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越过来时,故事已经接近尾声。
女主大着肚子正在拍孕妇照,男主蹲在地上,亲吻着他们即将诞生的爱情结晶。
而我,提着菜刀,站在公园门口,周围是一堆五大三粗的保安。
绝了,这个时间截点穿越也太恶心人了吧?!
不远处的男主朝我这里淡淡一瞥,随后温柔安慰女主:「宝宝,我们继续拍,刚刚有个人路过,保安去帮忙清场而已。」
我看着保安手里的电棍,又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菜刀,最后默默蹲下抱头,放下武器。
清你妈的场,这是清我的命!
1
我,穿越过来的第一天,就被男主扭送进了精神病院。
幸好这是法治社会,不然我真的担心自己会被霸总男主弄死。
来到医院,我安静如鸡,深刻思考了一下自己过去这二十几年,除了喜欢看无脑玛丽苏文学,我真的没有任何变态的地方。
怀揣着一颗认罪的心,我生不如死地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精神病院的医生是个秃头主任,掰开我的眼皮子,就问了我一个问题:「你提着菜刀去干什么?」
我咽了咽口水,想到女配那犯法的计划,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接话,于是继续沉默。
这时候,身边押送我的保安大哥们,对着医生就是一顿耳语。
之后,医生默默点头,擦了擦脑门的汗,直接开了个诊断书。
于是,我就一路绿灯地进了疗养院,成了里面最年轻的「老太太」,哦对,我身边还有个肌肉保镖随时看着。
漂亮!这就是资本的力量啊!
谁家大姑娘二十岁就进养老院啊?
这是少奋斗四十年的大好福气。
我苦涩一笑,卷着被子就开始睡觉。
大概是凌晨两点,我被一盆冷水泼醒了。
男主坐在我床边,握着菜刀,慢条斯理地擦过我的脸颊,低声问候着我的全家:「还不死心?」
我:「......」睡到一半,你来要我的命,不愧是睚眦必报的男主。
菜刀冰凉地贴着我的脸,我飞速地回忆起了全部剧情。
我穿成了女配,那个得不到男主就毁掉他的变态女,但是现在,我好像要被男主毁掉了。
剧情的最后,提到女配,大家都隐瞒不说,原因无他,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女配已经被男主亲手送进了疗养院,因为病情发作实在厉害,所以悄无声息地死了。
消无声息,谁都懂的,那不就是被男主逼死了吗?
可现在的情况,女配似乎更像是被吓死的。
我张口,弱弱的劝了一句:「都是快当爹的人了,您就不要大开杀戒了,就当为了孩子积点德。」
男主抬眉,语气寡淡:「积德?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新奇。」
我:「......」是,我也觉得新奇,怎么每个霸总都喜欢在犯法边缘蹦跶?
男主放下菜刀,眼神狠厉:「我有千百种方法弄死你。」
我心如死灰,小鸡啄米:「我了解的,您放心,我就在疗养院呆着,绝对不犯事!」
男主冷笑一声:「算你识相。」
我坐在床上,背上全是冷汗,目送男主出门后,眸光又看到了那把菜刀。
无语归无语,我还是很有素质的把它收到了抽屉里。
2
第二天早上,保镖大哥给我送饭的时候,我第一次开始打量周围的活人。
「大哥,你一个月多少钱?有五险一金吗?老板没有逃税漏税吧?」我端起豆浆,一边喝一边问。
保镖神色冷漠,并不回我,显然非常无趣。
我叹了口气,吃了口包子,看了眼楼下散步的爷爷奶奶们,莫名有些想加入。
保镖很善解人意地道:「邹小姐,您的活动范围,是房间。」
我:「......」真不错,几平米的房间耶!
女配为什么没有舔狗?
因为她自己就是男主的舔狗。
好烦,我叹了口气,又继续躺平。
保镖大哥唇形凉薄,一身腱子肉,冷冷地盯着我,我也毫不犹豫地盯了回去。
四目相对之时,我开口了:「我好歹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象征性地尊重一下我的隐私?」
保镖这次终于知道回应我了:「抽屉里的菜刀,昨天已经收走了。」
我:「......」漂亮,我确实没有隐私,更不用说自由了。
保镖站了两个小时,我睡了两个小时,醒过来的时候,他把墨镜摘了。
我打了个哈欠,对上那张帅脸,还有一身的肌肉,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保镖毫无动静,我一个鲤鱼打挺,就摸上了他的胸肌,说迟那快,保镖一个反手擒拿,就把我弄脱臼了,于是杀猪一样的嘶吼声,响彻疗养院上空。
「抱歉,职业警觉。」保镖大哥一脸严肃,冷冷地和我道歉。
我接骨的时候,疼得眼泪鼻涕全都流下来了,毫无形象可言地道:「我周围只有你一个活人,我就验证一下而已,你至于要我死吗?」
保镖皱了皱眉,叹了口气,最后低头沉默,额头上全是冷汗。
我吸了吸鼻子,缓缓道:「你应该对病人友好一点,不然等你睡觉的时候,我会弄死你的。精神病杀人是不用负责的。」
保镖难得接了我的话茬,反驳:「不可能,正当防卫,要死也该是你。」
我深吸口气,很烦躁地道:「那男的给了你多少钱?这钱烧我一半,我立刻自我了结,行吗?」
保镖漠然一句:「不行,都是我的。一个月也就四千五,还是签过合同的。」
我看了眼脱臼的胳膊,眼泪汪汪地问:「就这么点钱,你怎么会想不开,来看着神经病?」
保镖大哥沉默了,我本想撒泼打滚,但很快,就收到了回复:「张先生说,这里清静,是我失算了。」
我:「......」谢谢您的认可,聒噪的只有我罢了。
我躺了回去,嘴边突然送过来一杯温水,保镖大哥再次轻声道:「抱歉。」
3
我叹了口气,接来温水,喝了一口便开始思考自己的出路。
或许,保镖能成为一个不错的切入口。
我盯着保镖,陷入了沉思,一杯温水喝了三口,就放下了。
保镖看着我异常的举动,皱了皱眉,低声问我:「邹小姐,你没事吧?」
我反问他:「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和张先生对上?」
保镖一顿,颔首:「略知一二。」
我揪紧被子,开始询问旁观者眼中的我:「那你觉得,我很可怕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保镖先生这样回答我,「我觉得您很蠢,但这并不能成为我劝阻您的理由。您提着菜刀,没被送进监狱,也没被暗中弄死,在我看来,那都是张先生的仁慈。」
「快要当父亲的人,大约都会仁慈些。」我咬牙一笑,看着窗外,再一次陷入了思考。
我到底来这里做什么?就为了提前养老吗?穿书的意义呢?
我把自己蜷成一团,默默缩进了被子里:「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保镖没有走,只是掀开我的被子,检查了我的被窝,确定我没有携带任何危险物品之后,又把被子给我掀了上去,只露出我的头。
于是我又一次和保镖大哥四目相对。
男人的眼睛很干净,而且很冷漠,似乎万事不上心。
拿着四千五的工资,做着别人四万五的活,他图什么呢?
我弱弱张口:「你什么星座啊?MBTI 人格是什么?生辰八字吉利吗?我怎么感觉你比我更不正常啊?」
保镖幽幽吐字:「95 年末生的,其他都不知道。邹小姐,请你好好休息,不要做一些反常举动。」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摩羯啊,怪不得,摩羯男嘛,狗都不谈。」
保镖大哥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我坐起来,盯着他下巴上没刮干净的胡茬,抬手就想犯贱,结果被男人一把握住。
他声音很清晰,咬字也很准确:「邹小姐,请自重。」
我被他抓着手,忍不住直起腰,往他那里凑了凑,开始用美人计:「可我是精神病啊,你让精神病自重,还不如你先保护好自己。」
保镖大哥眸光终于转到了我这里,直接将我压倒,然后面不改色地道:「邹小姐,我觉得你这样很恶心。人在做,天在看。我不是张夫人,自然不会怜悯你一星半点。」
我笑了出声,叹息一声就道:「背锅,背到我这个份上,还不如死了算了。」
保镖一愣,我找准时机抽出他腰间的短刀,然后就被男人率先打开,刀刃明晃晃地抵着我的脖子,最后男人的声音越发狠戾:「老实点!别找死!」
我仰着脖子,朝着刀口就是一抹。
去你妈的!要老娘一辈子呆在这个鬼地方,还不如趁早死了算了!
