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地铁站,我看到一群小混混在霸凌一个高中生。
他们应该都是一个学校的,因为好几个人身上都穿着「新航二中」的校服。不过那几个混混丝毫没有高中生的样子,染着黄毛,打着耳洞,正在轮番扇一个人的耳光。
被扇的那个人跪在地上,身体弱得像只柴鸡,还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只剩半边挂在耳朵上。有人拽着他的头发向旁边扭去,戏谑道:「四眼,看看你对象,你晚自习的时候不是还吹牛批,说要保护她的吗?」
旁边有个女生正被一个混混抱在怀里猥亵着,手探进了校服里面,胸罩被扯开了,有半截吊带露了出来。
女生的脸上布满了泪痕,她无助地看着四眼,想要说什么,却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巴。
快到末班车了,站台上只有寥寥几个等车的乘客,见到这一幕都纷纷躲开了,毕竟这些半大孩子打架,下手没个轻重,谁都不愿意溅一身血。
我也装作熟视无睹地走了过去,不是我不想管,而是,这种事情是屡禁不止的。况且,弱者被强者欺负,这本身就是既定的丛林法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些都只是他们的命运而已。
就像我无意去避开一只在路上将被践踏的蝼蚁。
那几个混混见无人阻拦,愈发猖狂,一个家伙怪笑着出主意道:「肖哥,扒了她裤子,让四眼开开洋荤。这小子是个雏,啥都没见过呢。」
肖哥哈哈大笑,上手就扒女生的裤子,还吆喝着让同伴录视频。女生拼命挣扎,使劲地拽着自己的裤子,但她的力气又怎么敌得过男生,眼看就要露点了。
「嘿嘿,给你来个特写,发网上搞个热搜。」录视频的混混龌龊地笑着,拿着手机贴了过去。
这时,地铁末班车进站了,站台上的乘客急忙进入了车厢。我也要抬脚进入,忽然听到四眼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操——」
就是这一吼,吸引了我的注意。
四眼猛地冲向了那个录视频的混混,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把他撞了一个趔趄,接着就上去夺他的手机。混混立刻反应了过来,一把推开四眼,然后将其一脚踹翻。四眼又爬起来,混混上去就是一拳,打得他满嘴是血。
「妈的,长本事了,敢动手抢东西了。」混混骂道。
四眼怯懦的眼神里夹杂着愤怒的火星,又一次冲向混混,试图夺过他手里的手机,结果被混混揪住头发,连扇了好几个耳光,鲜血混着涎液顺着下巴淌了下来。
有点意思,被践踏的蝼蚁竟然朝着鞋底举起了爪子。
这时,车门已经关闭,最后一趟末班车开走了。我既然留在了站台上,那就必须做点什么了。
「四眼,站起来。」我站在一旁,冷冷地说道。
混混们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但出于成年人的震慑,一时间都没说什么。
四眼再次爬了起来,看向了我,那眼神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但我却没有过去帮忙,只是说道:「如果你不是左撇子的话,左脚在前,右脚在后,注意双脚不要踩在一条直线上。双手举起来,贴住额头,肘尖护住你的肋骨。」
四眼怔了一下,但还是照着我说的话做了。虽然他的站架极不标准,但应付这样的场合应该足够了。一个混混指着我笑了笑,上去朝着四眼就是一拳,我冷喝道:「拳来了,低头顶住!」
四眼猛地低头,混混一拳就打在了他坚硬的头骨上,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头骨是人体最坚硬的骨骼,指骨的结构跟它比起来,简直就像蜻蜓一样脆弱。这一击,直接导致了那个混混的小指和无名指的远节指骨骨折。
我没有让他放弃这个机会,接着说道:「反击右手直拳,后腿蹬地,转腰,把拳头像铅球一样抛出去!」
「砰!」一记并不标准的后手直拳轰在了混混的脸上,他捂着鼻子,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另外几名混混见状,一起围了上来,对着四眼拳打脚踢。我说道:「含胸收腹,抱头防守,护住你的软肋!」
四眼以防御姿态硬接下了这一波围攻,但他身体瘦弱,被打得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住。我又道:「移动,别站在同一个地方。」
四眼动了起来,虽然动作笨拙,但起码不再像一个靶子一样被人肆意攻击。
