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拳王阿珍

阿珍是我唯一暴揍过的姑娘。

虽然她的梦想是当拳王。

1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愁云惨淡的黄昏,我刚练完拳,在更衣室冲了一个澡。破旧的热水器像得了老年痴呆一样,从花洒里喷出来的水不是太凉就是太热。

其实不光是这个热水器,整个拳馆都像得了老年痴呆一样,破旧的垫子,破旧的沙袋,破旧的拳套,就连教练都是破旧的——他大腹便便,不修边幅,油腻的白色 T 恤上还有几个被烟头烫出来的洞。但他丝毫不以为意——人一旦自我放逐得久了,再想收拾回来是很难的。

再说了,他也过了泡妞的年龄,无欲则刚。

我从更衣室出来的时候,他正躺在摇椅上玩「绝地求生」,紧张得跟身临其境似的。我不想打扰他的乐趣,便自己拎起包准备回家,刚推开门,就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个姑娘。

她往后退了一步,穿着一身黑色的机车服,背着一个炫彩旅行包,头发染成亮紫色,嘴里嚼着口香糖。黄昏的阳光从背后打过来,还给她镶嵌了一道淡淡的金边,哦买噶的,整个人朋克极了。

「请问……」她抬头看了看拳馆的牌子,「这里是……」

「这里不是……」我指指外面,「迪厅出门左转,这里是拳馆。」

「对,就是拳馆!」她抬脚就要往里走,「现在还营业吗?」

我赶紧伸手拦住她:「今天训练结束了。你要找谁?」

「谁也不找,我来训练的。」

这倒让我吃了一惊,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练这个的,他们宁愿泡吧或者去健身房。我所在的这家拳馆又没什么名气,位置偏僻,设施陈旧,学员一共加起来也不超过二十个。现在却冒出来一个要练拳的朋克少女,真是让人意外。

我推了一下教练,他抬头看了看我,一脸不耐烦:「欧阳乾,你怎么还没走啊?别干扰我啊,你没看到我正在努力吃鸡吗?」

我说:「只有失败的人才会说自己很努力。」

教练白了我一眼:「那成功的人都说什么?」

「他们什么都不说。」朋克少女忽然接话道,「他们急着回家去操绝世佳人。」

「啪」的一声,她吹爆了一个泡泡。

教练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一脸懵地问我:「这谁?」

我小声道:「来报名的。」

教练赶紧关掉手机站了起来,立马换上了一副和蔼的笑容,翻脸比翻书都快。这一点我倒是理解,现在练拳的人越来越少了,他这个拳馆是入不敷出。

我也曾经劝过他干些别的,但教练总会说:「这是情怀,你不懂。」

我对此嗤之以鼻。我认为是他除了教拳以外,实在不知道能干什么别的。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呀?」教练笑眯眯地问道,像个猥琐大叔。

「我叫阿珍。」她在拳馆里走了两步,深深吸了吸鼻子。那是一种混合着酸臭汗水和劣质橡胶的味道,我保证她在外面绝对没有闻过这个味儿。

她又回头狐疑了打量了教练一番,「你是教练?」

教练刚要说话,我就接上了腔:「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们拳馆的教练,绰号『轰炸机』,前职业拳手,踢拳王者,五条金腰带!glory 东亚站冠军,英雄决晋级赛第一名,K-1 世界亚军……」

「嗯,我就是从网上查了资料才来的。」阿珍又带着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遍教练,「可是,你跟网上的照片不像啊……」

教练讪讪地笑道:「嘿嘿,网上那些,都是我年轻时候的照片,我早就退役了……」

教练的笑脸有些难堪,只有我们几个资深学员才能读懂这难堪的内容。在 k-1 总决赛那年,如日中天的教练却输给了对手,惨败,左手肌腱断裂,三叉神经受损,为了治愈这些创伤,使用了大量激素类药物,结果导致体重一再暴涨……从那以后,教练就退役了,然后又经过十几年的放逐,终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整个体型都已经走样,也只有从眉宇之间,能看到些当年的影子了。

他不再沉湎去过去,毕竟还得赚钱过日子,马上又换了一副职业销售般的笑容:「阿珍,你是想在我们拳馆报名健身吗?」

「不是健身,是训练!」阿珍纠正道,「我想当拳王!」

教练职业销售般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2

就这样,阿珍留了下来,朋克少女总是喜欢离经叛道,做一些出乎人意料的事情。

而后,我便出了一个长差。作为一个上班族,这才是我的正常状态。公司在另一个城市有分部,需要我去处理一些业务,这一待就是一个多月。

回来后的第一天我就去了拳馆,发现阿珍竟然还在,这让我出乎诧异了。

我们拳馆也有过其他姑娘,但她们全都是一时心血来潮,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来体验一下传说中的泰拳,就当是去了一趟泰国。一般只能坚持两三天,很少有能坚持四五天的,能够坚持一个星期训练下来的,那就已经是凤毛麟角了。如果有坚持半个月以上的,那简直就是钢铁是怎么炼成的。

所以当我回到拳馆,看到一头汗水的阿珍在打沙袋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问教练:「她怎么还在?」

教练无奈道:「对,她一直都在。」

真没想到,那个朋克少女竟然坚持了一个多月?

