账上他没钱啊。没钱他拿什么盖房,拿什么退钱?法院是能强制执行,但强制执行也变不出钱来啊。」

和之前其他业主说的一样。我颓然地抹了把脸:「那你还在私信里说,要帮我打官司。」

他笑得有点不好意思:「那不是,想借一点你的名气嘛。虽然我现在不被大律所剥削了,但凭我自己单打独斗,也没案源啊。创业这东西听起来挺美,实际挺难的。」

「那公司的注册资金呢?我买房的时候,售楼部的置业顾问跟我说注册资金上亿的。我自己在网上也查过企业注册信息,真的有这么多。」

我至今还记得当初置业顾问笑晏如花,说:「你看我们公司连注册资金都上亿

呢,还有什么信不过的?人总不能信不过真金白银吧。

赵一伟摇头:「这个情况我知道。他家确实注册资金上亿,但不是现金,是用土地作价注册的。也就是说,那一个亿,是公司拥有的土地的价值。而那块地,就是你们现在烂尾的楼盘。」

我捂着脸颓然道:「我就不该信置业顾问。当初说的这好那好,吹得天花乱坠一个公司又不是一天就能垮的,她那时候能不知道自己公司啥德行?」

赵一伟安慰地拍了拍我:「她可能还真不知道,因为她不是这家公司的员工啊。」

我傻了,半天才在脑子里找出一个词来:「外包?这么大个公司,不能连销售都外包吧?」

赵一伟笑了,拍了拍我的肩:「这你就不懂了吧。房地产公司的本质,可是皮包公司。」

「不止这一家。」

「何止销售,你知道楼也不是开发商自己盖的吧?是外包给建筑公司。监理也是外包给监理公司。」

「同样的,设计是外包给设计公司,宣传是外包给宣传公司,拿预售证有报建代理......如果未来真能交房,物业大多也是外包给物业公司。房地产开发商,除了地是自己拿的,其他全部都是外包的。」

我傻了:「这,这不是皮包公司吗?」

赵一伟宽容地拍了拍我的肩:「除了少数开发商,大部分开发商都这样。习惯了就好了。」

「感情他们就只出钱啊。」我说。

「等一等。」我忽然想起来,「盖楼的钱也不是他们出的!」

「是我们先交了首付办了贷款,他们是拿着我们全部的买房款才开始盖楼的。这开发商自己也不做事,自己也不出钱,他们这是空手套白狼啊!」

赵一伟摊手:「现实就是如此。不过严格说开发商也不是没自己出钱,至少按现在的政策,要盖到地面以上才能预售.....」

我讽刺:「也就是说他们还是垫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钱是吗?」

「严格说,这部分钱也不是他们垫的。银行有一种贷款叫作开发贷,就是贷给开发商在这种时候用的。」

这用的不还是别人的钱吗!

我无声地骂了一句。

「行吧。」我起身告辞,「谢谢你戳破了我最后一点幻想。现在公司钱也没有,老板人也死了,可能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只能认命了......」

赵一伟:「办法确实是真没有,钱也一样。但老板还真没死。」

开什么玩笑,我是亲眼见过王敬的尸体的人。我可是因为他的死,被警方当作嫌疑人带走盘问的人。

真的死透了,真的没机会诈尸了。

赵一伟摇头:「如果我早两年认识你的话,我会劝你不要买这家公司的房。虽然我没机会接触他们的财务状况,但这家公司.....」

「怎么说呢,如果一家公司的老板自己都不做法人,恐怕他从一开始,就没安什么好心。」

「王敬确实死透了,但他只是背锅的法人。公司老板另有其人。」

10

赵一伟告诉我,这种公司在房地产行业叫作项目公司,也就是这个公司只是为了开发这个楼盘项目而成立,公司也只有这一个项目。

这种情况在房地产行业还算挺普遍的,有不少小开发商这么操作。

赵一伟说:「别担心,项目公司也不见得都不靠谱,大部分都还是老老实实盖房,老老实实交房的。」

「当然也有那种,成立项目公司就是为了规避风险的。这个项目没做好,比如交房之后有啥重大质量问题搞不定,就干脆注销公司。反正这公司下面也没别的项目,也不影响老板再去开发别的楼盘。」

「或者干脆没盖完就跑路了。」我磨着牙补充,甚至觉得有重大质量问题的都是良心开发商了,至少人家交房了!

赵一伟又拍了拍我的肩:「都说了嘛,项目公司也不代表就不靠谱,就像老板自己不做法人,让员工做也不见得全都不靠谱.....」

「但两个加一起,不靠谱的概率就挺大了是吧。」我接话,搁这儿叠buff 呢。

赵一伟说,公司真正的老板叫张波。

这个名字我查企业信息的时候也见过,是公司的总经理。我当时光盯着法人,先入为主地觉得法人就是老板,其他人也没特别注意。

虽然赵一伟说让员工做法人,也不见得就证明公司不靠谱。但我不觉得。开公司那都是用的自己家的钱,做的是自己的事业。要不是存着什么特别的心思,谁要开一家公司,写别人的名字?

效羊咀2姑机陆现人支=旦工邮地中酮细右白司八司的林相咽2

无论赵一伟看上去有多不像律师,至少是不像我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种精英律师,但他还是有些律师的手段的,没多久他就帮我查到了张波在本市的房产信息。