「注意脚下步伐,保持间距。」
「双手贴住额头,别闭眼睛,看着他们的动作。」
「移动,往你的左侧绕……」
「左右直拳,一、二!」
那个一个绝佳的空当,我喊得很及时,四眼的动作也跟上了,连续两拳正正地轰在了另一个混混的脸上。虽然出拳很别扭,发力也不透彻,但还是打得那个混混一个仰头,鼻血跟自来水似的涌了出来。
对付普通人,这样的技术和力度已经足够了。
四眼的眼中开始有流光闪烁,我明白那种眼神,那是自信的表现,虽然他刚才还是一个差点被践踏至死的蝼蚁。
剩下的几个混混不干了,为首的那个肖哥也放开了怀里的女生,跟其他人朝着我一起围了过来:「你他妈 X 是干啥的?我警告你,不想死,赶紧滚!」
「想打架吗,好啊。」我缓缓脱去了外套,里面只穿了一件背心,丝毫掩盖不住壮硕的手臂和凹凸的腹肌。我是风林道场的职业拳手,目前维持着 30 场不败的战绩,刚拿下了 AKS 世界格斗赛的亚洲站冠军。
我随便朝着他们某一个人挥了挥手:「一起上吧,我尽量轻点,不过如果死了,可别怪我。」
他们的脚步被钉在了原地,眼神开始晃动,喉结上下蠕动着。这是被我的气场所震慑时的本能反应,就像被猛兽盯上的猎物,有时候肌肉都会瘫痪。
生物在面对未知恐惧的时候,神经系统会产生麻痹感,以消除心理负担——这是任何理智都无法抗拒的本能反应。
我走到那名叫肖哥的混子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如果打的话,带着你的朋友一起上,不打的话,把录视频的手机留下,你们可以滚了。」
肖哥没说话,我却闻到了一股腥臊味。
他竟然尿了。
2
肖哥带着他的伙伴离开了地铁站,没敢多耽误一分钟。
我把手机交给了满脸是血的四眼,也转身离开了。地铁末班车已经错过了,看来,要打车回家了。
我刚走到地铁出站口,四眼就从后面追了过来,他哭着朝我鞠了一个躬,说:「谢谢……」
「不用谢我,架是你自己打的,我又没动手。」我挥了挥手道,「是场男人的战斗,很棒。」
「我……」
四眼还想说什么,我打断了他道:「赶紧送你女朋友回去吧,太晚了,明天还得上学呢。」
就这样,我那天路过地铁站的时候,因为一时好奇,救了一只差点被践踏至死的蝼蚁。这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所以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可能对那只蝼蚁来说,这是他此生中最高光的时刻了,是他唯一一次反抗践踏而取得胜利的战斗,但是,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真的只是路过而已。
只是没想到,一周之后,我又见到了那只蝼蚁。
他就在地铁站里等着我,已经连续等了七个晚上。
我不是每次都坐地铁的,有时候也会骑单车或者坐公交回家,这是一个概率问题。
「有什么事吗?」我问道。他脸上的伤肿已经消了,穿着校服,戴着眼镜,就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高中生,孱弱得连一个引体向上都拉不起来,却能精准地解出 2x-4=(√x+5 +1 )2^。
「上次的事……」他嗫嚅道。
「我说了,不用谢。」
他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叫何云,在新航二中高三一班读书,我,我要拜你为师。」
我急忙拉起了他,说:「何云啊,你现在读高三了,最要紧的事就是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明白吧?不要想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不是乱七八糟,我真的下定决心了,要拜你为师的……」
「我教不了你什么东西,你快回家吧。」
何云「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哭着说:「如果那天晚上没有你,我可能就不想活在这个世界上了。我当时就想拜你为师,但没好意思说出口,回去之后就后悔了,所以我每天晚上在这里等你,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住在哪里,我只能在这里等你……」
地铁站来来往往的人很多,都在朝这边指指点点,我有点难为情,但此时必须斩断他的念想:「何云,你听好了,我那天只是路过,并无意帮你,只是看不下去他们拍女生的裸照罢了。我更无意收你为徒,我很忙,没这个精力,更没这个时间。你和我根本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我以后也不想再遇到你,OK?我的话说得清楚吗?」