我哂笑道:「教练,那丫头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去你的,我这岁数能当她爹了。」教练顿了一下说,「阿珍一直留在拳馆训练,是因为她想当拳王。」

「拳王?」我哑然失笑。

「欧阳,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我又没法给她明说,毕竟收了人家学费,但要是一直不告诉她,这不等于坑人嘛……我意思是,你一会儿能不能带带她?」

所谓老人带新人,其实就是条件实战,以技术为主,力量为辅。

我笑道:「教练,你想让我跟她打一场啊?」

「嗯,让她看清差距,早早断了那些不靠谱的念头。」

「其他人不行吗?为什么找我?」

「他们都没什么实战经验,不懂得留手,再把人家姑娘打出个好歹来。你之前不是参加过『诸神之夜』嘛。」

这话一出,我沉默了下来。教练可能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道:「哎,我不是那个意思,算了,算了……」

「没事,教练。」我顿了一下说,「一会儿安排我跟阿珍打一场吧。我来告诉她,她不可能成为拳王。」

训练课结束后,教练喊阿珍过来实战,她倒不怯场,戴上头盔,咬上护齿,扎紧拳套,爬上擂台对我说:「请。」

我扎手带都没缠,随便找了一副拳套就上了擂台。

比赛开始,阿珍先发制人,她的攻击很犀利,一个月的训练让她掌握了最基本的攻防动作,但这些动作在我眼里就如同小孩过家家一般,我一边躲闪,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应着她的进攻。我想让她知道,她自己的努力是徒劳的。

但我还是低估了阿珍的实力,她并没有因为我的敷衍而气馁,而是出拳愈发密集,在我疏忽的当口,竟然一个冷拳抡在了我的脸上。我鼻子一酸,一股温热的液体流进了嘴里,我暗道一声:操,鼻子破了。

这一下子点燃了我心中的怒火。要知道,在一家拳馆里,规矩是最重要的,规矩便是不可逾越的鸿沟。这跟封建卫道士没关系,这是属于时间带来的尊严。老队员籍实力站稳脚跟,新队员凭借虚心慢慢前进,这是亘古不破的真理,而现在,阿珍正在向这条真理发起冲击。

我不再留手,一个反击勾拳,重重地打在了阿珍的右腹,那摧肝裂肺的痛感让她立刻弯下了腰,失去了对头部的一切防守,我紧接着一记高扫抡了过去,阿珍的头盔在这力量面前形同虚设,脆弱的就像纸糊的一样。

「砰」的一下,她应声倒地。

等了十秒钟,她依旧没有爬起来。

我抹了抹鼻血,蹲在她面前说:「职业格斗比赛,比这残酷一百倍。只要你上了拳台,没有人会像我一样手下留情。」

3

格斗就是这么一种东西,没有人在乎你是男是女,走上拳台,大家只会把你当拳手看待。在充满着汗臭味的打击声中,男人变成迅捷的野兽,女人触摸到自己的心房。

我走进卫生间,洗掉鼻子上的血迹,抬起头,看着自己狰狞的脸逐渐平和下来,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跟阿珍打完之后,我又被公司派遣出差了——虽然我刚回到家,屁股还没暖热呢。但混口饭吃就是这样,得看人家的脸色行事。不过这次时间稍微短了些,只用了半个月我就回来了。

回来后的第一件事情,还是背起行囊前往拳馆训练。隔一段时间,我就疯狂想念那种混合着酸臭汗水和劣质橡胶的味道。

教练看我来了,跟我打趣道:「欧阳,频繁出差,是不是要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了?」

我说:「哪跟哪呀,就一苦逼上班族,到现在连出差补助还没给我报呢。」

拳馆里有几个队友在打沙袋,见我来了,纷纷挥手打了个招呼。只有一个人没有回头,从始至终在埋头打沙袋,仿佛那是他的杀父仇人似的。

我看着背影有些眼熟,瞅了老半天才看出来:「阿珍?」

阿珍穿着一身训练服,头发剪短了,染成了本来的黑色,已经看不出来一丝朋克的感觉。我惊讶道:「她还在训练?」

「对啊。」教练耸耸肩,「被你揍了一顿之后,她训练比之前更拼命了,有时候一天也不跟人说句话。」

我说:「我还以为她会离开拳馆呢。」

教练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没想到这丫头脾气还挺倔。」

虽然阿珍跟我的比赛属于拳台竞技,不需要抱歉,但我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不管怎么说,阿珍也只是一个姑娘。所以训练结束后,我打破了拳馆里不成文的规矩,主动给身为新人的她买了一瓶饮料。