剧烈的疼痛,配上保镖惊恐的眼神,我终于体会到了死亡的感觉。
耳边传来空响声,伤口还有男人粗糙掌心带来的按压感,他在止血。
女配是个罪有应得的疯子,我清清楚楚,这把死得不冤,我也算是完成了一个角色闭环。
但始料未及的事情再度发生了,我第二次睁眼居然是在女主身上。
4
我变成了挺着孕肚的女人,身形笨重,男主扶着我,一步一步地走在院子里。
「宝宝,我都处理好了,邹家不会再来打扰我们了,你不用担心。」男主的声线温柔,还带着宠溺。
我看着自己的肚子,莫名觉得这个世界没有活人了。
「邹荞呢?」我缓缓开口,巨大的恐惧感几乎把我完全吞噬,颤抖着开口,只有一句轻飘飘的质问,「你告诉我实话。」
男人幽幽道:「在疗养院,保镖传来的消息,闹起来,下手重了点,现在可能醒不过来了。」
我咽了咽口水,站在男主身边,心里一时间慌得不行,如果女配和女主都是我,那这场穿越到底算什么?
我难不成还可以是这本书里的所有女性吗?
看着自己即将临盆的肚子,我烦躁地问了一句:「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男主一愣,慈父笑容荡漾开来,轻声回我:「下周。」
「好不真实啊……」我眯了眯眼,对着男主笑了笑,「我感觉这里的一切都很不真实。」
男主的眼睛透出迷惑,有些愣怔:「宝宝,什么意思?」
我扶着肚子,反问他:「你不觉得我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男主摇了摇头,给我捋了捋头发,轻声道:「不要疑神疑鬼,这都是真的。」
我感受着笨重的孕体,一时间丧失了语言能力,最后淡淡开口:「我想休息会儿。」
躺在床上,一觉过去,再醒来我还是女主。
就好像,我本来就该穿成女主一样。
与其说是穿书,还不如说,这是一场角色扮演的变态游戏。
我拖着笨重的躯体,慢慢移步床边,走到阳台上,看到了一场漂亮的夕阳。
男主敲门进来,搂着我的腰,就像书里说的一样温柔,他吻着我的鬓发,低声道:「宝宝,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我沉默着,脑海里只有一句话:一切都是假的。
书里的这些亲密关系,都是虚假且无意义的。
我摸着肚子,孩子踢到了我的掌心。
里面是一个和女主本体血脉相连的孩子,所以这次的枷锁是无形的。
依靠第一次那样简单的死亡,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只会把女主孩子的命也搭进去。
邹荞的枷锁是有形的看守和有证明的精神病,但我现在是有孕在身的女主,这就陷入了一种共生共存的亲缘关系之中。
换言之,我不可能让女主的孩子陪我一起死,就为了验证一个虚无缥缈的穿书猜想。
这些事情摆在我面前,就好像在嘲笑我,即使知道了剧情,也依旧无法挣扎开角色的掌控一样,我只能继续走完下一个剧情闭环。
如何逃出这场游戏,似乎成了我现在唯一在乎的事情。
男主环抱着我,手轻轻地和孩子互动着,而我却故意道:「离我远些,难受。」
男主一愣,后退一步,有些懵。
我深吸口气,盯着他的眼睛,决定采用最保守的方式,这就笑道:「张先生,我不是你的妻子,我是......」
我想说出「邹荞」名字的那一刻,突然之间,就失语了。
耳边传来空响,然后就是之前濒临死亡的感觉,脖子仿佛被勒紧了一样,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跟着缺氧了,我开始抽搐......
男主看着我的不对劲,当即喊了救护车,而我,只能扶着肚子,跪在墙角,那个孩子似乎也在挣扎,这种生命的活力,让我意识到一切都是真的。
我捂着肚子,昏死过去的那一刻,满脑子都是逃命的想法。
邹荞成了植物人,那如果女主也成了植物人,之后要怎么办?我还会成为谁?
各种思绪如涨潮一般,涌入我的脑海之中。
我到底要怎么做?
我要怎么做,才能逃出这场非正常意义上的穿书游戏?
5
鼻尖萦绕着消毒水的气味,耳边的空灵感也渐渐消失。
很快,我就听到了护士亲和的声线:「张先生放心,您太太和孩子都很安全,孕晚期会有不适反应的,包括情绪失控,这些都很正常。」
我的手被男主紧紧握着,温热而颤抖,他应该很爱女主。
我咳嗽一声,有些干渴,这就睁开了眼,费力凝神,望向了男主。
他眼眶都红了,吻了吻我的手背,哽咽着道:「你......是不是讨厌我?」
我一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根本不是女主,何来讨厌?
烦躁之间,男人低头,笑了一声,这身体本能的反应就是心酸和无奈。
我应该爱这个男人,爱肚子里的孩子,就像剧情写的那样,我要幸福。
但这些都不是我的,我只是一个乱入的穿越者。
在这一刻,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这场穿书的残酷性。
我既无法带着女主的孩子死去,也无法挣脱出男女主的亲密关系,这就是穿成女主最恶心的地方——我需要和一个陌生男人朝夕相处,还得替女主生个孩子。
早知道就不寻死了,乖乖当个女配,住在养老院里,每天还能调戏保镖大哥,这不香吗?
我深吸口气,顺从地走剧情,避免了伤害最大化,安慰男主道:「怀孕本就是喜怒无常的,对不起。」
男主垂眸,把我的手放在唇边,迟迟不曾说话。
这时候,门口进来了一位熟人,保镖大哥手里拿着一张报告,递给了男主:「邹荞死了。」
我猛地一颤,对上保镖的眼睛。
男主很淡然地道:「你以后就负责保护夫人,工资翻倍。」
保镖答应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个男人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但玛丽苏小说女主,众所周知,都是万人迷体质,也没什么好说的,她吸引几个男人确实不足为奇。
男主出去接了一个电话,我便开始闭目养神,保镖突然开口:「夫人不快乐吗?」
我顿了顿,没睁眼,只是皱眉反问:「我应该快乐吗?」
保镖沉默了,默默低头,我一睁眼就看到他识趣地退到墙边。
明明这个男人这次特别怂,我也奴隶翻身,直接可以随便拿捏,但我却失去了一开始穿书的新鲜感,只是默默掉眼泪。
更可气的是我一边揉眼睛,一边还得忍着胎儿给五脏六腑带来的压迫感。
孕妇,是真的很不容易。
我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好惨,刚刚想嚎啕大哭,就被保镖捂住了嘴。
我:「......」混账!以下犯上!本女主等会儿就让男主弄死你!
但很快,我意识到自己失算了。
因为保镖沉声开口:「你一开始不是玩得很开心吗?还敢抹脖子呢,胆子大还不怕疼,那就再生个孩子。」
我瞳孔地震,诧异地看着他,撇去他知道我二次穿越的恐惧感,本能的烦躁感彻底覆盖了我的理智,我不想弄明白他为什么知道这么多,我只想骂人。
于是,张口就是一句国粹:「你脑子有病吧?什么逻辑啊?什么叫玩的开心就再生个孩子?哪家孩子出生这么草率啊!你以为母鸡下蛋啊?!操!」
保镖凑到我面前,一把捂住我骂骂咧咧的嘴,当即摘下眼镜,神色漠然地向我介绍:「逻辑?逻辑就是你可以成为故事里的任何人。这个游戏名为『闭环』,在保证剧情线正确发展的情况下,你只需要进行不同阶段的角色扮演即可。当然,你也可以自主切换角色,靠自杀,或者靠我。但是,毕竟这是游戏,自杀这种低级的解脱方式只会越来越难,更何况您现在还是个孕妇……」
「孕妇怎么了?我带着孩子一起死不就好了?」我语气寡淡,不带任何情感。
保镖只是一笑了之:「不,你不敢,因为孩子是无罪的。即使你真的靠这种手段摆脱了女主的身份,你的道德感也会拼命地谴责你。」
「行,道德绑架是吧?那我等你帮我转变角色。」我深吸口气,还是咽不下憋屈,就咬牙问道,「但我有一个问题,你这么做的意义呢?」
保镖回答很冷淡:「抱歉,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那你总得图点什么吧?」我试图和他讲道理。
可这个男人只回答了我一句话:「无所图,人生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我也是因为没有意义,所以才创造了这个有意义的世界。」
「傻逼啊,你就是那个杀千刀的作者?」我一拍床,几乎要疯了,简直槽多无口,「一个大男人!写什么玛丽苏言情?!你找不到意义关我什么事?!我一个良民被你拖进来体验百味人生!这他妈的不是牵连无辜吗?!」
保镖后退一步,依旧云淡风轻:「张太太,你看过我的书,那当然也只有你,才能帮我找到人生的意义。你帮我,我放你出去,多么合理公平的交易。」
我捂着肚子,一阵又一阵的疼,明显能感觉到自己动了胎气,最后只能咬着下唇,缓缓呼气。
狗屁交易啊!我求你让我穿书了?还是我求着要呆在这里玩游戏了?