何云呆呆地看着我,没有回应。
「好,如果你听清楚了我的话,现在站起来,坐车,回家。而我,也有自己要忙的事情,就这样,再见。」我说完就要离开。
这时地铁已经进站了,发出了刹车时让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何云站了起来,摇着头,喃喃地说:「你根本不明白,活在这样一个世界上意味着什么,天天被霸凌是什么滋味,就算上了大学,我一样会被他们欺负,当众扒下裤子、背后画上乌龟、脑袋被按在马桶里……这个世界不要我了,我也不想这样活着……」
他眼镜片后面散发出决绝的眼神,我暗道不好,果然就在地铁将要停靠的时候,他忽然转身朝着轨道跳去,就像飞蛾扑火一般毫不犹豫。
我绷紧大腿,瞬间爆发,猛地蹿了出去,在一片惊叫声中拽住了他的后脖领,然后一把甩了出去。
何云像个沙包一样摔在了站台上,我揪起他的衣领低吼道:「你要想死,我不拦你!但别死在我的眼前!」
何云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但从他的眼神里我能明白,一旦我松开手,他第二次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跳下站台。
真是败了……我把他丢在了地上,说:「我叫欧阳乾,明天晚上下课后,去历山路的风林道场找我。」
任何人都没有前后眼,不会未卜先知,所以只有事后我才晓得,自己做了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我就像一个使者,带着他闯入了恶魔的殿堂。
风林道场在晚上没有学员,我习惯了在安静的时候独自训练,这样让我更容易掌握力量的走向。所以当何云如约出现的时候,我还是稍微有点不适应。
「师父……」他开口就叫。
「停,」我制止了他,「不要叫我师父,先说好,我并没有收你为徒,也没有精力和时间培养你。反正我晚上也要训练,就带着你一块练习,作为朋友,我可以指点你一二。你叫我乾哥就行了。」
「乾哥……」他叫得很是别扭,也许在他的圈子里,并没有这样的人际关系。
那天晚上,何云就从最简单的左右直拳开始练起,抱架、蹬脚、转腰、送肩、出拳。看似简单的动作,却蕴藏着一条完整的动力链,每个参与发力的肌肉和关节都必须做到完美配合,才能打出一记标准的直拳。
普通人练习左右直拳,差不多一个月才能找到发力的感觉,练习差不多三个月,才能在实战中运用出来。但何云的进度却刷新了我的认知,仅仅一晚上的工夫,他的左右直拳就已经能打出穿透性的力量。虽然这种力量对职业拳手来说太过于稚嫩,但对于一个普通高中生来说,已经是相当锐利的武器。
看来,那天晚上他能连续打倒两个霸凌他的混混,并不是偶然的,这孩子的天赋极高。
我看着他不停挥拳,完全沉浸在训练状态中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头却掠过一种怪怪的感觉。这是一种生物的本能,就像那个混混被我的气场震慑而尿裤子一样。
也许是我想多了,我这样安慰自己。
3
时间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何云每天下了晚自习后都会来道场训练,风雨无阻。他的技术也日渐成熟,瘦削的胳膊也慢慢有了一些线条,看上去不再那么孱弱了。
那天晚上训练结束后,我心情不错,就想出去喝一杯,带着何云去夜市上撸串。到了地方,我刚点完菜,拎了一件啤酒回来,就看到何云坐在那里眼神闪烁,双手交叉在一起,肩膀还在微微颤抖。
我朝周围扫了一眼,果然,冤家路窄,原来是肖哥他们一伙,也在这里撸串,就坐在不远处的摊位上,正在旁若无人地吆五喝六。
我坐下来,笑着问他:「怕了?」
「没事,我不怕。」他也挤出了一个笑容,但很勉强。
「想不想试试?」
「试什么?」
「何云,你要相信自己一直以来的训练。」
他仿佛已经猜到我要做什么,急忙阻止道:「乾哥,你别——」
可惜已经晚了,我抄起一个啤酒瓶子,朝着肖哥他们那桌就扔了过去。「哐当」一声,酒水溅得满桌都是。我急忙转过身戴上兜帽,不能让他们看见我的脸,要不然这架就打不起来了。
肖哥一帮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朝这边看过来,一眼就盯上了何云:「卧槽,四眼,你他妈也在这?」
「这啤酒瓶子是你砸的?你他妈疯了?」
「在学校挨打没够?跑这找揍来了?」
肖哥一伙人围了上来,何云急忙从座位上起身,摆着手辩解道:「肖哥,是个误会……」