阿珍抬头看了我一眼,接过饮料,一声不吭,默默地往包里装着自己的拳套、护齿、扎手带。

这让我感觉更加不好意思了,于是我又一次打破规矩,主动拎起了她的包,送她回到住的地方。

我将她送到门口,把包塞进她的怀里,刚转身要走,就被拉了一下。我回过头,看到在苍茫的夜色里,阿珍咬着嘴唇,大颗大颗的眼泪正在脸上纵横驰奔。

我这人最怕女人哭了,一下子慌了,问道:「你怎么了?」

没想到这一问,如同捅破了最后一道窗户纸,阿珍放声大哭,她双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肩膀,一边哭一边说:「你告诉我,还差多少……到底还差多少,我才能成为拳王……」

我叹了一口气:「拳王只是一个名字,如果你喜欢的话,你完全可以叫自己拳王阿珍。就像卖鸭脖的都可以叫自己精武一样。」

阿珍哭得更加疯狂:「不是这个意思!我要参加比赛,成为真正的拳王!」

我有些愕然,没想到她还在坚持着这个执念,我实在不明白,一个好端端的朋克少女,为什么就跟拳王较上劲了。

我说:「阿珍,成为拳王,这个……是一条很漫长的路。」

阿珍号啕大哭:「可是我没有时间了。」

4

阿珍的出身,远远没有她外表看上去那么朋克。哪怕这是个网络时代,一些传统的东西还是根深蒂固:家长时刻盯着孩子的考试成绩,年轻人过年回家总是会被逼婚,领导干部的讲话一直味同嚼蜡……阿珍就出生于这么一个传统氛围非常浓厚的地方,内陆地区的一座三线小城,从小就被严格于拳馆十几倍的规矩束缚着——很多人看似自由,其实身不由己。

就像阿珍,她从小就喜欢练武,小时候一直闹着要上武校,最后却被父亲送去了卫校。

我明白她父亲的苦衷,从事医护行业是相当靠谱的选择,人什么时候都要看病嘛,所以在医院里混什么时候都不会失业。更何况,当护士嘛,白衣天使,南丁格尔,用爱来感化人间,这是多少女孩子梦寐以求的职业。但阿珍却在卫校里度日如年,她像是一匹野马,却找不到自己的草原。

终于,阿珍从卫校毕业了,家里走了点关系,把她安排到了三线小城的医院里上班,还给她介绍了男朋友,收了彩礼,算了婚期,订了酒店——生活开始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把她死死地缠在其中。

在这种情况下,阿珍爆发了,她以莫大的勇气,抵抗着强加于身上的枷锁。她站在悬崖的边缘,开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自我救赎。

而当阿珍的父母听到她一心习武,想做「拳王」的想法时,两位老人家俱是虎躯一震。

这个世界上,总有些荒诞的想法,它们看起来是那么可笑,那么不合时宜,所以被主动或者被动地丢弃在心里的某个角落,蒙上一层灰尘。但年少的梦想就像一粒永不腐烂的种子,它可以被埋藏,也可以被丢弃,而痛苦煎熬过的每一秒都是对它的灌溉,到最后,它会报复性地开放出异常夺目的花朵。

阿珍的梦想盛开了,已经无人可以阻挡。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她的野望就像一场飓风。

她的父母最终做出了妥协,同意年轻的姑娘只身来到他乡,开始自己的拳王之路。但给了期限:只有一年。

一年之后,不管阿珍是不是成了拳王,还是成了别的什么,她都要回到老家,结婚生子,度此一生。

可我们都知道,一年的时间是成不了拳王的,就算拿出十年的时间,能不能成为拳王,那也是一个概率问题。阿珍用宝贵的青春,下了一个毫无胜算的赌注。

于是我安慰道:「阿珍,拳王这个事情吧,是这样的……」

阿珍一下子靠在我肩膀上,哭得撕心裂肺:「我多羡慕你们,能够自由地选择生活。」

我愣了,瞬间明白了她痛苦的根源。

可是阿珍,谁都不是自由的啊。这个时代有多少人,在现实中蝇营狗苟,只有在网络中,才能活出一点人的样子。

就像教练,在现实中,他是一个快破产的拳馆老板,而只有在「绝地求生」里,才能化身为一个无所畏惧的勇士。

还有我,我……我也有一个遥远的梦想,可是万水千山,都横在心里。

5

我推开拳馆的门。人已经走光了,屋里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教练一个人躺在摇椅上,举着手机,在努力吃鸡。