这时候,男主从门口进来,我当即抓着他的手,哭着道:「让那个保镖滚!我永远不想看见他!」
6
男主让保镖出去的那一刻,我才真正平息了自己的怒气。
肚子里的生命是操控者的筹码。
他赌赢了,我确实不敢带着一个无辜的生命一起寻死,也不敢因为一己私欲,让我喜欢的一对 CP 感情破碎。
所以我这次根本无法用最简单的死亡,来逃出第二个角色的禁锢。
哦,对了,这个狗男人还要我去寻找活着的意义。
这就更难了,我必须要体验角色,必须要体验不同的人生,然后给他一个答案。
但鬼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我连自己怎么穿过来的都不知道!
焦虑过后,我才注意到男主看我的眼神越发委屈。
我不由自主地想去安慰他,但最后还是没有动作。
我不敢走剧情,我怕一走就是一辈子。
如果是简单的穿书,我也不至于害怕,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好了,但有人在暗中观察我的生活,并由此去计算剧情拐点。动不动就给我变换一个身份,让我继续走接下来的陌生剧情,这种被人操纵的感觉,很恶心。
他到底想看什么?
到底是什么契机,我才能离开女主的躯体,进入到第三个剧情角色?
难不成要我真生个孩子?然后和男主好好过日子?
我看着男主的脸,一时间福至心灵,最后稳住了阵脚。
按照那个摩羯男的尿性,他想看的应该是我死命挣扎,拼命寻找出路。他享受的是在上帝视角围观蝼蚁挣扎的快感。
那么反其道而行,我去成为女主,享受女主的一切,是不是就能逼他开启下一个角色?
我微微一笑,倾身抱住了男主,低语道:「我一直觉得这些事情都不真实,可现在我相信了,一切都是真的。」
男主搂着我,有些哽咽:「你变了好多,早知道,我就不要这个孩子了,对不起。」
我心里猛地一缩,忍着巨大的背德感,乖乖躺在他怀里,相拥温存的那一刻,我脑子里飞速过了一遍所有的女性角色。
女主,女配,我都经历过了,剩下的角色,还有男主的前女友,再算上没有感情线的角色,男主妈妈、男主对家......
林林总总一共是七八位,我并不觉得摩羯男会让我体验一遍每个角色,他没这么闲。
我抬手,轻轻摩挲着男主的胡茬,安定了心神,这就朝他笑了一笑。
男主理着我的碎发,伸手抚摸着我的肚子,轻声道:「现在没有任何人反对我们了,宝宝,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我没有说话,感知着肚子里的小生命,突然觉得很奇妙,明明不是我的孩子,但我在女主的这个身体里,私心就愿意把自己的全部都给这个孩子。
五天过去,预产期还没到,我却因为心态原因,让孩子直接早产了。
男主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这种安心的陪伴,让我消除了不少恐惧感。
被推进病房的那一刻,我目光瞥到走廊拐角处的一片黑影,费力抬头却猛地一疼,想来是用力过度,牵动了伤口。
那个男人应该也在看,可我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表演,除了疼得龇牙咧嘴。
生孩子,无异于是一场鬼门关。
小孩哭起来的时候,我就会很难受,就好像不舒服的是我。
尤其是后面几天,母女连心,小孩一哭,我就开始条件反射地去哄。
那个孩子过于依赖我了,感受不到我的气息就开始哭,这让我觉得自己本就应该是她的母亲。
午后,我逗弄着孩子的时候,熟人又进来了。
他颇为好奇地看着我,讽刺道:「抢走女主的幸福生活,你不觉得自己更恶心了吗?你还不如邹荞磊落,起码她还敢拿着菜刀追求爱情。」
我下意识护住了孩子,心里的愧疚感,几乎要把我吞噬。
是,我是个贼,偷走了本属于女主的生活。
「我现在把你换到下一个人身上,你会不会怀念这个孩子?」他蹲在我身边,伸手想碰这个小孩,被我一巴掌打掉了。
婴儿哼哼唧唧地朝我怀里缩,似乎是有点害怕。
「不会,但我现在是女主,我就得护着这个孩子。」我淡然回应,毫不心虚,「至于换走之后,我也不会占着任何不属于我的东西。」
摩羯男点了点头,很满意我的回答:「我喜欢你的道德底线。那现在我们来谈谈你优秀多金、年轻帅气、还温柔顾家的丈夫,你喜欢他吗?」
我语气不善,压着嗓子道:「任何女人都喜欢这种男人。」
摩羯男没说话,转身就走,那天晚上过后,我却并没有成为其他任何人,依旧是产后虚弱的女主。
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第二次的转变契机被我错过了。
7
母亲是一个很玄妙的称呼,妻子也是。
男主对女主的爱就像书里写的一样,真挚热烈,能够将我一个局外人引入其中。
他喊我「张太太」,每天下班都会亲吻我的脸颊,然后温柔地问我,孩子今天乖不乖。
我一开始是慌张的,但很快就学会了演戏,最后行为举止日渐自然。
保镖一直都没有出现,即便我留心着,也没有再见过他。
那天晚上,我问男主:「先生,那个保镖呢?」
男人语气亲和,抱着孩子,低声道:「嗯?你说不喜欢,我就让他别出现在你眼前了。」
小孩在男主的臂弯里,睡得香甜,鹅黄色的暖灯下,我第一次体验到了家庭的温馨。
我慢慢知道男主的所有信息,从书本里苍白的描述:张定一,男,三十岁,到现实中的居家好男人:温柔体贴的丈夫,有趣有爱的父亲。
他知道我孕期情绪不稳定,偶尔还不想看见他,更不喜欢亲密接触,所以最出格的举动也就是吻一吻我的脸颊,发顶,或者额头。
他很温柔地避开了本该有的夫妻情趣,但每次的小温存得逞之后,还是会笑,像只偷腥的猫。
张定一的魅力,远比那个傻逼作者兼职保镖能写出来的多得多。
我们拍了满月照,拍了全家福,每一天都很充实快乐,但夜里失眠的时候,我会猛然清醒,这种幸福是我偷来的。
我并不是温婉大方的张太太,我是一个暴躁话多的外来者。
偶尔的偶尔,我会口出狂言,问张定一的星座血型,但一说出口,便对上了他疑惑的神情。
「星座?血型?怎么了?」男人显得有些迷茫。
我默默咽下了那句「我来算算我们合不合适」,最后露出一个标准微笑,模仿着成熟知性女人的口吻,搪塞道:「看营销号说星座,我觉得有趣罢了。」
张定一颔首,第二天,就给我带回来了一条星座项链,是双鱼座,女主的星座。
很漂亮的碎钻镶嵌,两条鱼咬合出了一个桃心,中间是一颗很漂亮的翡翠。
我觉得自己好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莫名地有些眼酸,最后接过来,擦了擦泪就笑:「你哄孩子呢?」
张定一凑过来,有些局促,也不太敢碰我,只是有些害羞地笑:「你生了孩子,也是我的宝贝,那不还是小姑娘吗?」
我看着自己产后臃肿的躯壳,一时间有些哽咽,还没说话,就被男人猛地抱进怀里。
他轻声道:「张太太,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丈夫,也是最幸福的爸爸,谢谢你。」
我忍着泪,失笑出声:「干什么这么煽情啊!神经病!爱情不就是这样吗?」
张定一把脸埋在我的肩窝,缓缓道:「我真的很害怕你离开我,你怀孕之后似乎就很讨厌我,而且现在的你,喜欢孩子,胜过了我。」
我抚摸着男人的脊背,温柔地哄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道:「张先生,你很好,不好的人是我。」
他摇了摇头,抽离出情绪,替我戴上项链,眼眶湿润地盯着我看了很久,最后慢慢凑近了我的唇。
我没有躲开,那种道德羞耻感和少女春心夹杂在一起,叫嚣着让我去接受。
就一次,你现在是女主,你都帮他生过孩子了,就一次亲吻而已,就一次......
我缓缓闭眼,流下一行清泪,开始了一场缠绵。
8
这个吻,技法娴熟,还带着一些挑逗,最后男人一声叹息,声线也不太对劲。
「印总,还真是徐娘半老啊......」
我猛地睁眼,就看到面前陌生男人——眼尾狭长,眸中带笑。
不是张定一!
我环顾四周,哪里还有什么鹅黄色的灯光,包厢里只有闪耀的灯效还有令人作呕的烟味。
面前的男人年纪不大,看着也就是二十几岁,但是一身名牌,显然不是等闲角色。
我压抑住内心的慌乱,一时间意识到了这是第三个角色,但是卡在接吻这种时间点穿越,也不知道是恶心谁?