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守在一个别墅小区的大门口。

张波就住在这里。

但有钱人的小区就是不一样,小区的大门真的难进。保安拦住我,就是不让进。

11

张波在本市不止这一套房,名下房产有十几套。从别墅到住宅,从公寓到商铺。这还只是在本地的房产,外地的,赵一伟没资源,查不到。

光看着本地这些房,我的火就很大了。

给别人的房子盖一半就跑了,自己住这种大别墅。还不是远郊别墅,就在市区繁华地段。就是开发商宣传词里通常说的「闹中取静」的那种地方。

他的别墅让我嫉妒而且憎恨,尤其是想到他买这些房产的钱,都是坑的我这种人赚来的

别墅小区的安保就是不一样,我花了整整一早上连小区都没混进去。

门口的保安似乎认识每一个住在里面的业主,真对得起豪宅的物业费和地位。就算我说是来找人的都不行,保安要求准确地说出,找哪一户的谁。

这难不倒我,我拿到的信息可是精确到户号的。

「我找张波。」我说,报出了他的门牌号。

但保安依旧用身体挡着我,面无表情,眼神却仿佛在说「我看穿你了」。「张波先生早上出门了,现在并不在家,请您改日约好了时间再来。」

瞧这种高端私享物业服务,不但记得住每个业主的脸,甚至记得住他们每天什么时候出门回家。

可能也是因为别墅区容积率低,总共也没住多少人。

所以我只能在小区门口蹲守,等着张波回来。等我几乎被这烈日晒干的时候,终于看见了张波的大G缓缓开过来。

张波的车牌号也是赵一伟帮我查的。他给我的时候还不忘加一句「不要惊叹,这对律师都是基操」,字里行间的「快为我惊叹」「快表扬我」都快溢出来了。

我冲上去拦住车,拍击驾驶座旁的车窗。小区保安立刻冲到我身后,声音凶狠地阻止我,严厉地让我赶紧离开。

我没理他。赵一伟给我科普过的,小区保安这种看起来凶,但没有执法权。最多也就凶几句,不敢真上手,不能把我怎么样。尤其这种高档小区保安,更=是啥都不懂的愣头青。这种物业有钱也赔得起,还怕万一保安把谁怎么样了,反倒还得赔钱。

张波应该是认出我来了,屈尊降贵地放下了车窗:「什么事?」

「我想和你谈谈。」

「我不认识你,不觉得有什么需要谈的。」

保安虽然不敢直接对我动手,但一只手撑在车上,紧贴着我。做出了一个随时准备拦着我,让业主安全开回小区的动作。

我硬着头皮继续说:「张总,要是你真不认识我,就不会打开车窗了。」

我不信他不关注自己烂尾楼盘的消息。连王敬一个名义上的法人都能跑去烂尾楼要我注意影响,他张波一个真老板,能不知道我是谁?

张波又看了我几眼,似乎是在评估。最后他面无表情地说:「有什么想说的,走法律渠道吧。我个人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他说着就要升起车窗,我扒着车窗喊:「张总,我今天只是代表我自己来的,不是小区所有业主。」

升起的车窗停了一下。我继续:「但下一次,可能就不一定了。」张波笑了:「小区所有业主也没关系,请走法律渠道。」

他推开我的手,开着车走了。

12

我冲他大喊:「那来的是全网的媒体和自媒体,也没关系吗?」

他的车停下了。

「我现在多少也算有点名气吧,因为那破楼现在也算有点小红吧。如果我上网爆料呢?张总你放心,我咨询过律师。我懂法,我不会在网上瞎说造谣的。」

「我顶多只是在网上爆料,说我每天都会来这个小区蹲守,想和你谈一谈。你觉得现在闻风而动的自媒体,会不会也天天来小区门口蹲守?就为了拍我拦下你的一幕?」

天天这么多人在小区门口骚扰。就算他脸皮厚、不在乎,别的被殃及了清静的业主也未必忍得住。

住这种小区的,非富即贵,哪个背后不关联着几个有头有脸的角色。在这种小区里成为众矢之的,显然不是张波愿意的。

张波终于第一次正眼看了我一眼,他不耐烦地指了指旁边的副驾,让我上车。带着我进了小区,去了他家。

他家是独栋别墅,带花园、鱼塘和游泳池,地上三层地下两层还带电梯。房里的装修和家具看起来就是一个「贵」字。

「说吧,你想谈什么?」张波靠在沙发上,几乎是用鼻孔在看我。

「我的房子。」我说,「房款我一分钱都没有少给过,但现在.....房子啥样你也知道。我要我买的房子,要么还我买房的钱。」

张波笑了,仿佛我说的是个多荒诞的笑话,「你知道,我不是公司的法人吧。」

我平静地看着他:「张总,你也知道,我既然能来找你,就是知道这公司到底是谁的。咱们能省下这部分时间吗?」

「那我也帮咱们省一点时间。我还是那句话一有什么想谈的,走法律途径。」

「今天我的律师帮我去法院递交起诉书了。」

他看着我,像是在问:「那你来跑来干什么?」

「我想试试看,有没有可能庭外和解。刚见面我就说了,我不是代表全体业主来的,我只代表我自己。」

「我们都知道,那个小区已经很难继续盖下去了。从资金方面来讲,显然也没能力给每一户业主退款。我今天,只是来解决我自己的问题,如果只是一户的

话.....」

张波打断了我:「问题是,我为什么要出这个钱呢?从法律上来讲,我并不是公司的法人。」

「真走法律程序,总能查出公司到底是谁出资的。」

张波摊手:「所以呢?查出来又能怎么样呢?不管公司实际上是谁的,账上都没钱给你。」

[但你有钱。」我指着这奢华的别墅。

张波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我有钱,我当然有钱了。但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你有没有听说过「有限责任公司」?意思就是,即使这个公司玩完了,和我也没关系,不会影响到我个人的财产。我的钱还是我的钱。公司的债务,是你们这些债主倒霉。」

「你当然可以去打官司,你当然也可以赢。但除了赢,你什么也得不到。」

他双手揽在沙发靠背上,拍了拍那看起来可能我一年的收入都买不起的沙发:「没错,我的钱是从你这种人身上赚的。但是呢,你一分钱也拿不回去。」

我一定是用尽了毕生的忍耐,才没直接扑上去打穿他的鼻子。

张波的手机响了,似乎是进来了条消息,看到消息他的脸色就变了。

13

看到那消息,张波也不管我了。招呼保姆来送我出门,抓着手机上楼打电话去了。

我努力想偷听,但他上去得很快,我连只言片语都没捞到。

反倒送我出门的保姆挺好说话,对我还算和善客气。把我送出门之后,忽然从身后关上了大门,拽着我的袖子似乎是有话想说。

保姆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问我:「麻烦跟你打听个事儿啊。老爷现在,是不是在外面有什么麻烦了?」

我其实很反感保姆、家政叫雇主「老爷」。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就算是雇佣关系,那也是普通的用工作换工资的关系,喊什么「老爷」?