我走过去,一把夺过了他的手机。

教练没注意到我出现,大怒道,「谁?」

「我。」

「欧阳!」他听出了我的声音,气急败坏道,「又特么坏我游戏!马上就吃鸡了你知不知道?」

我在他面前坐下来,递过去一根烟:「教练,商量个事呗。」

「什么事?」他接过烟,怒气未消。

「帮阿珍打『诸神之夜』。」

「啊?」他错愕了一下,「你想让她参加职业格斗比赛?」

「对。」

「你发烧了吧?」教练摸了摸我的额头,「就她那个水平,去打『诸神之夜』,不是找死吗?你也是个老拳手了,怎么说这种胡话?」

没错,我是个老拳手了,在三年前,我就参加过「诸神之夜」的预选赛,并且成功拿到了入场券。我本以为,这是我职业之路的开始,没想到却是结束。

两只烟头,在黑暗里一明一灭,像是停留在苍穹里的两颗卫星。

教练深吸了一口烟,缓缓说道:「你跟卢卡斯交过手,你知道『诸神之夜』的拳手是什么水平,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对吧?」

我当然清楚。卢卡斯,是我进入『诸神之夜』正式赛的第一个外籍对手,也是那一年比赛的头号黑马。在他身上,我头一次明白了失败是什么滋味。他不仅最后 KO 了我,还踢断了我三根肋骨,打裂了我的脾脏,最后一记重拳打断了我的鼻梁骨——直到现在,我的鼻子还很脆弱,轻轻碰一下就鼻血直流。比赛后,我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踏足过职业赛场。

我说:「教练,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阿珍跟我们不一样,她这辈子,可能就这一次机会。」

教练摇摇头:「那也没办法,她没有在系统里登记过,不是注册拳手,连参加预选赛的资格都没有。你知道卢卡斯现在是预选赛组委会的委员,他不可能给阿珍这个机会。」

我说:「阿珍的预选资格问题,我来想办法。」

教练叹了一口气:「不可能的,以她的水平,连预选赛都通不过的。欧阳,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说:「教练,既然你不愿意帮忙,我不强求,但我会帮她训练,帮她参加『诸神之夜』,只希望你不要阻拦。」说完,我就走出了拳馆。教练在我身后只是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什么都没有说。

我成了阿珍的专业陪练,帮她拿靶,陪她打实战,带她跑步,将我积累的所有经验都教给了她。

在我的陪同下,阿珍进步得很快,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只知道盲目进攻的莽撞少女。她的身形变得愈发矫健,脚步灵活,眼神也锐利起来。一头乌黑的短发经常被汗水打得湿漉漉的,再也看不出来半点朋克的味道。

对这一切,教练都看在眼里,但他什么都没有说过。或许,在他看来,我做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阿珍为了表示感谢,请我吃了一顿饭,席间,一向爽朗的她忽然有些羞涩起来:「你帮我这么多忙,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你。」

我说:「如果你非要以身相许,我也没办法。」

她又恢复了那种直率的笑容,伸手就给了我一拳:「去你的!」

我皱起眉头,揉着胸口说:「这力度可以,没白练。再挨你一拳我就要吐了,今天这饭白吃了。」

她停住了笑容,又道:「我查过比赛的细则了,要参加『诸神之夜』,必须要有预选赛资格,可是我连注册拳手都不是。」

我沉默了片刻,说:「没关系,这个事情交给我。」

晚上回去后,我联系了卢卡斯。这是三年来,我第一次联系这个昔日的对手。微信视频接通后,我看到了那张曾经萦绕在我噩梦里的面孔。他没什么变化,还是精瘦的脸庞,粗壮的脖颈,一双深陷的眼眸炯炯有神。

他看到我笑了一声:「欧,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想见我了。」

我没有理会他的嘲讽,直接问道:「卢卡斯,能不能给我一个参加『诸神之夜』预选赛的名额?」

「哦?」他挑了挑眉头,「时隔三年,你又想卷土重来了吗?」

我说:「不是我,是我的队友,一个姑娘。」

「呵呵,」他撇起嘴角笑了笑,「怎么,想看看别人是怎么重蹈你覆辙的吗?」

我也笑笑:「中国有句俗话,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不会以为自己永远那么强吧?」

「当然了,我就是这么强。这有什么疑问吗?」

「如果你真的有那么强,那你现在应该就是『诸神之夜』的拳王了,而不是摇身一变,成了什么预选赛组委会的委员。你给自己一个冠冕堂皇的身份,不就是为了避免失败吗?」

「你……」他脸色突然涨得通红,明显是被我说中了痛处。

半晌,他突然嘿嘿一笑:「好,我可以给你一个参加预选赛的名额,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跟我打一场。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让我刮目相看,这个名额你可以拿去。如果你还像三年前那么弱,我劝你就不要自取其辱了。」