我深吸口气,攥紧了挎包就想去找操控者理论。
但这个男人拦住了我,甚至还有些委屈:「喂!印莱!你把我当什么?!」
印莱?谁是印莱?
女主并不叫这个名字,而且也没有这种痞气的追求者。
愣神之际,男人冷笑一声,开始威胁我:「印总要是这个态度,那有些合同,我就只能和张总签了。」
我眯了眯眼,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公子,再加上几番心理建设做下来,我觉得和这种小狼狗亲一口也没有很亏,最后干脆本着顾全大局的心,缓缓道:「怎么,亲过了就翻脸?」
男人低头一笑,回我:「食髓知味而已。」
我但笑不语,心里问候了他八辈祖宗。
面前的人和张定一是两个极端,或者说,未婚男和已婚男是两个极端。
面前的人浪荡不羁、放纵自由,容貌确实是一等一出挑,但性格却暴躁痞气。
张定一呢?哄老婆、哄孩子的一把好手,从不在家里发脾气,就是个典型的婚后好男人。
面前的人,大概和没遇见女主的张定一,差不多吧。
我回忆了很久的书本剧情,最后想到了一个剧情——
男主的对家用下三滥的手段,抢走了一个大项目的合同。
对家,下三滥,合同。
全对上了。
我本着替男主及时止损的心思,直接撂下一句:「失陪,先走一步。」
男人拦住我的去路,气得不行:「亲都亲过了,你是不是耍我呢?我骆家耀玩了那么多女人,你以为你这个年纪的,还是香饽饽吗?」
我怒火攻心,踩着高跟鞋就踢上了下头男的裤裆,张嘴就骂:「让你亲一口已经够便宜你了,还跟我讨价还价!食髓知味是吧?老娘给你骨髓都敲出来下酒!操!」
骆家耀捂着裤裆蹲下,艰难开口:「印莱,你疯了吗?」
我弯下腰,拿指尖勾起他的下巴,幽幽道:「合同给张定一,懂?」
男人咬着牙,一脸情种模样:「我就不!我喜欢你!我就要给你!我就让你一个人赚大钱!」
我:「......」真有你的,死变态!
情种和怨种是聊不到一起去的,我深吸口气,夺门而出,这时候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
「印总,我想你应该在找我吧?」
9
这个摩羯男的长相,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我平稳住心绪,语气冷漠:「身为一个保镖,这时候不去保护男女主,来找我做什么?」
男人这时候才开始自我介绍:「我叫安格。」
「与我无关,我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我对着墙面的反光,看着里面浓妆艳抹的女人,一时间竟觉得异常悲凉。
女主产后一直都是素颜,但也不至于这么有攻击性,反而是这位印总,一脸刻薄像,但眉目都很精致,一看就是职场里行事利落的女强人。
安格绕到我身后,和我一起审视印莱的模样,低声问道:「接吻的感觉,怎么样?」
我默默攥紧拳头,那种被羞辱的感觉,几乎要将我的理智彻底吞噬。
接吻的感觉?他怎么有脸问?!
张定一突然消失,和我热吻的男人变成了骆家耀,这算什么?
我侧过头,余光扫到他,这个保镖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着,就好像笃定了我不会挣扎一样。
「爱情,是最低等的享乐主义,那是无意义的。」安格这样定论我的第二个角色,语气高深莫测,像是一个资深评论家,他缓缓道,「所以我觉得你作为张太太,后面的一切都是在浪费时间,不可能找到活着的意义。你只会沉溺进张定一的温柔乡,这会让你透支很多不必要感情。」
好一个无意义,好一个浪费时间!
我冷笑一声,把包砸到地上,厉声道:「这就是你让我变成印莱的理由?这个游戏本身就很蠢,安格先生,我不想玩了。你要找活着的意义,那你去角色扮演,你去体验人生,请不要拉着我。」
安格定定的看着我,皱眉道:「这个游戏叫闭环,闭环理论的中心价值就是有始有终。我们依靠阶段性的反馈意见,进行角色调整和剧情纠正,最后顺利走完主线。你参与了游戏,就该陪我玩到底。」
我再次重申:「我不是自愿参加的,穿书不是我的本意。」
安格毫不讲理:「可你进来了,就是缘分。」
我气得有些发昏,直接抬手掐住了他的脖子:「那就去死啊!咱们一起死!我倒要看看你这本书有多少角色能让我都死一次!」
安格钳制着我的手腕,把我摔到地上,贴着冰凉的瓷砖地,喉头的血腥味让我意识到自己根本打不过这个一米九的肌肉保镖,最后只剩下恐惧。
安格要弄死我,易如反掌,这是他的职业。
「全死光,剧情就走不下去,最后咱们谁都出不去。」安格威胁着我,语气冷漠,「你以为这么庞大的剧情网,靠死亡就能破开吗?我说过,这个游戏的意义是寻找活着的出路。」
「活着就是为了去爱,为了体验酸甜苦辣,为了活着本身!人来世间就是受苦的!」
我拼尽全力要给他一个解释,但安格仍旧不为所动,他的瞳孔是冷的,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我颤抖着求他,带着哭腔:「你放我出去吧,我求求你,我想活着,我想做自己。」
安格松开我的手,淡漠回应:「这不冲突。你可以在任何人身上,活出自己的样子。印莱的身份你可以上网搜索,手机里的紧急联系人是你助理,知道这些,你能活得风生水起。至于我,」他顿了顿,微微一笑,「我现在要去保护真正的张太太了。」
真正的张太太,多显而易见啊,指的就是回归的女主。
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戳在我的心口,逼迫我清醒过来。而剧情还在往后走,我已经替女主生过了孩子,替女主走了一趟鬼门关,而女主现在享受着所有的一切,顶替我和张定一接吻、缠绵。
但我现在的崩溃情绪是错误的,因为和张定一相爱的人本来就是女主,是我抢走了女主的东西。
真矛盾啊,我几乎要呕出血一般憎恶这种变态的游戏。
安格犯贱的能力简直令人发指!
他怎么不玩啊?这种游戏多适合变态玩!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后,我意识到,靠着简单的死亡或者被动转换,绝对不可能逃出这场闭环游戏。
我能成为这本书里的所有人,但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也就是作者的玩物。
安格创造了一本书,相当于创造了一个世界。
既然他能操控我的身份,那他也能放走我。
安格与我的周旋不可避免,而想要找到活着的意义,首先要做的就是维护剧情主线。
安格说了,剧情崩溃,空间崩溃,我们将会被彻底困在这里。
印莱是反派角色,她需要走剧情,和男主抢生意,由此才能最符合人物性格。
所以只有贴近了剧情线,才能确保这个空间的稳固性。
我捡起地上的包,扶着墙起身,掏出手机就拨打了紧急联系人的电话,语气颤抖着道:「明天,帮我联系顶益的张总,我要和他谈项目。」
10
那天晚上,我穿着高跟鞋,喊来助理送我回家。
一路上,看遍了万家灯火,印莱的家在市中心,助理送我进屋的时候,我才看到了全貌——欧式装潢,极简主义,黑白灰的色调。
印莱孤独地活在这个几百平的家里,没有任何动植物的陪伴。
助理替我泡好蜂蜜水,便申请了离开。
我没有喝一口水,只是思考自己为什么活着,意义在哪里。
一把水果刀,被我放在了桌上,我站在那里,盯着刀,就像盯着自己最后的选择。
想不出来,就只能选择死亡。
首先,活着的意义是由谁界定的?
安格吗?
如果安格能够评判我的回答是否正确,那他首先应该在心里产生一个标准答案。
但安格一开始就说了,他不知道意义,所以才让我去找。
这样的话,逻辑就无法闭环了。
这也就意味着这个游戏必然有不定因素的影响,并不是一道客观题。
所以要想让这个游戏结束,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依靠安格的主观判断。
第二,这个游戏的出路根本不是找活着的意义。
第二点虽然可能性更大,但无异于是海底捞针,所以,只能从第一点切入,剑走偏锋。
这就意味着,这个游戏还有一个犯规的玩法:攻略安格。
简单来说,活着的意义并不重要,而让安格爱上我,并承认我的观点,才是意义所在。
「爱情,是最低等的享乐主义。」我默念着他的话,微微一笑,补全了这句话,「但高等动物迫切需要低等欢愉的刺激,并由此繁衍生息。」
安格先生,你不是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吗?