保姆倒是看得开:「人豕喜欢,我有法。一般我们到王豕米上上,头一大都要问以后怎么称呼方便。一般都是跟公司员工一样,叫个啥总。但张总都亲自开口让喊「老爷」了,我也不能开口说不合适啊。反正钱给到位了,叫啥不是叫呢。」

她急着又问了我一遍刚才的问题:「你给我透个信儿好不?老爷是不是有啥麻烦了?最近老爷确实脾气不太好的样子。有时候还和人在电话里吵架,今天你又找上门来.....

我心下一动,装出神神秘秘的样子来:「这个呀,不好说。你天天和他在一起,多多少少也能听到点苗头吧。」

「哎呀,我要能听到什么苗头还问你干啥。」保姆嘴还挺严。

「那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装作想走的样子。

保姆赶紧拽住我:「我怎么不担心,牵扯到钱的事儿,谁敢马虎。他要是不行了,我可得赶紧找下家呢。我就瞅着他这段时间有点不太对劲儿,家里的开销也没有原来随意了。之前他公司做没了都不在意的,反倒还挺高兴呢.....」

公司做没了还能高兴?

哦,对,我反应过来了。这个做没了的公司,不就是开发我那房的公司嘛。

果然,保姆继续说:「你别奇怪,老板们的玩法和咱们普通人不一样。咱们要是开个公司做没了,那得哭天抢地呢。老板们可未必。我听他和太太说,好像他成功套现了。公司要是没了,那还是大好事呢。」

「要么为什么人家能赚钱,能当老板呢,思维方式和咱们就是不一样。但这段时间啊,明显就不对劲儿,没有平时那种春风得意的劲儿了。看起来,看起

来.....」她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就好像他被人骗钱了一样,还是一大笔钱。」

这种人也能被人骗钱?

我一时不知道是该感慨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还是该担心张波没钱的话,我的房子就更没希望了。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笑两声,爽一把。

反正就算张波有钱,我的房子也不像是有希望的样子。

说起来,资金监管账户的钱到底是怎么掏空的?连保姆都知道他套现成功了。除了他掏空了公司账面上的钱,八成还有监管账户的钱,否则账户上怎么可能平白就剩了八百块?

可监管账户按规定是专款专用。他哪来的通天的本事,居然还能掏出钱来?

如果我能找回这笔钱,是不是官司打赢了之后,他就有钱赔给我了?

14

即使是赵一伟,也没办法去查资金监管账户的流水。顶多和之前的其他业主一样,能查个余额。还得我自己去房管局想办法查。

当然,房管局并不给我查。

我好话说尽:「您看,我房子都烂尾了,开发商都跑路了,我还不能看看我自己交的钱去哪里了吗?」

工作人员也很为难,而且这还不是普通的工作人员。为了表示对这件事的重视,一个不知道什么科室的主任亲自接待我。

主任对我的遭遇表示了非常深刻的同情,但同情归同情,「可我们有规定,这个真的没法给您看。」

我给主任递烟,主任也不抽,反倒给我抽他的烟。

「主任您看,那按规定,怎么才能看?」

主任:「按规定,就不能看。」

主任反过来劝我:「其实,查了也没啥用。账上已经没钱了,就算查了也变不出钱来。而且,也不是所有购房款都要进监管账户的。按规定,监管资金是有留存比例的,不是全在监管账户里。没在的,肯定早就被开发商转移走了。」

「你就算找到监管账户里的钱,就算要得回来,也只是一部分购房款,也不够支撑你们整个楼盘盖完。」

我怎么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我现在要的已经不是盖完了,我只想拿到我一个人的退款。不管能追回多少,只要够我一个人的房款就行。

我不是圣人。我没能力管别人的事,我只是想救自己而已。

我跟主任实话说了我的想法,软磨硬泡。主任不愧是主任,态度良好,但是油盐不进。我磨得嘴皮子都要起泡了,口干舌燥之际,老婆的电话打了过来。

被公司辞退之后,我用赔的违约金租了房,暂时把老婆安顿下来了。至少现在不用勉强住在烂尾房里了。

上次全网贴遗书说要自杀后,老婆一直特别担心我,生怕我出什么事。每天要明着暗着说好几回,不行房子就算了吧,一家人的健康和安全才最重要。

老婆打电话过来,是为了跟我商量她回老家生孩子的事。

之前她怀孕失业,我们就讨论过这个问题。那时候她就想回老家生孩子算了,既然怀孕没有企业肯招,不如回去给我减轻负担。但我想让她留在大城市生孩子。只有大城市的医院,生孩子的时候才能打无痛,老家的医院是不可能的。

作为男人,我永远不可能知道女人生孩子有多疼,但我希望我能尽可能让我老婆生的时候少受点罪。

而且,几次孕检都说胚胎的位置不太好。留在大城市的大医院也更保险,对老婆和孩子都更安全。

我知道她又提这个,是变相地想给我减轻压力。我要她安心养胎,别瞎想,我甚至没敢告诉她我丢了工作,每天假装去上班。还骗她说老板人很好,知道我现在

价难,还陌叫新,祖刚疠疠租元王能復血。

挂了电话之后,主任丢掉只抽了一半的烟,无声地叹了口气,说他去找领导请示一下。

在我诧异的目光里,他说:「你刚刚那样子让我想到,如果是我遇到这种事,如果是我的老婆和孩子....不说了,你也跟我说了一下午的话了。我去替你磨领导几句,也不算啥。」

我也不知道主任去跟领导说了多少好话,甚至说不定是跟不止一个领导。他去了好久才回来,告诉我领导同意网开一面,但有两个要求。

15

「第一是,可以给你查,但相关文件不能带走。你只能现场看,也不能拍照。」

「第二是,」主任显得有点为难,「毕竟小区不是只有你一个业主,查监管账户是涉及全体业主的事项......」

「总不能要我去征求全体业主的同意吧?」

「那倒也不用。」主任说,「三分之二就行。」

也并没有什么特别本质的区别好吗?