「误会?」一个混混拽住他的衣服领子,抬手就是一耳光,「操你 X 的,你误会的时候扔酒瓶子?」
何云的眼镜又被打掉了,只剩半边在耳朵上挂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情急之下便推了对方一把。见霸凌对象竟然还敢反抗,混混不由得大怒,抡圈了胳膊就是一拳:「我操你 X——」
没骂完的话戛然而止,就在混混大抡拳甩过来的同时,何云的脸上还是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但他的身体却本能地动了,一个下潜摇闪避过了这一拳,然后「砰砰」两个摆拳全都打在了对方的下巴上。混混的脑袋像拨浪鼓似的摇晃了两下,然后翻着白眼倒了下去。
何云惊呆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倒地的混混,又看看自己的双手,还是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一个多月的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背叛了他的大脑,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擅自完成了反击。我明白,这是一种奇妙的感受,仿佛意识和肉体脱节了。
肖哥那伙人也愣住了,不过短暂的迟滞之后,他们很快反应了过来,一拥而上,对何云展开了围攻。毕竟,这里是大庭广众,如果他们被一个四眼打了的消息传回学校,那以后也不用混了。
虽然他们也很好奇四眼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相比之下,还是先保住面子比较重要。
何云在短暂的懵懂后,也反应了过来,面对众人的围攻,他开始用步法游走,避免自己被逼入死角,同时瞅准机会进行反击。在游走中出拳是很难的,因为无法打出精准的力量,但何云却好像很擅长移动发力,每出一拳都能重创对手。
我躲在一旁观战,不禁暗暗惊叹,面对五六个人的围攻,他仅仅凭借步法的移动,就能周旋于其间,虽说看似也吃了不少拳脚,但每次都靠着移动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道,所以他承受的攻击几乎是微乎其微。
而在闪避攻击的同时,他能准确地预判出对方动作的空当,然后给予精准的打击。没有过多华丽的动作,只有直拳,格斗中最原始的左右直拳——他就靠着简单的步法和最基本的拳法,完虐了这帮混子。
这孩子,果然是天赋之子吗?
对方已经有三个人被打破了面门,血流如注,模样惨不忍睹。何云这边也吃了几记拳头,但都是擦伤,并不严重。明眼人都能看懂,这场消耗战打下去,站在最后的一定是何云。
一个混混急了,冲上去抱住何云的腰,试图把他摔倒在地。其实,他们从一开始就该采用这种战术,或许还有一线胜机,但现在已经晚了,何云的攻击本能被彻底激发了出来,他猛踩混混的脚,趁着对方松手的空当,突然转身,在几乎贴身近距离的情况下拧腰抖肩,一个向上的勾拳以出其不意的角度,正怼在了他的下巴上。
就在这时,输红了眼的肖哥抄起一把撸串的钢签,朝着何云后腰就捅了过去。要么说,这帮半大孩子下手没个轻重呢,一上头完全不考虑后果。我一下子从斜刺里杀出,一个侧踹就蹬了出去。
这一脚正堵在肖哥胸口上,他飘逸地飞行了好几米,才砸在一桌烧烤摊上。何云惊愕地回头,看到了散落一地的钢签。
我朝躺在地上的肖哥耸了耸肩,做了一个抱歉的姿势:「好几个打一个没关系,但你作弊抄家伙,这就不对了。」
打完这场架,没撸成串不说,还赔了烧烤摊老板五百块钱,你说这是何苦来哉,我有点后悔一开始扔的那个啤酒瓶子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不知道是咋了,何云忽然哭了起来,一开始是小声地啜泣,偷偷抹着眼泪,到最后,他干脆站在路边,放声嚎啕大哭起来,眼泪如同滚烫的熔岩,奔涌在苍白瘦削的面庞上。
我没有劝他,而是去对面便利店买了一盒烟,抽上一根静静地看着他哭。我不常抽烟,但这个时候我觉得必须要来一根,不是有那么句话嘛,没有在长夜里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他终于长大了,我觉得这是一个值得庆祝的事情。
只是我没想到,屠龙的少年,这么快就能变成恶龙。
那天我去办事,正巧路过新航二中,便想着中午叫何云一起出来吃个饭。刚走到学校后门的那条小巷子里,正冲出来一个女生,差点和我撞了一个满怀。我定睛一看,这不是何云的女朋友吗?