那就去谈恋爱好了,别糟蹋别人了,就和我谈吧,我把脑花都给你弹出来。
思考结束,我看着那杯冷掉的蜂蜜水,默默把水果刀扔了进去。
冷血操纵者和甜蜜爱情,确实是绝配。
11
助理给我定的时间是晚上五点,但张定一说只能中午,晚上要回家陪老婆孩子。
我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也没有插手男女主感情的打算。
到点就去了餐厅,张定一西装革履,没有半点温情在,他的每一个微表情都是生人勿进,显然,张定一厌恶印莱,相当明显。
我即便知道自己现在是印莱,也很难不有落差感。
一开始,我是邹荞的时候,张定一恨不得杀了我,把我困在疗养院。
后面,我成了女主,他便对我万分温柔,极其小心。
现在,我是印莱,张定一又恨不得杀了我。
真是奇妙啊,明明我穿成女主的时候,那么排斥他的爱,现在突然失去了,却觉得心如刀绞。
我嫉妒女主的这种情绪简直有悖道德,这他妈的不就是小三体验卡吗?
我冷笑一声,对上张定一的眼神,就仿佛是挑衅。
「印总,您似乎对我很不满意?难道骆家小公子晚上没伺候好您么?」他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语言讽刺辛辣。
我坐到他对面,放下包,清了清嗓子,面对这样人身攻击的泼脏水,我却说不出任何抗衡的话。我满脑子都是他送我项链,帮我哄孩子,然后小心翼翼得接近我、爱我……
所以,最后只问出了一句冒犯的话:「听说张总喜得千金,不知太太近来恢复得如何?」
话一说出来,我就后悔了,我怎么能这么问?
这跟觊觎别人家庭的小三有什么区别?!
好在张定一语气冷淡,懒得回应:「我想,印总一个不婚主义者,没必要过问我的家庭。」
我咬着牙,忍住了眼泪。
「如果没有正事,那张某就先走了。」张定一连正眼都懒得看我,直接起身离开。
我说不出挽留的话,我也不知道该站在什么立场说,等回过神来,已经是人走茶凉,我原本计划好的抢生意,现在也变得像个笑话。
我无法接近张定一,不论是以印莱,还是我本人。
爱情,确实是享乐主义,但也是等价交换、明码标价的东西。
我对张定一的龌龊心思,我自己都不敢多想。
张定一爱的是女主,至于谁在女主壳子里,并不重要。
离开饭店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安格,他站在马路对面,平静淡然地看着我。
红灯,还有,车水马龙。
我不想当印莱,一点不想。
安格还在看着我,他有些疑惑。
我迈开步子,朝他走去,完全没有看车。
这时候,他终于明白了我的意图,在鸣笛声中,冲了上来,将我拉到路中两道之间的安全处。
安格语速飞快,掐着我的脉搏:「印莱不能死,她手底下有上千位员工。一旦死亡,顶益会进行吞并。骆家的势力将会释放不利舆论,张定一太过年轻,接不住印莱的产业,骆家直接一吞二。然后就是剧情崩溃,无法闭环,你别犯傻!」
我虽然脑子清醒了,但还是故作迷茫地看着他,反问道:「关我什么事呢?」
安格一愣。
我继续平静地道:「你的自私,却要我买单。安先生,没有这种道理的。」
安格深吸口气,冷静的神色之下,有着几分局促。
我想了又想,掰过他的脸,直接吻了上去。
等安格耳朵都红了,我才松开唇,缓缓道:「没有这种道理的,安先生。你的事情,你也要出点力的。咱们应该一起寻找活着的意义,然后一起出去。我的想法是,咱们从最低等的享乐主义开始体验。」
安格呆在原地,神色呆滞。
我拿拇指的指腹,故作随意地擦过嘴唇的吻痕,盯着他的眼睛,笑了笑:「唔,您似乎没听明白。是不是因为接吻这种活动,您是第一次?」
安格没理我,定定地看着不远处。
我踮起脚尖,看了眼对面的绿灯,故作诧异:「呀!绿灯了。」
安格再度捏紧了我的手腕,回了我一句话:「好。」
「好什么?」我假意迷惑。
安格顿了顿,皱眉道:「低等享乐主义,我陪你。」
「那是爱情,安先生。」我啧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脸颊,「你写过的。」
「不,我写的是数据。」安格向我解释,「这本书,男女主的经历,都是我根据样本调查,记录下现实中三十四对夫妻的爱情,筛选出可用事件,穿插进玛丽苏文学,最后汇总得出的剧情主线。」
我听完他的叙述,一时间顿住了,最后尴尬一笑,竖起大拇指,口不对心地夸赞:「还真是科学写作,安先生,网文界有你,是读者们的福气。」
安格漠然,过了会儿,说:「但浏览量很低,你是少数几个看完了的。」
我:「……」难怪你要我来找意义,确实,你也找不出别的冤大头陪你。
12
这么顺利地和安格谈了恋爱,我是没想到的。
印莱的生活太过复杂,你让一个普通人去当女霸总显然不可能。
我大概错估了五个项目,亏损连连。
助理擦着冷汗,实在没办法,就打电话给了骆家。
骆家耀来的时候,穿得很骚包,哼着一首黄腔调子,然后甩出了三个项目合同:「印总也有今天啊?」
我立刻在项目书上签了字,和骆家耀打情骂俏:「怎么?想你想得无心工作了,你还不满意?」
骆家耀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你身边的男人多了去了,哪里轮得到我?」
我靠着椅背,收好合同,懒懒道:「吃醋了?」
骆家耀刚刚想逼逼几句,就被我打断了:「那你告诉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轻狂的少年人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皱着眉头回了一句:「赚钱?」
我顿了顿,用辞藻修饰了一下,复述道:「利用职业创造价值,实现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的统一。」
骆家耀打了一个响指,颇为认可:「有文化就是不一样!」
我笑了笑,松快了不少,起身就道:「请你吃饭。」
骆家耀上来就搂住了我的腰,语气矫揉造作:「要两顿~晚饭算一顿,你家也算一顿~」
我:「……」虽然我知道你图的是印莱和她的公司,但你这种求偶行为真的很变态。
确定关系那天,我也存了安格的电话,当我把人生价值论发给他的那一刻,安格没有回我。
我等了很久的消息,一直到骆家耀洗完澡出来,然后刷地展开浴巾,露出一条性感内裤。
安格的消息始终没有来。
我捂着眼睛,祈祷着第四次的角色转变快点到来。
但是,没有。
于是,我从沙发上起来,对着面前的男人就道:「亲戚来了。」
骆家耀破音大吼:「操啊!印莱!你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
我关上房门,直接反锁:「sorry 啦~」
回到房间,安格回我:「你说的意义,我没有任何感觉。」
我有些不耐烦地打字:「我给了你两次答案,你都这个死样子。没感觉当然正常,因为你没有去体验,你没有参与感。人生的意义是要你去找的,别人找到了告诉你,那也不是你的意义。每个人对活着的定义都不一样啊。」
安格那里一直没有回复,我叹了口气,直接关机。
对牛弹琴。
13
骆家耀给我的三个项目,挽回了印莱百分之三十的损失,起码留住了一条底裤。
周末的时候,我就约了安格出门看电影,想从最简单的体验约会做起。
在我走到影院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了张定一,他抱着孩子,站在一张巨大的动画片海报前,张太太陪在他身边,笑容温婉,女主的模样果然不一样。
安格不知道什么出现在我身后,突然打断我:「你说,你不会占着任何不属于你的东西。」
我笑了一笑:「嗯,我只是好奇——安格先生,您看到这个场景,有什么感觉吗?」
安格沉默了很久,缓缓开口:「他们挺圆满的。」
我侧过脸,看着他的眼睛:「你如果也去结婚生子,那你也能圆满,或许这就是属于你的意义,你觉得呢?」
安格盯着我的眼睛,并没有被打动到:「爱情,是最低等的享乐主义。」
又是这句话。
我深吸口气,揉了揉眉心,疲惫异常:「那你可以向上追求,去追求职业获得感,去追求个人价值和社会价值的统一,去……」我顿了顿,突然转折,「等等,你现在是什么工作?还是保镖吗?」
「辞职了,现在是无业游民。」安格双手抱胸,显得很漠然。
我咬着唇,怎么也想不出一个毫无职业道德的无业游民,是怎么把我拉到书本世界里的,最后疑惑发问:「所以,问个题外话,我们是怎么进来的?」
安格云淡风轻地解释:「脑波,虚拟游戏的一种。我是作者,也是测试员。你或许可以思考一下自己穿书之前在干什么。」
我回忆了一下,最后只想到了自己先前报名过的一个志愿者活动。
「具体的不要多想,你也想不出来,体验者进游戏前都会屏蔽近期记忆,不然会影响体验感。那就说说我吧,因为研发团队经费有限,所以找到了我。」安格一边取票,一边道,「当时,我已经准备好自杀了。」
自杀?这混蛋玩意居然真的会自杀吗?