如果我还在业主群的话,还能在群里问问,大家愿不愿意让我做个代表,查一下监管账户的钱都去哪了。

这个群我是眼看着从「待入住业主群」,变成了「维权群」。刚建群的时候大家都兴奋地认邻居,现在全成了难友。

再后来,我就退了群,就在我想维权跳楼的那天。我预见到我那么一闹,必定满群刷屏都是我的消息。我也不想有一堆人因为这个来加我微信,索性预防性退了群。

眼下也只能求人把我再拉回群了。

我厚着脸皮在微信列表上找到当初拉我进群的邻居。时至今日我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微信名叫「猫哥」。头像是两只猫,一直布偶,一只橘猫。

我给猫哥发了消息,求他拉我回业主群。因为我现在在房管局,需要三分之二的业主同意,才能查监管账户。

除了我第一句话问他在不在之外,他再也没有回复过我。我握着手机等了又等,对话框里再也没有新的消息进来,直到房管局下班。

那个「猫哥」,一个字都没有回复我。

16

「没事。」主任一直陪着我坐到快下班,拍了拍我的肩。

「签名嘛,本来也不是一天能弄完的事,不用急。你啥时候弄完,直接找我就行。」

我让他先回办公室,我一个人再坐一会儿。就在我捂着脸趴在膝盖上,忧愁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有人喊了我的名字。

抬头,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站在身边,一只手犹犹豫豫地在空中,似乎是想拍我,但又觉得过于唐突。

「你是谁?」我问。

他说了一个我从没听过的名字,我真的不认识这个人。在我恍惚发愣的时候,他急慌慌地塞给我几张纸,焦急地催促着:「快,马上他们就下班了。」

我迷茫地看着他,真的很想问一句「你谁啊」,再加一句「有事吗」?

他急切地指着我手里的纸:「签名!签名!」

我展开纸,那是一张授权委托书,说全体业主同意,让我全权代表全体业主,责任由全体业主承担。

下面和背面,是密密麻麻的签名。后面几页还是签名,最后一页甚至都是打印上去的手写签名。看得出是一个一个抠图下来,又p在一起的。

我忽然反应过来了。试探地叫了声:「猫哥?」

他一拍脑袋:「哎呀我这记性,我忘了你不知道我本名的。」

「你给我发消息后,我立刻就发群里了。大家赶紧分工,行动起来收集签名。按区域分头去收的。有些人不在本地,就手写了拍了发过来,再截图p到一起,打印出来......」

我这才知道,收到我的消息后,他立刻激动地转到了群里。所有业主都开始分工忙活起来了,急着在今天房管局下班前给我送来。他因为忙着收集签名和协调,完全忘了给我回消息....

「其实,也不用这么急。主任答应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房子的事儿,怎么可能不急呢!」有人喊。

「万一明天领导反悔了呢?」

「万一明天又不让查了呢?」

我这才注意到,猫哥不是自己一人来的,身后还有不少人。

他们男女老少都有,有不少人还没来得及换下上班的制服,各行各业的都有,从医生到柜姐。他们全都齐刷刷地看着我,眼里写满了期待。

我抓着签名站起来,站在最前面的大爷忽然就给我跪下了。

17

那大爷看上去比我爸爸还大,干瘦着,显得脸上的皱纹更深。

他这一跪,我就慌了。我长这么大,这辈子还没人冲我跪过呢。眼看他想冲我磕头,我赶紧冲上去扶着。却看到人群中有不少人趁这个劲儿,也给我跪下了。

我当时心里那个震撼,这辈子都忘不掉。

大爷抓着我的胳膊,苦苦哀求:「我听说你要给大家讨说法。好人,好人呐!为了这房子,我们两口子把棺材板都贴进去了。真的不能就这么没了啊!」

我心下一慌,不知道该不该解释这个误会。大爷忽然就哭了起来。在大爷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影子,我无法想象像我父亲那样的人,会有一天在这么多人面前流泪。

哭得这么痛,这么绝望。

「这房子,我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我一辈子不偷不抢,为什么到老了会遇到这种事啊,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丧天良的!」

其他人低低地发出了应和的声音。有一些人捂着嘴,也哭了出来。

买房是多少老百姓一辈子最重要的事,也是这辈子最难的事。生活已经够难够苦了,为什么还要碰上这种事?