何云的女朋友叫小姝,自从地铁站那次事件之后,我又见过她几次,都是她晚上去道场给何云送夜宵。小姝对于我在地铁站帮她解围十分感激,每次见到我都毕恭毕敬,像对待长辈一样。而这一次她的神情却十分慌乱,眼眶边似乎还有泪痕。
「怎么了?」我皱起眉头,「那些人又欺负你了?」
小姝摇了摇头,欲言又止道:「何云他……」
「何云怎么了?」
「他变了……」小姝抽噎了一下,扭头跑走了。
我觉得好奇,便走进了巷子,看到靠墙根的地方正一溜排跪着五个人,正是肖哥他们一伙,一个个低着头,臊眉耷眼的,两只手都乖乖地抱在后脑勺上。而站在他们面前的,正是何云!
何云再也不是那个任人霸凌的小四眼了,他像王者一样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肖哥说:「交出来。」
肖哥双手颤巍巍地递上了自己的钱包。
何云从钱包里抽出来三张钞票,抖了抖,冷笑了一声:「就这点儿?」
「我真的……」
「啪!」何云一耳光就抽了过去,「让你说话了吗?」
肖哥毕竟是混子头,站起来就要反抗,却被何云一脚蹬翻在地,骑在身上左右开弓,连扇耳光,「让你说话了吗?让你说话了吗?让你说话了吗……」
肖哥被这一顿耳光扇得五迷三道,嘴角流血,白眼都快翻过去了。旁边一个人嗫嚅道:「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何云一把伸出手,钳住他的脖子,将那个人一点一点地拽到自己面前。我看清楚了他的脸,就是那天晚上在地铁站里拍小姝裸照的那个混混,此刻他被何云掐着喉咙,一张脸憋得青紫,却丝毫不敢还手。
何云凑到他脸上,一字一句地说:「下次没让你说话的时候,给我闭嘴,否则我就把你的舌头给拔出来。听明白了吗?」
他快要窒息了,嘴唇发绀,鼻翼抽动,眼神开始涣散,但还是强忍着点了点头……
我没有过去劝阻何云,而是慢慢从小巷子里退了出来。还是那句话,弱者被强者欺负,这本身就是既定的丛林法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无意去解救任何一只将被践踏的蝼蚁。
虽然何云的做法有些混蛋,但他并没有对普通同学下手,制裁的只是曾经霸凌过他的混混。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这算是他们自找的。
4
何云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的体格日渐强壮,肌肉线条鼓起,手臂呈现出漂亮的流线型。我不知道是不是运动改善了他的 DNA,竟然连近视都逐渐好转,他摘掉了眼镜,头发抹上发蜡,将发型梳成大人模样。一股强烈的雄性荷尔蒙的气息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这与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判若两人。我敢打包票,别说学校了,就算他现在去夜总会也没人敢与他对视。
但他并没有堕落成混迹夜场的混混,而是痴迷于格斗无法自拔,就像瘾君子坠落在了海洛因的海洋里。他几乎是通宵训练,从晚上十点到凌晨五点一直在道场里挥汗如雨,重复着那些简单枯燥,而又杀伤力极强的动作。那些我们职业拳手都无法忍受的高强度耐力训练,他却乐此不疲,像上了发条一样终夜不停。
我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为了弥补晚上训练的时间,何云白天就在课堂上睡觉,迫于他强大的气场,就连老师都不敢唤醒他。学习成绩不用说,自然一落千丈,但他丝毫不以为意。
我隐隐有了一些不安。
那天晚上何云又来道场训练,正巧来得早了,赶上了一堂实战交流课。看着队员们的比赛,他的瞳孔中释放出了炽热的光芒。我感受到了他抑制不住的欲望,便问道:「上去打一场?」
「好。」他没有犹豫,直接答应了。
我给何云找了一个水平比较高的队员,叫 EK,他业余训练了三年,实力已经接近职业水准。我让 EK 戴好护具,何云却把护具扔在了一旁,说:「我不用戴这些东西。」
EK 轻蔑地笑了:「小子,一会儿挨打的时候可别喊疼。」
上场的时候,我心中忽然有些忐忑,便嘱咐何云道:「这只是一次交流赛,不要发全力,不要下死手,明白吗?」
「明白。」何云点了点头。
比赛开始,EK 老道的经验就体现出来了,他拳腿犀利,攻防节奏无懈可击,几乎是压着何云在打。何云则被逼得节节败退,疲于防守,毫无还手之力。我暗自叹息了一声,看来何云打小混混还行,对付具有准职业水平的对手还是够呛啊。
何云被逼进了角落,抱头防守了一阵后,忽然一个下潜闪了出来,步伐轻盈,没有丝毫的迟滞。刹那间,我的心里掠过一个念头:不,他根本就没有处于下风,他是故意的,就像猫捉耗子一样在逗弄对手!