我有些迷茫,接过电影票就跟他一起进去了。
电影不太好看,比这本书还狗血,安格看了个开头就困倦了。
我在门口买了两杯咖啡,他喝得很快,十分钟就见底了,因为我没喝,所以第二杯也给了他。
很明显,安格先生应该迫切地需要提神,不然他会无聊到睡过去。
结束之后,男人发表了影评:「爱情……」
我抢过话头,弱弱补全:「是最低等的享乐主义。」
安格满意地颔首,把两个空杯子丢进了垃圾桶。
回去的路上,我们谁也没说话,事情发展到现在,我其实已经开始觉得有意思了。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是不可能体验这么多人的生活的。
安格给了我对于不同人生,最大限度的自由体验权,虽然转换角色的时候很变态,但是我每一次体验,都像开启了一段新的人生。
我看着安格,莫名觉得他有些可怜:「你当时为什么想自杀呢?」
安格双手插兜,耸了耸肩,很苍白地和我描述了他的生活:「独居青年,刚刚辞去数据分析师的职位,当时就是觉得没意思,听了心理医师的话,又去找点乐子,就写了本书,写完发现更没意思了。最后,反正都要死了,早晚都一样,不如干脆献身科研。」
我叹了口气,也说不出劝他的话,就干脆开始自我介绍了:「我呢,普通本科的普通专业,毕业即失业,找工作三个月,还是没找到。我羡慕邹荞的自私大胆,羡慕张太太的爱情,也羡慕印总的社会地位。毕竟我什么都没有。你要这么说,我活得也挺没意思的。」
安格安慰我:「所以你更需要找到活着的意义。我反正活够了,你还年轻。」
我:???妈的,你说的居然有那么一点道理。
14
安格的游戏叫「闭环」,闭环理论的中心价值就是有始有终。
这个游戏的运行很简单,如安格所说:「依靠阶段性的反馈意见,进行角色调整和剧情纠正,最后顺利走完预定主线。」
说句大白话,就是我成为的每个角色,都是剧情主线的铺路石,我需要让故事结局圆满收尾。
我慢慢接受了这场游戏,最后也确实有好好成为印莱。
我用印女士的身份去做慈善,去谈生意,去和张定一竞争。
这是一个新鲜的视角——对家。
这个视角看待剧情的主线,那自然是以男主的事业为主,安格一直有告诫我,不要夺其锋芒,适度就好。
笑死,我根本夺不过。
男主抢走了我很多项目,走的时候,还不忘奚落我:「印总年纪大了,想来不适合继续做生意。」
我觉得他说的对,为了保证印莱的产业不被我弄垮,于是就去做慈善了。
骆家耀的母亲创立了一个慈善基金会,商人众筹,主要目标是救急。
骆会长的理念是「救急不救穷」。
我把印莱手头的一些可用资金投进去了,然后在骆家耀的煽动下,挂了个副会长的名。
印莱的产业被我玩出了慈善理念,再靠着良好的社会声誉,以及骆少爷的明资暗助,我居然奇迹般地苟住了。
剧情主线往后推移,安格说,男主的成长契机到了。
因为大结局里,男主建立起了自己的商业帝国。
作为负责送男主人头的对家,我思考了一下,问安格:「要不我给他送几个项目?」
安格翻了个白眼:「你送的还不够多吗?现在是需要骆家给他送人情。」
我脑子里一瞬间蹦跶出了骆家耀那幅骚包的模样,干笑一声:「骆家继承人是个大情种,要么印莱和他闹掰,否则他绝对不可能帮张定一。」
安格望着我,没有说话。
我默默咽了咽口水,骂了句娘:「啥啊,就还得让我铺路是吗?」
「你不是挺喜欢张定一的吗?帮他一把怎么了?」安格语气尖酸,一股醋味。
我嘿嘿一笑:「我还帮他老婆生了个孩子呢,你怎么不说这个?」
安格抬手,直接捂住了我的嘴,一副听不进的模样。
我故意鼓起嘴,吐了一口气到他手心,安格皱眉,甩了甩手,骂我:「全是口水,脏不脏啊?」
「你在和我谈恋爱诶,安先生。」我眨了眨眼,故意惹他不高兴,「接吻还不是吃对方的口水?」
安格颔首,凑过来就亲了我一口,神色镇定如常:「一报还一报。」
我抿唇,嘴上的温热感一下烧到了耳根,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说。
什么闭环游戏啊,操了,这明明是和安格的恋爱游戏!
我压抑着心里的笑意,缓缓道:「你觉得现在,咱们活着有意义吗?」
安格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坐在沙发里,盯着前方皱了皱眉,顾左右而言他:「如果有一个长久的精神刺激,那么不论活着是否有意义,你都会想活下去。」
「有点像人参吊命的意思,」我沉吟片刻,开玩笑般地问他,「你看我像人参吗?」
安格欲言又止,盯着我半晌,最后失笑出声,我也跟着他微微一笑。
印莱的家里依旧冷清,电视里放着枯燥无趣的社会新闻,身边人静静地看着,我觉得很安心。
15
骆家耀和我通电话的时候,安格在厨房帮我冲咖啡,他很喜欢捣鼓手冲,买了很多豆子。
我开了免提,骆家耀一接电话就是撒娇:「印莱,你想我了吗?」
安格的手一抖,随后神情如常。
我躺在沙发上,悠悠地走剧情,道:「我们分手吧。」
骆家耀那里沉默了,安格把咖啡端过来,坐到边上,一言不发。
我故意暴露安格,于是张口就是一句甜腻腻的撒娇:「谢谢宝贝。」
骆家耀一下子明白了我有了别的男人,直接挂断了电话。
安格帮我把糖加进去,然后搅散,全程面不改色。
明明我也让他被小三了一把,安格却依旧没什么情绪波动,我有些好奇,就问:「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你现在是插足别人感情的小三诶!」
安格看着我,反问我:「你以为人人都会像你一样,走假剧情还动真感情吗?」
我心里一个咯噔,想到了自己对张定一曾经有的龌龊心思,这便保持沉默。
安格幽幽道:「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后天,骆家和张定一能达成合作。」
我喝了口咖啡,嗯了一声,心里的失落感难以掩抑。
安格和我在一起,也是为了他自己而已。
我喝了半杯,安格又道:「等男主的事业稳定之后,我会放你离开。」
「那你呢?」我握紧了发烫的杯壁,突然紧张,「你不是要我去找那什么活着的意义吗?怎么突然变卦了?」
安格顿住了,好久之后,才说:「我觉得这个游戏没意思了。找不找的,也不重要。」
「那闭环游戏?」我喃喃自语,「不玩了吗?」
安格垂眸,看着我,笑着坦白:「虚拟游戏罢了。闭环就是有始有终的意思。那你在每个环节做好每个环节该做的事情,能确保剧情线顺利结束的话,游戏自然就通关了。至于找什么人生意义,那都是我的私心……」
安格沉默许久,声音沙哑,对我道:「之前的威胁恐吓,都是我骗你的。」
这是个好消息,但我却开心不起来。
离开游戏,也就意味着离开安格,回到现实,我继续找工作。
「我其实是个恋爱脑。」我缓缓开口,对他笑了一笑,「安格,我只要有爱,就能活。」
他微微一笑:「挺好的,乐观积极。」
我眼睛有点酸,手机突然响了,骆家耀给我发了一份合同模板,说:「如果你不给我解释,那它马上就是顶益的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我没有回复。
安格起身的那一刻,我喊住了他:「出去之后呢?」
「你可以拿钱,游戏成功通关,志愿者是有报酬的。」安格迈开步子,趿拉着拖鞋朝客卧走。
我怕他有轻生的念头,这就追问了一句:「那你呢?」
安格避重就轻:「我?我不是在帮你通关吗?」
我不死心,隐晦地帮他出谋划策:「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想要找活着的意义,那你为什么自己不去玩这个游戏?」
安格把房门一关,在里面幽幽道:「这篇文是玛丽苏,你觉得合适吗?」
我:「……」确实,他也玩不起来。
安格穿成霸总吧,他也不够温柔;穿成骆家耀吧,他连骚都办不到;穿个边缘角色的小保镖,他直接被资本家压榨成苦劳力,拿着低工资看着个精神病,保安都没他惨。
我坐在沙发里,扶额思考起了自己的三次角色扮演,拼命在脑中思考这些角色的意义。
邹荞代表着绝对自由,女主代表着爱情,印莱代表着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
邹荞的角色禁锢是有形的,女主的角色禁锢是无形的,印莱的角色禁锢是个人与社会的价值取舍矛盾。
所以,他们的经历算什么?他们活着为了什么?他们有存在价值吗?