我沉默了几秒钟,抬起头说:「好,我答应你。」

6

这天训练完结束后,教练忽然叫住了我:「听说你要跟卢卡斯打一场?」

「对。」我说,「我想从他手里要来一个预选赛的名额。」

「你是不是脑袋抽风了?」教练忽然怒斥道,「三年前你被打成了什么样,你是不是忘了?」

「我没忘。」我一边说着,一边要走,「我已经答应他了。」

教练一把拽住了我,低声问道:「为了阿珍,你愿意做到这个份上?」

我转过头看着他:「教练,我这么做不只是为了阿珍,也为了我自己。」

一个星期后,我如期赴约,来到了卢卡斯的训练馆。他的场馆距离我所在的城市并不远,但我谁也没有通知,一个人悄悄地来到了这里。

卢卡斯早已经在擂台上等着我了。

「怎么样,看看这个气派的训练馆,有没有想起当年的感觉?」卢卡斯张开双臂,靠在围绳上得意地道。

我明白,他这是在对我进行变相的羞辱。

我说:「赫拉克利特曾经说过,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我也不是当年的我。」

「中国的外国的名言全被你给说了!你特么以为自己是哲学家啊?」

「我只是给你讲道理……」

「少废话!」卢卡斯指了指墙上的挂钟,说,「三分钟,只要三分钟过后,你还能站在这个拳台上,就算我输。否则,你还是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我环看了一下四周,见台下有些零星的观众,应该都是他的朋友。

卢卡斯漫不经心道:「别说我不念旧情,需要我放水吗?」

「不需要。」我戴上拳套,咬紧护齿说,「放马过来。」

「叮」的一声轻鸣,时钟的指针开始转动。卢卡斯的一个刺拳打来,犹如毒蛇吐信。他的攻击还是那么犀利,移动还是那么灵活。

三年前的阴霾,在一瞬间重新笼罩了我。我咬紧牙关,低吼了一声,想冲破这种桎梏。

长时间的官方工作并未削减卢卡斯的战斗力,他的攻击像狂风暴雨般袭来,仿佛要把我撕碎。我很快就被他逼入了绳角,徒劳地抬起双臂进行防御,感觉每一秒都是煎熬。卢卡斯打穿了我的防守,接着瞅准空挡,一个上勾拳打在了我的下巴上。

我顿时眼冒金星,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倒在了拳台上,自动时钟里开始传出读秒的声音:「1、2、3……」

站起来……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站起来,站起来……

「站起来!」忽然一个清晰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

我扭头去看,顿时眼眶一热。教练趴在围绳边,正在朝我大吼着。

他终究是放不下我,偷偷地跟来了。

「站起来,你没那么软!」教练拍着围绳大喊。

我强撑着站了起来,读秒刚数到 8,此时戛然而止。

卢卡斯狞笑一声,再度扑了上来,他可不愿放弃这个大好机会,要一鼓作气将我击溃。

教练叫道:「绕出去,别跟他硬拼!」

有了教练的场下指导,我的心里有了底气,一个摇闪绕了出去,开始跟卢卡斯游斗起来。我不断地用刺蹬和前扫控制距离,遏制卢卡斯的重拳。他气得暴跳如雷,可是一时片刻也没有好的办法。可是他的速度太快了,还是瞅准时机钻了进来,紧接着一个摆拳击中了我的腹部。

我听到了肋骨的悲鸣,三年前,那是我脾脏破裂的地方。巨大的痛苦包裹了我,让我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去。

教练大喊:「贴上去,别给他机会!」

我紧紧抱住了卢卡斯,不给他出拳的机会。恼羞成怒的卢卡斯一把推开了我,趁此机会,我打出了一记摆拳,砸在了他的脸上。卢卡斯「噔噔」后退两步,摸了摸鼻子,他发现自己竟然流血了。

看着拳套上的血迹,卢卡斯狂嚎一声,像发疯的野兽一般扑了上来,獠牙毕现,我心里不由得一阵抽搐。就在这时,忽听时钟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时间到了。