果然,在闪过之后,何云畏惧的表情瞬间消失了,他拧腰翻胯,右腿暴起,一记凌厉的高扫如同大斧一样砍了出去。那是 EK 的视线盲区,他没有丝毫防备,头盔在暴力高扫下就像纸糊的一般脆弱,「砰」的一声,他应声倒地。
何云只出了一腿,就结束了战斗。
我不由急火攻心,连忙上前查看 EK 的伤势,幸好只是暂时昏厥过去了,并无大碍。
训练结束后,何云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头站立着,等待着我的训斥。在赛前,我已经嘱咐过他不要下死手,但他对训练同伴却毫不犹豫地使出了杀招。我没有骂他,只是说:「何云,你走吧。」
「走?」何云抬头看着我,「去哪里?」
「不要再来道场了。能教你的,我都教完了,你以后不用再跟着我了。」
「乾哥,我……」
我打断了他,说出了那句决绝的话:「风林道场不欢迎你。」
何云哭了,但我没有心软,刚才那一腿,已经触碰到了我的容忍底线。看着他落寞离开的背景逐渐消失在夜色里,我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回学校吧,回到书山题海里,那里才应该是你为之拼搏的地方。」
何云离开后,我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这个倔强的高中生,很快就从我的记忆里淡化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约会的地点在玫瑰酒吧。那是一个比较有情调的地方,我也精心收拾了一番,便去赴了约。
相亲对象是一个女海归,家境不错,谈吐也很得体,我们相谈甚欢,几乎都要到展望未来的地步了。而坐在邻桌的几个男人明显是喝高了,竟然对着女海归吹起了口哨。
女海归有些不快,便对我说:「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我表示同意,就在我们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邻桌一个男人五迷三道地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杯酒:「别走啊,妞,陪哥哥喝一杯。」
这家伙满脸通红,显然已经喝蒙圈了。我不想破坏这融洽的气氛,便好声道:「哥们,你喝多了。」
「你他妈谁呀?」他斜瞥了我一眼,「知道湛江路郭三吗?」
我说:「我还真不知道。」
「不知道就出去打听打听!」他拿手指头连连戳着我的膀子,「老子说话的时候,别他妈插嘴,小心五连发顶你脑瓜子!」
我实在不想第一天相亲就动粗,闹得鸡飞狗跳。就在我一犹豫的当口,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郭三是吧,我知道你,我操你 X。」
我一回头,看到何云和他女朋友小姝竟然也在酒吧里。
郭三大怒,这人估计是横行惯了,拎起酒杯就砸了过去,何云闪身避过,一个箭步就窜了过来,接着一个上勾拳就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郭三的下巴上。郭三哼都没哼一声,仰头跌了出去,像个麻包一样摔在了地上。
郭三那桌朋友一下全都站了起来,朝着何云围过来。一个梳着脏辫的花臂男一马当先,拎着酒瓶子就朝何云头上砸去。何云一个后撤避过,接着抓住他的脏辫往下一按,一个顶膝就轰在了他的脑袋上,这人仰头的时候鲜血四溅,估计鼻骨已经断了。
剩下的那几个人还想围殴,可是何云却率先朝他们冲了过去,如虎荡羊群,几乎是一拳一个。多日不见,他的速度又变快了,出拳更加凌厉,发力更加透彻,游走在几个大汉之间,他翩跹的步法就像是一只蝴蝶。剩下最后一个男人见势不妙,转身想跑,何云却连最后一点生路都不给他留,一跃而起挡在了门口。
男人慌了,手里亮光一闪,从兜里掏出了一把卡簧,就在刀刃弹出来的时候,何云的高扫已经到了他面前,接着重重地砍在了他的脖颈上。男人脑袋一歪,像根面条似的瘫了下去。
酒吧里的客人已经乱作一团,女海归也被吓得花容失色。何云踏着一地狼藉走了过来,抹了抹脸上溅的血,看着我说:「乾哥,我又进步了吗?」
声音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面孔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孔,但此刻的他,给我的感觉却那么陌生。
「进步了。其实,你不用下这么狠的手,他们都喝醉了。」