我不希望安格带着失望离开游戏。
但,我实在太愚笨,凭借这短暂的游戏体验,我真的不知道安格需要的意义是什么。
他几乎无欲无求,他的人生也是一样,一眼看到头,毫无出路可言。
可我有出路吗?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活着。
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深陷在生活的泥沼里。有些人活得比较不错,那就爬出来看戏;有些人活得惨淡些,还不敢寻死,最后只能越陷越深。
似乎我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或许是因为泥沼里有自己的亲人朋友,又或许是因为自己勉勉强强算个有价值的人,再或许只是单纯的不敢寻死而已。
闭环游戏给了我选择生死的权利,却收走了我应该成为我自己的自由。
安格说:「你可以在任何人身上,活出自己的样子。」
他能够洞悉人的所有诉求,甚至知道人靠着精神刺激活着,但安格活得实在无趣。
安格,与其说他是操控者,还不如说他是个观察家。
他站在上帝视角,看着这些虚拟的角色,或因为低级趣味在感情里沉浮,或因为实现自我在社会上不断进取。
安格缺少的大概是对自我的认知,因为他没有低级趣味,也没有价值追求。
16
入夜,我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
因为活在游戏里,所以我并不害怕,只是起身,轻轻开门。
客卧的门开着,被子也叠好了,我心里猛地一颤,奔出去就看到外面的电梯不断攀升。
安格这个点去什么天台?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我从楼梯间不断向上爬,最后到了顶楼。
安格站在天台上,手机屏幕照着他的侧脸,很冷漠也很薄情。
我不死心,吼道:「你活着的意义,就是你不能成为其他人!」
他愣住了。
我站在天台,冷风灌进我的领口,我冻得直哆嗦,最后带着哭腔道:「你是安格,你活着的意义就是因为你是安格。人生是无意义的,出路不假外求。安格,你听我说,活着是没有意义的,但安格活着,就是有意义的!」
安格眯了眯眼,从天台上下来,站在平地上,低声质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哽咽着,不断顺气,最后开口:「大半夜,突然发现你不见了,出去一看电梯在最顶上,我有点害怕。」
「我不是你的私人物品,我有去留自由。」安格这样说道,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打火机扑朔一下,便在昏暗的天台亮出了一个小火星。
他忙着抽烟,似乎没有时间理我。
我裹紧衣服,看着安格,伤感的情绪几乎像浪潮一样将我吞没:「你说过,闭环游戏的中心价值是有始有终。安格,还没到终点呢,懦夫才中途跳车。」
男人呼出一口气,沧桑一笑:「游戏都是你在玩,你骂我干什么?」
我慢慢上前,风吹得我讲话有些不利索,只能向他形容:「剧情主线,不管我是谁,不管你是谁,我们……我们都有努力维护。但是,人生主线呢?安格,你的人生也有主线的,你的所有经历、所有迷茫、所有遇见、甚至所有糟糕的念头,它们的存在都是为了充实你的人生。」
安格沉默着,手里的烟只开了个头,就被他拦腰折断,扔到水泥地上捻灭了。
他冷冷地说:「不要和我讲道理,也不要挽留我,更不要动真感情。不然等你出去了,精神波动过大,会出问题的。」
我眼里蓄满了泪,被风一吹,就开始迷眼,我说:「可我是你女朋友——」
安格垂眸,笑意浅浅,语气像冰一样:「你还是张定一的老婆,还是他孩子的妈,还是骆家耀的女朋友。」
我想告诉他不是这样,我想说我不爱他们。但我对张定一动过的心,对那个孩子付出的爱,甚至于对骆家耀调戏我的宽容,都明摆在这里。
每一桩事情都在告诉安格,我照单全收了很多人的炙热感情,安格不是我的例外。
「安格,」我深吸口气,「我——」
他打断我,漠然逼我保持清醒:「你说,让我体验爱情,然后和我在一起,一起寻找活着的意义。我清楚,你也清楚,这不过是你自保和自救的方式罢了。你越努力地来爱我,就代表你越想获得自由。」
我看着安格,缓缓坦白:「其实我一边辱骂你,一边还沉溺在游戏里。我确实想要自由,但现在我要的自由似乎跟你的过去一样,毫无意义。」
「你知道……为什么你会担心我吗?」安格笑着问我。
扪心自问后,我艰难开口:「我……我又动感情了。」
是,又,我又动感情了。
我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从一开始,一开始穿成女配邹荞的时候,就对安格起了色心,后面成了女主,又被张定一的温柔打动,哪怕现在我是印莱,还会在骆家耀和安格之间反复横跳。
我没有拒绝过任何人的示好,一直都在周旋,或者说,一直都在接受别人的好。
因为我是个外来者,因为我被迫寄宿在了这些躯壳里,所以我心安理得,所以我毫无廉耻。
我仗着是虚拟游戏,花天酒地、醉生梦死。
安格摇了摇头,纠正我:「不用这么自责。你对我动感情的根本原因,只是因为你代入了我的伴侣角色。我向你宣泄了这么多情绪垃圾,告诉你,我活得很痛苦。然后,你开始共情,你开始心疼自己的伴侣,但你无法帮助他走出来。这就是你难受的症结,情感过于丰富,所以圣母心重,容易被道德绑架。」
我定定地听着他为我开脱的理由,私心觉得很蹩脚,但实际上确实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最后,安格终于抬眼看了我:「游戏结束了。今晚,骆家耀和张定一已经签好合同。印莱的使命完成了,剧情线也彻底没有再崩溃的可能了。毕竟,你把印莱的家产赔了那么多……」
安格失笑摇头,显得极其愉悦:「我真没想到,还能有这种亏法,难怪你能当慈善副会长。」
「对不起。」我在冷风里,蹲在地上,就开始掉眼泪,冷风一吹,眼泪一干,脸就疼得厉害。
安格摸了摸我的头,轻声哄道:「都是假的,游戏罢了,一切都是为主角服务的。等你回到现实去,那你生命中出现的一切,就都是为你服务的了。你自己说的,人生主线和游戏主线一样,活着确实无意义,但你是有意义的,所以连带着你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可是,游戏要怎么结束啊,你又要怎么带我出去呢?」我擦了擦眼泪,问道。
安格还是笑,身上有淡淡的咖啡香,他反问我:「我是作者,我创造了这个游戏,对不对?」
离别之际,我只是默默应声,完全不敢抬头,生怕被他发现自己的失态。
安格没有说话,之后,我感觉他慢慢走远了。
安格之前的那些叙述,让我对他的感情渐渐变淡,情绪也回归镇定。
可我再抬起头,却看到安格站到了高楼边缘。
他没有看我,于是,答案出现了——没有作者,就没有这本书,自然也不存在游戏。
「安格!」我颤抖着喊出他的名字,还是懵的,「安格!不要!」
男人还是没有看我,冷风掠过,他当着我的面,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17
安格跳下去的那一刻,我离开了这场穿书游戏。
我好像还是没能告诉他,没能告诉他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没能把他救下来。
我们目睹死亡,却又无能为力。
唯一幸运的是,在安格跳楼之前,他已经稳住了我的情绪,所以我醒来的时候,精神还在可控范围内,没有任何的不舒服。
身边的医护人员小心地扶起我,摘掉了监测仪器,耐心地询问我是否有哪里不适。
研究员妹妹似乎被吓到了,走到我身边,紧张开口:「邓小姐,太可怕了,您最后的精神波动实在太高了,险些导致脑部损伤,后面虽然趋于平稳了一段时间,但之后居然又开始出现上升趋势!好在人醒了,我们都吓坏了,您还好吧?」
我双眸失神,只是反问他们:「安格呢?」
研究员一愣,随后解释道:「安先生?他离开了啊。」
我忍着泪,问道:「他活得好好的,对吧?」
研究员笑了一笑,随后点头:「当然,他是测试员,怎么可能出事?」
我心里还是揪紧了一样,不知道该怎么说,把虚拟的情绪带入现实,有点幼稚。
研究员把一份资料递给我,上面写满了我穿书后的行为轨迹,然后让我签字确认。
我花了三个小时,把这份资料看了一遍,每一页的页眉都写着四个大字「闭环游戏」。
里面的内容,就好像把摄像头装在我身上一样,记录得清清楚楚。
我越发觉得之前的感情都错付了,尤其是看到最后,资料上冷冰冰地写着,「测试员终止剧情,游戏顺利结束,体验者通关成功。」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和安格的感情,也是由冷冰冰的数据组成的。
我们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游戏顺利通关。
最后,我拿到了奖金,五万块钱。
很奇怪,我觉得自己像是为了金钱,出卖了爱情。