压上一家人一辈子的收入,最后还要跪着维权。但凡哪怕有一丁点办法,哪还有人跪我这个窝囊废。

快溺死的时候抓稻草就是这种感觉吧。明明知道这根稻草屁用没有,但抓住就能骗自己,还不至于毫无希望。

但我不是圣人啊,我也没啥本事啊。就算我真能找回一点钱,哪够得了这么多

更别说我手上的是几乎所有业主的签名。

是所有人唯一的期望。

但面对这些和我一样的人,这么一双双绝望中带着一点希望的眼睛,我又怎么说得出拒绝的话来。

18

我还是第二天再去查的监管账户。

毕竟只能看不能带走和拍照,最好还是做足准备再去。

我这段时间研究过什么情况下可以提取监管账户的资金。

按规定是专款专用,也就是说用于楼盘建设的款项是可以提取的,提取的时候需要提供相关合同。开发商来提款的名义,要么是工程款,要么是材料付款。

如果地产商想骗监管资金,必然要在合同上做手脚。和工程方或者材料方串通,让合同的价格虚高。

赵一伟之前做过这家公司的法律顾问,全公司的合同都是他审的。好在他工作有留底的习惯,审过的合同全都留有台账。他的台账甚至还记录了全部合同的总价。

我们全部复核了一遍,到处查了一通行业价格资料,基本没发现虚高或是价格离谱的。

「我不明白。」赵一伟对着满屏幕的数据说,「按这些合同,张波没法掏空监管账户,加起来真没那么多钱。」

我间他,「张波雇你亩△同是为了辟色他的公司的风险对吧?他能你亩△

同,就证明乙方公司他信不过,这种公司他当然不放心串通做手脚了。」

「反过来也是一样的道理。他敢放心合谋的,一定是他信得过的。这种合同,根本不会给你审,也用不着。」

也就是说,我只要去查账的时候,找到赵一伟没审过的合同,大概率就是我要找的了。

果不其然,我在流水中多次发现一家材料供应商的名字。而这家公司的每一份合同,都没有出现在赵一伟的台账中。

我立刻查了一下,这家供应商的价格远远超出正常市场价。

就是它了!

19

我立刻把供应商的名字抄下来。

上网查了一下,把公司管理层的名字挨个抄了一遍。就算和张波玩一样的手段真正的老板总该在其中之一吧

找出真正的老板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一一我约了张波家的保姆见面,给她看了这张名单。

如果是张波信任的人,能和他串通弄虚作假搞这么大金额的人,显然私交不会差。很有可能会到对方家里拜访,甚至经常拜访。

果然,张波的保姆很快在其中认出了一个人。就是这家公司的法人一一张川。

「这个张川,经常去张波家?」我打探,「他们两个关系很好吧。」

保姆笑了,这种住家保姆可是知道雇主家的许多八卦。

「人家两人是亲兄弟,关系怎么可能不好。我在家里都要叫小张总的。」

原来如此。

「但最近啊,小张总很少来了。」保姆压低声音,用聊八卦的那种神秘口气说,「两个人好像闹翻了。」

「他们之前说话的时候我听到过一点。张总不是做房地产开发的嘛。他觉得这两年因为疫情啊啥的,成本都涨了,没原来赚钱了。就想以后不干了,手里正做的这个楼盘就烂掉算了,把余下的钱都卷跑。」

这话听得我牙根痒痒。什么叫「没原来赚钱了」?

感情赚的不是暴利,你就干脆坑买房人的本金了?

我磨着牙哼哼:「那他怎么不跑路?连公司都没注销。」

保姆夸张地拍着我的胳膊:「你可是说对了,本来是要注销公司的,但是啊,出意外啦。」

20

「本来是小张总去骗监管账户的钱,骗到手之后还给张总。结果,没给。这还没完。买房的钱不是只有一部分进监管,剩下的还在公司账上吗?本来张总是要把这些钱弄出来,然后再注销公司。」

「没想到小张总先下手了,和那个假法人合伙先把钱转走啦。张总等于两边的钱都没捞着。这段时间天天气得要死,就是因为这个。」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难怪公司没注销。毕竟钱是从公司转出去的,想要回来也得走公司的账。

我给赵一伟打电话。问如果我能把张川转走的钱弄回来,是不是张波的皮包公司就有钱赔给我了?

不会白替张波做好事吧。

「现在咱们的起诉书已经递交法院了,能申请冻结张波公司的账户了。如果有钱能进来,他是取不走的。等法院排到咱们的案子,胜诉之后,就能申请从他的账户上给你强制执行。」

折腾这么久,终于看到点有可行性的曙光了!

但赵一伟继续说:「但你得知道张川把钱藏哪了,还得证明张川和王敬是恶意串通转移资金。」

「可老板不是王敬.....」

「先不管张波的事,名义上王敬才是法人。咱不要在法院把事情弄复杂了,只要证明法人王敬是恶意转移,把钱要回到公司账上,申请强制执行就完事了。张波就算知道,也只能干瞪眼,谁让法人不是他呢。」

谁让法人不是他呢。

我为这句笑出了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喜欢。

但问题是,我去哪拿到证明这些的材料呢?连张波自己都没搞定。

保姆在一旁笑了,手压在我给她的「信息费」上。

「小张总家里,总该有吧。只要「信息费」给够,我能想办法把你弄进去。」

21

张川家里当然也有保姆。两兄弟之前经常走动,他们的保姆也因此互相认识了。

住家保姆当然是有家里的钥匙的。我给了张波的保姆足够的「信息费」后,她给了我张川家大门电子锁的密码。

我知道偷偷潜入别人的家是违法的。但我说过了,我不是圣人。我又不是进去偷,进去抢。

而且,我也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是在夜里去的。

保姆告诉我这个时候去比较安全,家里没人。即使如此,我进去的时候也是悄悄的,灯也不敢开。

刚进入客厅,我看到茶几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在漆黑的夜色中,亮着的屏幕非常显眼。

这电脑居然还开着。

我走近去看。屏幕上就是桌面,不是需要输入密码的界面。也许是离开时忘了关机,甚至电脑端的微信还登录着。

虽然我就是进来找资料的,但这也太顺利了吧。

既然开着微信,我先看看聊天记录吧。

我先翻到张川和张波的聊天记录。看到我去张波家那天,张波给张川连续打了几次都没人接,他发消息质问张川是不是要独吞。

许久后张川才回了语音消息。言辞倒是挺恳切,说他想避一避风头再转钱。

「哥,真不是我不给。但你看这几天有业主闹事闹这么凶,保不齐就要节外生枝。咱们稍微缓一缓,把这风头避过去再说。你是我亲哥,咱俩从小一起长大的辛只羊还有啥不放心的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得,这还隔空赖到我头上来了。

算时间,刚好就是我在张波家的时候,他收到的这条信息。难怪脸色那么难看。

我上下翻着微信,看看他列表都有什么人。忽然注意到张川公司的财务也在列表上,心下动了一动。

如果,如果我现在给财务发消息,对方当然会以为这就是老板发来的。无论我让他做什么,都不会怀疑,都会照做。

比如,给某个账号转款。

比如,给我的账号转款。

我不要多,我只要,够我自己的买房钱就行。

我只想要回我自己的钱!