卢卡斯停住了脚步,他抬头看看时钟,一把扯下拳套狠狠地扔在了地上,大叫了一声:「What the fuck!」

我靠在围绳边上,没来由地一阵虚脱。

卢卡斯没有食言,按照约定,他给了我一个参加预选赛的名额。

临走的时候,卢卡斯想对我说什么,欲言又止。

我说:「怎么了,不甘心吗?」

「不……」他的面色缓和了下来,摇了摇头,「也许,你是对的。」

「什么?」

「自从进入组委会后,我再也没有打过比赛,这是三年来的第一场。」他轻轻拍打着拳套说,「也许,是我害怕自己会失败吧。」

我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见,兄弟。」

7

我把参加预选赛名额的报名表给了阿珍,她高兴得摩挲许久,像是小孩子得到了心爱的玩具。

我说:「距离预选赛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你要加油了。」

她伸出手,摸了一下卢卡斯在我脸上留下的伤痕:「你的脸……」

我赶紧别过了头去:「别管这些,你现在要好好训练,好好备战,别让大家失望。」

「嗯。」她咬着嘴唇,狠狠地点了点头。

「明天早上六点跑步,我在人民公园等你。」

第二天凌晨,人民公园空旷的大街上没几个人,我正带着阿珍慢跑,忽然一个人骑着辆破旧的电瓶车悠悠地超过了我们,转过头说:「你们这速度太慢了。」

我一下停住了脚步,既惊又喜:「教练?」

「别光愣着啊,跑起来!」教练嗔怒道,「跟上我的电瓶车!」

我知道,魔鬼训练开始了。那个前 K-1 王者,曾经的世界格斗亚军,终于认真了起来。他抖动着一身肥膘,脸上却是肃杀的神情,让人依稀窥到当年「轰炸机」的英姿。

在他的淫威下,阿珍能不能成为拳王不好说,但起码她能知道一个职业拳手是怎样炼成的。

我忽然对阿珍充满了同情。

三个月的时间,对于阿珍来说应该是漫长的,因为她像一块石头一样,被教练一刀一刀雕刻出了形状。昔日的朋克少女,已经蜕变成了一只矫健的野豹,曲线曼妙的腰肢间仿佛蕴藏着爆炸性的力量。教练仿佛不是在调教一个拳手,而是在亲手打造一件艺术品。

这让我想到小时候曾经养过一条狗,后来母亲觉得耽误我学习,就把狗送到了住在林场里的二舅家,帮他看护林场。过了一个学期,我趁着暑假去林场找二舅,那条狗认出了我,风一般地朝我跑来,在那一瞬间,我是恐惧的。

因为它再也不是当年住在楼房里的乖顺模样,体型粗壮了一圈,毛色浓密,瞳孔黝黑,浑身散发着一股野兽的气息。当它扑到我身上伸出舌头舔我的脸时,我竟然吓得哭了起来。

阿珍,就是那条被放归山林的狗,她浑身的野性都被唤醒了。

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在「诸神之夜」预选赛的前夕,我跟教练在拳馆的天台上喝酒。

吹着凉凉的夜风,我说:「好一阵子没见你玩『绝地求生』了。」

教练笑笑:「戒了。」

「哈?吃鸡了吗?」

「无所谓了。」教练端起一杯酒说,「人啊,还是要多看看现实,看看脚下走的路。」

我跟他碰了一杯:「恭喜你回归正常了,网瘾少年。」

「哈哈,谢谢你没把我送到杨永信那去。」

「教练,你现在这把身子骨,要去了他那,可就真结束了。」

他笑了一声:「我的时代结束了,可你们的时代才刚开始。」

8

 阿珍终于等来了「诸神之夜」的预选赛,比赛是在市体育馆举行,场馆巨大恢弘,简直堪比豪华演播厅——鳞次栉比的观众坐席、松软舒适的波斯地毯、面向任何一个角度都毫无遮碍的拳台,从高处直射下来的穹顶之光……这是一场格斗的盛宴。

站在这盛宴之下的阿珍就像一粒微尘般渺小,随时都会被浩瀚的恢弘所吞没。她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额头渗出汗珠,这是每一个来到「诸神之夜」的新人的正常反应。

我拍拍她肩膀说:「别紧张,只是预选赛,对手没那么恐怖。」

教练也安慰道:「阿珍,相信自己的训练成果,你没问题的。」

阿珍点点头,走上拳台,这时,一道穹顶之光从高处射下,打在了她的身上,渺小如微尘的阿珍瞬间成为了全场的主角,观众席掌声雷动,犹如潮涌,在台下的我也跟着激动起来,恐怕只有真正走上拳台的人才能体会那种感觉——那是一种挑战宿命的亢奋。

阿珍的对手是一个高鼻深目的俄罗斯姑娘,浑身带着来自西伯利亚的凛冽杀气。她高举拳头,朝着场内观众示意,接着又指向阿珍,做了一个抹颈的挑衅动作。

教练在台下拍着围绳大喊:「阿珍,别怕,上去撕碎她!」

悬挂在墙壁上的巨大时钟缓缓转动,如同命运的齿轮,「叮」的一声,比赛开始了。

阿珍低吼一声,冲了上去,如同一只矫健的野豹,扑向俄罗斯的棕熊。她的前手刺拳锐利无比,打出了「嗖嗖」的破空声,俄罗斯姑娘护住面门,紧接着一记扫踢砍在了阿珍的大腿上。阿珍踉跄后退,教练急得大喊:「顶住!」

俄罗斯姑娘冲了上来,阿珍还以颜色,一个扫踢正中对方腹部。两个人打得难解难分,火光四溅,惹得场内观众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三分钟过后,中场休息,阿珍坐在角落里气喘吁吁,面色潮红,我忙上去给她按摩放松。