离开的时候,研究员妹妹站在门口叮嘱我,要记得来复查。
因为游戏监测脑部活动,可能对精神有一定的损伤,需要一周后再监测一下。
我拿着那份资料,站在阳光下,缓缓点了点头。
资料的封面是一句广告词一样的标语:「闭环游戏,我们可以成为任何人。」
是啊,开局就是绝地求生,还可以体验分娩,体验脚踏两条船,体验和各种男人搞对象。
唯一不能体验的,大概是和测试员谈恋爱。
谁他妈脑抽和数据分析师谈恋爱啊,诶,就我,纯纯的怨种。
现在好了,感情被骗了。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看到同样拿着资料的女孩子,忍不住上去攀谈。
女孩是去复查的,她告诉我,测试员心存死志,给她了一个迷惑的引导,让她去寻找活着的意义,还说可以用自杀来改变角色。但她没管那么多,就纯体验。虽然剧情一样,也是每次差点能撩到帅哥,就被换到下一个角色去。可她还是比我好一些,因为她觉得很有意思,压根没想过逃出游戏。她说自己每次都是尽心尽力地扮演好配角,该恶毒就恶毒,该温柔就温柔,最后成为印莱了,不懂管理就干脆摆烂。
女孩总结性的道:「我觉得游戏的体验感超级棒,测试员很会抓时间点,他不会让你透支太多的感情到虚拟人物上去,就比如你喜欢一个角色,但为了你回到现实生活能不受干扰,测试员会进行剧情干预,就是帮你换一个角色。但每个角色都体验一遍,女配、女主和反派。好多男人!简直爽死!」
我问她,测试员叫什么。
她笑着说,安格。
我一时间陷入了失语,原来,我们谁也不是谁的例外。
他是所有人的安格。
我有些沮丧,就又问:「你不会觉得男主很有魅力吗?」
女孩嘿嘿一笑,对我道:「我比较喜欢骆家耀诶。一开始当女配的时候,我提着菜刀乱挥,然后被打死了。后面成了女主,测试员让我生孩子,他妈的这怎么行!男主再帅我都不生孩子!然后我就嚷嚷着要寻死。结果,测试员听见了,直接就把我变成了女总裁,哇!超棒的!我太喜欢骆家耀了!但是因为我不会管理公司,所以全程搞对象去了。最后,好说歹说,保证自己就是试试接吻的感觉,测试员才答应让我和骆家耀 kiss 完再走。」
「你不觉得安格,也还行吗?」我试探着询问,心里完全没有底。
女孩皱眉思索,噗嗤一笑:「安格先生是测试员啊!而且最后是靠测试员的死亡来终止游戏的,安格只有死了,我才能通关游戏啊。我和他谈什么恋爱?这不是犯规吗?而且,正常人玩游戏,遇到拦路虎,都是会想着解决掉他的吧?我记得上一个玩家,听到安先生说想死,然后就把他杀了,直接通关成功!拿了十万奖金诶!超酷的!」
是啊,人人都希望安格死,可就只有我,喜欢安格,还想救他。
该死的圣母心啊……
我跟着她笑,笑到眼泪花花,最后慌张逃走。
18
原来是这样,安格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只是我思考的太多,想得太复杂,一直担心自己出不去,所以根本没有想过去体验游戏,一直都在花心思找捷径,这才和测试员产生了纠葛。
想来,当时我说要和安格谈恋爱的时候,他应该也是没办法吧,但工作要求在那里,为了玩家的体验感,他不得不答应,然后又为了游戏的真实性,只能硬着头皮跟我一起寻找活着的意义。
现在想想,闭环游戏的本质就是为了让玩家能感受到不同的人生,从而对自己的人生有一个新的认知。
所谓活着的意义,应该是玩家对游戏的总结,而不是游戏的结束密码。
所以,我那些掏心掏肺的感情,最后都变成了糟糕的游戏体验。
真有意思,我冷笑一声,随手就把资料扔进了垃圾桶。
安格,我为你找的那些人生意义,说到底,都是无用的,难怪你一个也不承认。
我看着垃圾桶里的那些资料,那些经历,心里的憋屈感越来越重。
就这么站了不知道多久,我身后出现了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他穿着格子衬衫,面容严肃,撩起袖子就把我的资料捡了出来。
我转头看他,男人也和我对视了。
他一手垃圾,一手空着,擦了又擦,才伸出来,还是冷冷的自我介绍:「安格,九五年末生人。摩羯座,狗都不谈。刚刚测过 MBTI,应该是 INFJ,听说是个挺稀少的品类。」
我看着他,眼泪不自觉地掉,开口讽刺道:「你不是准备自杀吗?」
安格沉默,没有吭声。
「你不是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吗?」我缓缓开口,越说越冷漠,「既然如此,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你死的时候,我哭成那样,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安格毫不躲避,把手腕给我看,两道割腕的伤疤很醒目,甚至手臂内侧也有伤疤。
他在无声地告诉我,那些台词都是真的,他真的经历过晦暗。
安格缓缓道:「我的自杀经历,和很多人说过,但只有你一个人当回事,只有你想救下测试员,只有你会在乎每一个人,哪怕是胚胎的生死,只有你选择的出发点永远是人性和道德。」
褒奖之词太过虚假,我有些听不下去,就闭上眼沉默。
安格走近一步,身上还是那股咖啡的香气,他轻声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睁开眼,哑声回他:「邓临。」
安格和我对视,眼眸带笑,就像玛丽苏小说里的男主一样,温柔亲切,没有半点疏离:「你看,即使你换了壳子,我还是能找到你。我不是张定一,我是安格。我深爱你的灵魂,而非躯壳。所以邓小姐,你愿意成为我的精神刺激,陪我度过余生吗?」
我垂眸,看着阳光下的两个阴影,温声道:「爱情,是……」
他打断我:「最低等的享乐主义。」
我缓缓抬头,和他相视一笑,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些台词太过羞耻。
安格的真实容貌很好看,眉眼深邃,即使穿着格子衬衫,也难掩文人气质,他就这样站在垃圾桶旁边,一手资料,一手拉我。
这是我从垃圾桶里救出来的男人,现在他是我的了。
我皱了皱眉,有些嫌弃地作妖:「我可以答应你的无理要求,但我想知道,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安格张了张口,最后失笑出声:「邓小姐,既然这是你的问题,那你也要出点力的。咱们应该一起寻找活着的意义,然后一起度过余生。我的想法是,咱们先从最低等的享乐主义开始体验。」
他说出了我们的共同回忆,我挑了挑眉,很满意这个答案。
安格迈步朝我贴近,我搂住了他的脖子。
「在垃圾桶边上亲亲的话,我们会不会穿越啊?」我将唇凑到他面前,低声吐息。
安格眼眸带笑,似乎是把持不住了,呼吸越发急促,最后直接吻住了我的唇。
缠绵之后,暧昧横生,但这一次睁开眼,我面前的人还是安格。
嗯,是他就好——我最爱的安格,是只属于我的安格,也是独一无二的安格。
时间就好像停在了这一刻,安格恋恋不舍地松开我的唇,低语道:「听说你找不到工作,我这里有个职位空着,你来吗?」
我被他亲得人都迷瞪了,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行呀行呀,有五险一金吗?试用期呢?税后工资多少啊?」
安格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安太太。」
我疑惑地朝后缩了缩脖子:「哈?」
安格慢悠悠地道:「没有试用期,我的都是你的。」
我顿了顿,意识到安格的意思了,嘟囔着道:「怎么……怎么还占人便宜呢?」
安格笑得不行:「那你先考察考察,行吗?」
我眯了眯眼,把脸埋在他怀里,不说话。
安格问我:「邓小姐,玩游戏不仅有钱拿,还送个男人,是不是怪划算的?」
我支支吾吾地骂他:「诡计多端的摩羯男,心理变态的小老头。」
安格啧了一声:「骂吧骂吧,随你骂,反正我是为你活着的。」
「不!」我纠正他,一脸严肃,「你活着是为了你自己。我和你在一起,也是因为你值得,我们安格就是最好的。」
男人沉默了很久,说不出半句话,最后吻了吻我的发顶,低声道:「谢谢你,邓小姐,你的每一句话,都让我如获新生。」
煽情之下,我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每一句话?这么牛逼的吗?『摩羯男狗都不谈』也算吗?」
安格陷入了沉默,我还想说几句,但被男人一把捂住嘴,冷漠地道:「闭嘴吧。」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我失笑出声,朝他手心吐了口气。
这一次,安格没有吻我,他有些尴尬地缩回手,温吞开口:「我忘了,这只手好像掏过垃圾桶。」
我:???
「可恶!安格!你是不是有病啊!」我怒火中烧,开口就骂。
安格拔腿就跑,我赶紧追上去,恨不得把他头拧下来。
现在阳光正好,新的游戏是猫捉老鼠——
我们勇敢的邓猫猫决定今晚就做掉变态的安鼠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