「这些流氓,死了活该。」他舔了舔嘴唇,瞳孔里又释放出炽热的光芒,「不过,我还没打过瘾呢,乾哥,要不咱俩再来一场?」
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公然挑战我。我笑了笑,摇了摇头:「何云,我跟你没有战斗的理由。」
「战斗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吗?」
也许是看我实在没有战意,他瞳孔里炽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朝着我鞠了一个躬,然后带着小姝离开了。
酒吧里这场闹剧,彻底搅黄了我的相亲。
但我没想到,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5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是一句中国的古话。所以开拳馆的人,最忌讳有人来踢馆,一旦遇到踢馆者,绝不会手下留情。
而最近,连续五家道场都被人踢馆了,且为同一人所为。我看了视频,是何云干的。
这家伙下手挺狠的,专挑会员上课的时候去踢馆,为了面子,道场的教练不得不接下挑战——这是保住招牌的唯一选择。
但可惜的是,他们都在何云的面前败下阵来,竟没人能跟他打满三分钟一局的比赛。第五家道场的主教练外号叫「大犬」,曾经拿过昆仑决·城市之光的选拔赛冠军,应该说是这里面实力最强的选手了,但也在 2 分 45 秒的时候被何云用一记爆肝拳 KO 了。
我在职业赛场上也没见过这么凶猛的对拼,两人一上来没有试探,直接就进入了白热化的对攻。大犬名如其人,体能充沛,攻击力极强,尤其一双铁拳,打得密不透风。但就是在这样的攻势下,何云竟然生生顶住了他的第一波进攻,在一分钟之后开始还以颜色,并且那拳法的密度和刁钻的线路几乎与大犬如出一辙!
视频看到这里,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家伙竟然在实战的过程中模仿对手,继而进化,将之转换成了自己的进攻模式!
大犬被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攻击风格打懵了,他没想到竟然有人会在拳法上复刻且压倒自己。他没有撑过第一回合,在临近结束的时候,大犬被自己最擅长的左手勾拳一击爆肝,疼得他护齿都吐了出来,捂着肚子在拳台上打滚。
给我看这些视频的是「拳士会」的黄老板,他的「拳士会」是本市最大的格斗俱乐部,旗下有会员近千人,如果也遭遇这种场面,那损失可就大了。但不幸的是,何云在网上发布了一条动态,说下一个踢馆的对象便是「拳士会」。
黄老板是我的故交,他在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我,希望能由我出面劝阻这个疯子。我知道何云做这一切的目的,他只不过是想借此逼我出手而已。
我说:「抱歉,黄老板,这个忙我实在帮不上。我跟他只是一起训练过而已,并不是师徒关系,而且我现在跟他也没有任何瓜葛了。」
黄老板很急,道:「乾啊,你的实力我是知道的。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请你去拳士会坐镇,如果那个疯子真的过来踢馆,就由你来对付他。费用的话,你开个价。」
我笑了:「真不是钱的事。实话告诉你,如果我去拳士会,他一定会过来踢馆。反倒是,如果我对此事不理不睬,他可能也就歇菜了。」
「什么意思?」黄老板不解。
「这家伙就是要找一个由头,逼我出手而已。」我伸了一个懒腰,「这样吧,黄老板,也不用请我过去坐镇,你要真不想惹这个麻烦,就给我买一张机票,去九寨沟的,我出去放松几天,保你没事。」
不出所料,在我去九寨沟玩的几天里,何云果然偃旗息鼓了,并没有去找「拳士会」的麻烦。我不由觉得好笑,这家伙行事风格还是跟孩子一样。但同时也明白了那种隐隐不安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我已经很久没遇到过像何云这种执着的人了。
执着可以成圣,但一念之差,执着也可以入魔。
就像是通往地狱和天堂的交叉口。
我从九寨沟回去的那个晚上,在公寓门口遇到了小姝,她化了一个淡妆,穿着简约的 T 恤,亭亭玉立的,说实话,比我上次相亲的那个女海归漂亮多了。小姝是专门在这里等我的,她想找我喝一杯。
我们就在楼下的啤酒屋里喝起酒来,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何云身上。谈起何云,小姝的眼神中突然露出了恐惧的神色,颤声说道:「乾哥,你知道吗,何云变了。」