教练趴在绳圈边问她:「阿珍,你的对手怎么样?」

「强……」阿珍喘着粗气说,「很强。」

「你要比她更强!」教练狠狠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别忘了你是为了什么站在这里的!」

阿珍还在喘着粗气,但眼神中的迷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锐利和坚毅。她点了点头,重新咬上护齿,走向拳台中央。

这是她的梦想,这是她的世界。

她的战斗之心犹如滔天巨浪,即使站在台下的我,也能感觉到那种汹涌的澎湃。犹如月球引动潮汐,我全身的血液也被她呼应得沸腾起来,不由大喊道:「阿珍,上啊!」

阿珍的拳腿组合像雨点一样密集,朝着俄罗斯姑娘身上不同的落点倾泻而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阿珍的体能已逼近极限,俄罗斯姑娘冷不防抡出了一记俄式大摆拳,正中阿珍的头部,我心里暗道一声:糟了。

没想到阿珍却硬生生地吃了这一击,没有后退半步,而是一个勾拳反击,重重地打在了对手的右腹,肝脏传来的疼痛让俄罗斯姑娘立刻弯下了腰——就像我第一次暴揍阿珍时那样,她紧接着一记凌厉的高扫抡了过去,踢中了对手的头部。

俄罗斯姑娘摇晃了两下,像一截树干般倒了下去。

时钟里传来机械读秒的声音:「1、2、3、4……」到最后,全场的观众一起跟着喊起来,「7、8、9……」

「10!」

俄罗斯姑娘没有站起来。

阿珍 KO 胜出。

观众欢呼起来,我冲上台去,抱着阿珍转了两圈,她紧紧搂着我的脖子,有一些咸咸的液体流过了我的脸颊,流进了我的嘴里。

我知道,那不是汗水,那是她流下的眼泪。

「阿珍,你赢了。」我抱着她喃喃地说,「你赢了。」

9

打完预选赛,两天后就是正式赛了。教练把阿珍下一场对手的资料递给我,我看了一眼那个名字,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玛奴·艾拉」。

虽然暌违职业赛三年之久,但我也时常听闻这个名字,她是当今女子拳手中数一数二的恐怖人物,实力强悍,绰号「机械姬」。从资料上可以看出,她最近保持着全胜不败的可怕战绩。

我说:「她真的有这么强吗?」

教练叹了一口气:「我当年打 K-1 四强赛,最后一场输了,你知道吧?」

「我知道,你被打得很惨,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

「这个不重要……」教练有些尴尬,「重要的是,当时我的对手,就是玛奴·艾拉现在的教练。」

原来如此,怪不得能调教出来如此凶悍的拳手。

我问道:「那阿珍有胜算吗?」

「我看过他们的训练视频了,说实话,希望渺茫。」顿了一下,教练忽然又笑了笑,「不过我会努力的,总有些事情,我们要去面对,不是吗?」

我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因为衰老而略显疲惫的眼睛,岁月在上面留下了无情的划痕,瞳孔深处却依旧熠熠生辉,像大海深处一座微弱的灯塔。

我说:「没错,总有些事情需要面对。」

到了正式赛那一天,我才明白了玛奴·艾拉为什么被称作「机械姬」——她有着不输于男人的强健肌肉,身形却又十分流畅,看得出来经过千锤百炼。她面无表情,眼神里却有一种睥睨天下的神情,仿佛她就是这里的王。

我发现站在围绳角落里的阿珍有些微微发抖,她开始紧张了。虽然她不知道玛奴·艾拉到底有多恐怖,但对手散发出来的气息,她能感应得到。

墙上的挂钟发出「叮」一声轻鸣,时间到了,比赛开始。

我在台下大叫道:「阿珍,放松点!」

阿珍开始出拳,她一上来就拼尽了全力,也许她害怕自己撑不过第二个回合。但是玛奴·艾拉的防守是如此严密,根本无法击穿,混乱中,玛奴·艾拉猛然一个后手反击,精准地打在了阿珍的下巴上,让她踉跄后退。

「防住!」教练大声叫道。

阿珍立刻屈臂防守,蜷缩成一团,将伤害降到最低,因为玛奴·艾拉已经逼了上来,她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一顿暴风雨般的组合全都倾泻在了阿珍的身上。阿珍整个人都在不停地抖动着,抵御着猛烈的攻击。

忽然,玛奴·艾拉一记精准的上勾拳,从阿珍的防御臂中穿了过去,直接打得她一个仰头,向后栽倒。

场馆内爆发出了一阵呐喊声,有人尖叫,有人吹口哨。

我手心里则全是汗,跟着自动时钟一块数着秒:「1、2、3……」

数到「8」的时候,阿珍站了起来,她甩了甩头,脚步有些踉跄,但还是冲了上去,朝着对手连续挥动一套密集的组合拳。但没办法,玛奴·艾拉的摇闪太厉害了,她低头闪过阿珍的一记摆拳,紧接着一个击腹勾拳打在了她的肚子上。