张川坑走了这么多钱,应该不会在乎这几百万吧?他也不至于为了这几百万去报警,接受警方的质问,问他这么多钱都是哪里来的。

拿这种钱,应该不会有风险.....吧.....

22

我点开财务的对话框,写了删,删了又写.....

我犹豫着要不要点发送。

如果点了,我就能拿回我的钱

口天间北工比初日许丛

旦0明旦,6“北田工心EX。

如果他真的报警呢?

查到我可能只需要一分钟,毕竟那是我实名的账户。虽然这两兄弟合伙坑了我的钱,但我把钱这么要回来,真报警的话,我可是要坐牢的。

其实,如果真能要回来钱,坐牢我都不在乎了。我连死都可以,何况坐牢?

但我要是被抓,这钱就算非法所得,还是要收缴回去的。怎么才能万无一失地把钱给老婆留下呢?让她带着钱去国外吗?

噔噔。

手机的声音,在这黑夜的静寂中,显得特别响。

吓得我手一抖,差点就点了发送。

不对,我还不至于犯这么蠢的错,我进来前明明把我手机调静音了的。

我顺着声音看去,沙发靠背和沙发垫的缝隙里,有东西在亮。好像就是一个手机。

也许手机是无意中落在那里的。但问题是也就是说,这时候全家人都出去了。

保姆给我说,这时候来家里没人。

现在人的手机都快成一个不可分割的器官了,怎么可能有人出门不带手机?

还是说,这家人根本还没出去!

这就是为什么电脑开着机就放在茶几上吗?甚至连微信都没退出去。

沙发上的手机忽然大声响了起来,电话铃声震耳欲聋。

我吓得差点跳起米,儿乎就安守门而出。

但电话铃声没有引来任何人,连一丁点的动静都没有。

我心里隐隐地觉得有哪里不对,虽然理智告诉我最好趁这个机会赶紧逃走。

但我忍不住要去其他房间看看。

23

张川和张波一样,该死的有钱人都住别墅。等我走上二楼发现,其他房间的门都是开着的,只有一间是紧紧关着的。

我轻轻走近,在门的缝隙闻到了一点刺鼻的味道。那闻起来,像是什么东西在燃烧。

我猛地推开门。

黑暗的房间正中是一个燃烧着的火盆,散发着暗红的光芒,和刺鼻的气味。那味道呛得我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我认出盆里烧的是炭。想起家里老人说过,有些人不想活了,又怕跳楼、上吊太疼,就会把房间门窗都关严,烧炭自杀。

让一氧化碳带走自己的生命。

借着火光,我看到房间里躺着三个人。看上去是两个大人和一个孩子,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我不敢上去乱动,赶紧开窗开门通风。灭了火盆里的火,打了120 和110。

120立刻来把人拉走了。警察上下看了一圈后说房里没别人。

警察把我的手扭到了身后,又给我戴上了手铐。

被压在墙上的时候,我正好看到上次审我的周警官进来。

我大声抗议:「他们自杀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们不是自杀。」周警官说。

「三个人的脑部都有被钝器击中的痕迹。显然是被人击昏后,再烧炭的。」「这是一个谋杀的现场。」

「既然现场只有你,显然你是第一嫌疑人。」

24

我后来才知道,我发现的这三个人,正是张川一家三口。

很幸运,三个人都没死,因为抢救及时。但一时也都没从昏迷中恢复,没法指认谁是凶手。

但很幸运,警方又很快就排除了我的嫌疑。周警官真不愧是中国好警察!

周警官带人查了小区的监控,确定了我进入张川家的时间。

从我进去到报警不过十几分钟。那盆炭燃烧的程度以及房间里一氧化碳的浓度,绝对不是十分钟能造成的。

想起来有点后怕。如果不是刚好有那通电话,可能我还在张川的电脑里翻找。等我在电脑上耗费掉足够多的时间后。不但楼上张川一家已经死了,我也会因为

在房间里待了太久,从而没法洗刷嫌疑。

这显然是一个陷阱,一个阴谋。

就和王敬死的时候一样。

所幸,我知道这是谁设的陷阱。

那个保姆,作为一个如此贪财的女人,她既然能被我收买,显然也能被其他人、被更多的钱收买。

我去了张波的家。

对于我的到来,张波有点吃惊。也许他以为我此时应该被当作嫌疑人关着。我见他的第一句话是:「你弟弟张川没死。」

这句话之后,他让我进房间说话。

「我知道是你。」我对他说,「我知道王敬是你杀的,张川一家也是你下的手,两次你都试图栽赃给我。」

「王敬配合张川卷走了你公司的钱,你一定很恨他们吧,恨不得他们去死。」

「我在你们留下的该死的烂尾楼里维权的时候,你在网上看到了。你意识到这是-个杀掉王敬并且嫁祸给我的好机会,于是你让他履行名义上公司法人的责任去现场安抚我,解决这个公关事件。」

「但实际上,你也偷偷到了烂尾楼。你等着所有人都看到我们发生争执,在他从我面前逃走后杀了他。你发现他拽掉了你衣服的扣子,于是去我房间把衣服丢在我的床上,让人以为那是我的衣服。」

「当然,你不只是要杀死王敬,更重要的是杀死张川。你利用你的保姆给我下了一个圈套。在我按她说的时间潜入张川家之前,你已经打昏了他们全家,烧起了炭火。」

「电脑是你故意放在客厅的,为了拖延我在客厅的时间。」

对于我的指责,张波不置可否。他只是冲我笑了一下:「你说的这些都没有证据。」

「等张川醒了,他自然能指认是谁杀的人。」

张波笑得更得意了。

「别傻了。就算他们醒了,也没法指认凶手。」

25

「你以为我会那么傻?他们都是从背后被敲昏的。即使他们醒了,也不会知道是谁干的。」张波得意地笑。

「说不定,他们还会以为就是你干的呢。毕竟你潜入他们家,被警方当场抓获。」

我也笑了:「但如果我把这些推测告诉警方,我相信他们会很愿意听的。」「你应该知道,勒索是犯法的。」

我几乎忍不住要大笑出声了。

这个人坑了这么多人一辈子的血汗钱,谋杀了一人并试图谋杀一家人之后,居然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一一勒索是犯法的。