我能清楚地看到,阿珍的腹部凹陷了下去,她还没来得及呻吟,脑袋上又挨了重重的一拳,再一次颓然倒地。

场馆内又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呐喊声和尖叫声。

我叫道:「教练,她撑不住了!」

不用我提醒,教练早已将准备好的白毛巾扔了出去,意思是弃权了。但是出乎人意料的,阿珍竟然又站了起来。

「诸神之夜」的比赛采用的是拳手中心制,教练可以扔白毛巾表示弃权,但那要在拳手毫无反抗能力,或者已经丧失斗志的情况下才可以生效。如果拳手表示还要继续战斗,则白毛巾无效。

我拍着拳台大喊:「够了,阿珍!别再站起来了,快弃权吧!」

她低头看了看我,只是惨然一笑,接着又冲了上去。

我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到最后,不知道阿珍已经强迫自己站起来了几次。她每一次被击倒,都强撑着站起来,而脚步一次比一次踉跄。她的那张小脸上已经布满了伤痕,额头肿起,下巴变形,鼻梁骨都已经断了。

我看到教练在旁边急得大喊大叫,已经往场上扔了三次白毛巾,可是也无济于事。

我曾以为,人类这个物种是很难突破极限的,无论是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造物主在将我们创造出来的时候,早已给我们划定了一条临界线,无法超越,也不可能超越——直到我看到阿珍如同风中的树叶,摇摇欲坠,千疮百孔,却始终不肯倒下——她的痛苦,早已超越了自身所能承受的极限。

那张布满血污和伤痕的面孔,已经不堪入目。

而场馆内的喝彩声,却一浪高过一浪。

阿珍又一次被击倒在地,这一次,她像是一只断线的风筝,整个人向后跌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教练拍着拳台大叫道:「阿珍!够了!别再站起来了!」

阿珍果然没有站起来,她的身体在抽搐。但两秒钟后,她却慢慢伸出一条手臂,搭住边缘的围绳,身体如同折纸一般,一节一节地站了起来。然后她没有进攻,也没有防守——确切地说,她没有做任何动作,两只手就耷拉在那里,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我已经顾不得许多,什么大赛规定,什么拳手章程,我一下子就冲到了拳台上,将她抱住,她的身子立刻软绵绵地栽进了我的怀里——我看清了她的脸,在那一瞬间,热泪灌满了我的眼眶。

阿珍茫然地看着前方,双眼没有了对焦——她已经失去意识了。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10

阿珍是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的,她已经昏迷了好几个小时。

她醒来后的第一反应是轻轻低喃了一声:「好疼。」

我轻轻地把她扶起来说:「活该。教练都扔了三次白毛巾,你为什么还要站起来?」

她浑身疼得龇牙咧嘴:「我想着,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我要尽力。」

「你这哪是尽力啊,你这是玩命!」

时值深夜,外面一片流光溢彩,车灯霓虹。阿珍望着窗外说:「你看。」

「看什么?」

「长的是深夜,短的是人生。」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只能默默地看着窗外。

阿珍忽然说:「我明白要成为拳王有多难了。」

我笑道:「呵呵,你以为呢。」

「欧阳,我要回老家了。」

「回老家干嘛?」

「结婚,生孩子,过日子。一年的时间到了。」阿珍拢了拢头发说,「我想了一下,其实,做个护士也蛮好的。」

我忽然鼻子一酸,急忙别过头去,点上了一根烟。

阿珍一直望着窗外:「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成不了拳王,但我一定要来试试。」

「为什么?」

「在我很小的时候,读过一首舒婷写的《神女峰》,印象很深,一直记在心里。」

我一下子就念出了那两句著名的诗:「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阿珍转过头看着我,满是伤痕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现在,我做到了。」

阿珍走的那天,教练带着拳馆的好几个哥们去车站送她。

在她上车的时候,我们站在月台上一起大喊道:「拳王阿珍!」

阿珍就从车门探出身子来,朝着我们拼命地挥手。就像我第一次见她时那样,阳光从她背后照来,有些逆光,给她黯淡的剪影镶嵌了一道淡淡的金边。她挥舞手臂的姿势,像是一张自由自在飘在空中的纸。

列车绝尘而去,驶向未知的远方。我们的人生便如这漫延无际的铁轨一样,偶尔一个交错,便呼啸而过。有的还能再见,有的只能怀念。

但我希望还能见到她,说出那句我一直未曾说出的话:

「阿珍,我想告诉你,其实,我的梦想也是成为一个拳王。」

- 完 -

□ 欧阳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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