他自己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仿佛真能从里面看出什么来。

最后他说:「你不会告诉警方的,告诉他们,你就永远要不回你的房子了。」

「我会被抓,被判刑。但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呢?报复也许很爽,但你依旧要住在烂尾楼里。」

「你的孩子快出生了吧?恭喜他生下来就住烂尾楼。长大后他向别人说起来的时候,一定是一场难得的童年经历。」

「你走吧,我不会给你一分钱的。当你满心想的都是挽回损失的时候,就注定了你根本没机会挽回。」

我坐在那儿没动,坐在他昂贵的沙发上。我平静并且一字一顿地说。在我来的路上,我把这句话反复想了很多遍:

「你可以,雇我替你杀死张川一家。」

26

在张波吃惊的眼神中,我继续说:

「他骗走了你的钱,对吧。你从我们这些业主身上骗走的钱,又被他骗走了。比起愤怒,比起报仇,你更需要的,是把钱要回来。」

「显然,他不可能给你的,这点连我都看得出。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杀死他全家,直到我想起来,你们是亲兄弟。」

「我找人查了下,你们的父母还在世。如果他全家都死了,你们的父母是他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能继承他现在所有的钱。而如果他死了,你就变成了独子。你父母继承到的钱,实际上也就是你的钱。问他们要这些钱,可能只需要你这个当儿子的一句话。」

「现在,张川没死,他们全家都没死,在医院被警方保护起来了。你当然可以自己再动手,但医院是一个上上下下都有监控的地方,你可以杀死他们,但警方也会抓住你......

张波打断我:「你去医院杀人,就不会被抓了?」

「我会。」我平静地说。

「但我不在乎。这是一个自杀式的杀人计划。我会为你杀人,我会被抓,但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要多少钱?」

「我要我的房子,那本来就是我应得的。」

张波摇头:「你知道那小区不可能继续盖了吧,你知道盖完要花多少钱吗?」

我知道。我计算过的,查过各种价格,算过很多遍。

「大概,需要你吐出来卷走的所有钱,还要加上你所有的财产。」我四下看着他的别墅,脑子里过了一遍赵一伟查到的他所有的房产。

「我知道那套房子是没希望了,但你可以退款给我,我的购房款,还有我因此承担的银行的利息。」

他的表情动了一下。我继续说:「我知道你要说你现在没有几百万现金,钱都被张川卷走了。我知道你还有别的房产,也可以用价值相等的房产来抵。我希望是住宅,至少是公寓,不要是商铺。」

「我买房是为了住,不是投资。」

张波:「你知道你杀人被抓后,就不需要担心住的问题了吧。」

「我有老婆,还马上要有孩子。」我平静地说,因为我早就想过很多遍了,「房子请过户到我老婆名下。」

张波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似乎是在评估,又似乎是在衡量我有几分可信。

「我可以答应你,但事成之后我才能过户。」

我激动地攥紧拳头,身体前倾。

「事成之后我就被抓起来了!我凭什么相信你能信守承诺?」

那个讨厌的笑容又出现在他的脸上:「但如果我现在就给你过户,我也没法相信你一定会信守承诺。也许,你根本就没打算替我杀人,只是想骗我一套房产。」

我摊手:「所以,我们就陷在这个死循环里了吗?」

「你知道为什么现在都是期房吗?因为买房的人相信开发商拿到钱后一定能交房?」他忽然笑了,「全国每年都有烂尾楼,现在谁都不敢信期房百分之百能交房。」

「不过是在赌,赌自己不是那个倒霉催的。」

他的笑容可憎起来:「那为什么大家还要买期房呢?因为行业就是这样,市场上没有现房给你买。要么买,要么滚,市场不惯这毛病。」

他指着门:「对于我们的交易,也一样。你可以不信任我,现在就走。但你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是你拿回房子唯一的机会。这和买房一样,你明知道赌了会有风险。但只要你想要,就没有别的选择。」

他双手交叠,盖在膝上,「你可以自己考虑,要不要赌。」我抹了把脸,发出了这辈子最艰难的声音:「好。」

27

张川被警方保护着,怕凶手再次下手。我一时没法接近他。

但我不担心,我有的是耐心等待。

张川也没受啥致命伤,没两天就醒过来了。对警方的问询是一问三不知,尤其是涉及烂尾楼的,全是

「我真啥也不知道。」

「开发商是我哥哥,又不是我。」

「合同价格高你也不能用嘴说啊,今年材料就贵啊。」

正如张波所说,张川不知道是被谁袭击的。但周警官还是带我去见张川,让他指认。

张川这是第一次见我。但显然他之前早在网上知道我的事了,盯着我看了许久不确定地摇了摇头。

「我真不知道,我是后脑被敲了,我真没看见是谁。」

周警官早有预料,也没再逼问这个问题。他翻着笔记本看下一个问题,忽然被敲中后脑,倒在了地上。

张川被吓得一激灵。他吃惊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周警官,和周警官身后的我。以及我手里的棍子。

「你,你......你敲昏了警察!就是你敲昏的我?真是你要杀我?我以为.....」

我笑了,这么久了,我难得笑得这么畅快。

我用棍子在手里敲了一下,又一下。满意地看着他脸上越来越惊恐的表情。

房子烂尾。除了张波,他是最重要的同谋!

现在,他落到我手里了。

「上次不是我,是你哥哥张波。你早就想到了吧。不过别担心,」我丢掉棍子,拔出一把刀来,「这次就换我杀你了。」

「我和你无冤无仇.....」

他拼命向后缩,撞在了墙上,

我大笑,享受他的恐惧。

「是你哥哥雇我来杀你的。」

28

再次见到张波是当天的晚上。

我给他发消息,约在了烂尾楼。选这里见面是因为没有监控,也是我所有的执念、愤怒和不甘。

从哪里开始的故事,就从哪里结束吧。

我身上的血并没有吓到张波。他见到我的时候,血迹已经干了,血的颜色看起来脏兮兮的。

我告诉他,这都是张川一家的血,他们三个挨个被我割了喉。

先是张川,然后我冲出了他的单人病房,冲进对面的病房杀了他老婆,然后是隔壁病房,杀了他儿子.....

「我没想到你连杀三个人,居然还能从医院逃出来。」他说。

我惨笑,向他展示我有点瘸的腿,和不听使唤的右臂。

「他们抓我的时候,我从走廊的窗户跳下来了。我无论如何都要逃出来啊。我就是死,也要在死前亲眼看你过户房子。」

他为我的执念装模作样地鼓掌:「但你知道现在房管局已经下班了吧。」

我用勉强还能用的左手点了根烟,狠狠抽了三口。

「我也没想到逃到这儿花了这么久,一路上躲监控太难了。我肯定躲不到明天。你现在给我老婆写个赠与合同吧。」

他倒再没说什么,径直掏出一张纸来,是打印好的无偿赠与合同。

有他的签名、指纹,后面还附了他的身份证和房产证复印件。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我仔细看了合同内容,没什么问题。房产信息也是真实有效的,是我查到的他住房中的一套。

我把合同郑重地装好,整个人瘫了下来。紧绷着的精神过去,汹涌的疲惫淹没了我。

张波趁这个机会冲上来。

掐住了我的脖子。

合同掉了。

我身上的刀也是

29

他的双手像是焊死在我的脖子上,我骨折的右手和脱力的左手根本掰不动。我艰难地问他为什么。他就这么连一套房都不肯吗?

他的人生格言是不是写满了强取豪夺?

要把别人的每一分钱都榨到自己的衣兜?

他恶毒的声音响起:「你不会以为,我真是信守承诺的人吧。能用杀人解决,为什么还要花钱呢?」

「这烂尾楼真的很配你,不如你老婆就把你的骨灰撒到这儿吧,反正我看你应该也没钱给自己买墓地。」

我抡起右手,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然后一脚踹在他肚子上,把他踹倒在地。

用的就是我之前还一瘸一拐的腿。

他躺在地上,看着我向他走过来,步履沉稳,双臂有力,一点没有受伤的痕迹。

「你,你装的!」

我笑了。

他从地上捞起一块水泥板,冲着我的头就抡了过来。

我躲开这一下。

他抱着水泥板冲着我扑上来,借助惯性和重量,把我整个人扑倒在地

他阿住我胺上,双手举起水泥饭,叫有戎的头就安她卜米。

砰!

这一声,响彻了黑夜

30

张波的胳膊中了一枪。水泥板掉落在我们身旁。

一队警察从藏身的地方出现,领头的正是周警官。「你知道我为什么晚上才约你来?」我笑着问他。

「因为白天这么多警察不是很好藏。也谢谢你的楼烂尾了,晚上这里连灯都没有,藏人不要太容易。」

警察扑上来把他按倒在地,双手掰在身后铐上手铐。他胳膊的枪伤流着血,疼得鬼哭狼嚎

「你们,是串通好的?」

我笑得真的太开心了,看着这个家伙浑身血污地趴在我脚边。

「我第一次和周警官分别的时候他就说了:有困难,一定要向警察求助。你不会真以为我傻了吧唧,敢一个人来和一个杀人犯夜里见面吧。」

他忽然大喊大叫起来,激动得警察都快按不住他。

「你们别光抓我啊!也抓他啊!他杀了人的,他杀了我弟弟全家的!」

我怜悯地着着他

周警官满脸「这人的智商怎么这么低」的无奈表情。

张波反应过来了:「你没杀张川?这你也是骗我的?」

「你弟弟嘴比你严,见警察啥也不说。我和周警官合演了一场戏,他看我连警察的头都敢敲,觉得我是来真格的,哭叫着把啥都招了,尤其是在他知道是你雇我去杀他之后。」

我摸出一根录音笔:「当然,上次和你的谈话我也录音了。你雇我杀你弟弟全家,你亲口承认杀了王敬,都录下来了。」

当然,有录音笔和张川的口供,抓张波就足够了。但我还是坚持要来演这最后一场,我倒要看看他最后还有什么鬼心思。

果然,他想干脆杀了我。

那再好不过了,这让他加上了一条杀人未遂。

我就喜欢亲眼看着他狼狈地被抓,亲眼看着他从自以为的猎手,骤然变成猎物。

他被带上警车的时候,还在冲我喊:「你以为你赢了吗?就算我被抓,你又有什么好处!你忘了你是想要房了?」

「就算我被抓了,公司账上还是没有钱,钱还是在张川那里。没有任何人给你一套房,一分钱!」

「你和你怀孕的老婆,马上要生的孩子,还是要住在这破烂尾楼里!」

31

我笑着摇头:「张川供认了你们串通骗取监管账户的事实。他还承认了,你们是恶意烂尾。你们根本从一开始,就只打算骗业主的买房款。」

「我的律师已经联合小区的所有业主,我们会按诈骗起诉。诈骗是入刑的,不是单纯的民事诉讼了。你们不但要因为这个坐牢,还要用你和张川的个人财产来赔。」

「我记得,你们转走的钱加上你个人的财产,差不多足够把这个楼盘盖完。」

不只是我一个人,整个小区的业主,终究会住进我们自己买的新房。

最后,我冲他扬了扬无偿赠与合同。

「我猜这合同应该算有效吧。也谢谢你让我们一家,在新房盖好前也有个舒服的地方住。我明天就搬进去了。」

「赠与合同是可以撤销的!」他垂死挣扎地大喊。我大笑起来。

「那你去走法律渠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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