我说:「人都是会变的。」
「不,不一样,何云几乎快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我都要不认识他了。他现在根本不上课了,每天除了训练还是训练,有时候一天能练到 12 小时,像疯了一样。」
这倒是让我吃了一惊,「他都在哪里训练?」
「健身房、俱乐部、格斗馆……几乎是走到哪就练到哪。有一次我上早读的时候,顺路去一家格斗俱乐部给他送饭,看到他在打沙袋。等我下了晚自习去给他送夜宵,看到他还在那里打沙袋!俱乐部的人说,他几乎一整天没有歇息过……」
我本以为何云离开了风林道场,会步入正常的生活轨道,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这小子魔怔了,我不知道该如何解救他。
「乾哥,你知道吗,现在何云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他以前的眼睛是温柔的,善良的,但现在,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猛兽盯着猎物,嗜血、暴戾,感觉随时都会扑上来把我撕碎……我真的已经不认识他了……我很庆幸,那次在地铁站遇到了你,可是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的话,我宁愿你不要出现。」
我无言以对。
小姝喝下了一杯又一杯的啤酒,也许是为了借酒浇愁,她在我面前完全没有设防,很快就喝醉了。我夺下了她手里的酒杯,说:「小姝,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我还要喝……」小姝夺过酒杯,一饮而尽,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她很快就喝得不省人事,像摊泥一样趴在我身上。我没有办法,只能先将她带回公寓。
我把她的外套脱掉,放到床上,然后关掉灯,俯身给她盖上被子。就在这时,小姝忽然抱住了我的脖子,含混不清地说:「你别走,陪陪我……」
闻着少女沁人脾肺的体香,我的心禁不住狂跳了两下。她长长的睫毛抖动着,脸蛋红扑扑的,呵气如兰的气息从我耳边掠过,一切都充满了夜色的诱惑。
没有几个男人能把持住这种场面。
我沉默了几秒钟,还是掰开了她的手,给她盖好了被子。
就在这时,一阵凉风吹了过来,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黑暗中。
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知道他是谁。果然如小姝所言,他浑身都散发着一种野兽的气息。
一段时间不见,他的气场又强悍了。
何云在这个时候出现,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站在阴影里,桀桀地笑着:「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把控住自己了,没几个男人能像你这样。」
「小姝是个好姑娘,我不想伤害她。」我叹了一口气,「你想跟我打,何必这样,牺牲你女朋友。」
「无所谓,」何云冷笑着,「他在跟我之前,就被肖哥那个混蛋睡过,也不是什么干净身子。」
听他这么说,我不禁心里一颤。何云啊,真的变成了我们都不认识的人。
「既然你没有睡她,我好像也没有了逼你出手的理由,真是头疼啊。」他挠着后脑勺。
我不明白:「何云,你为什么要执着于挑战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打倒在我身边出现的所有比我强的人。我要证明,我才是最强的存在。」
原来是这个执念,这就是他一直以来进行炼狱式训练的动力,或者说,这种执念,是对他以前弱小和无助的报复性补偿。
「好,我答应你,」我说,「如果这就是你人生信念的话,我满足你这个愿望。」
何云大喜过望,脱下外套就要动手,我制止了他:「这里不是打架的地方,去风林道场,我在那里教的你,也会在那里跟你做一个了结。」
6
凌晨时分,偌大的道场内,只有我跟何云两人。
他脱去了外衣,只穿了一条格斗短裤,露出了流线型的背肌,说明他现在出拳的发力已经非常通畅。胸肌并不是很发达,但结实有力,八块腹肌清晰可见——这是标准的格斗型身材,每一寸肌肉都为爆发而准备,绝无多余的累赘。
我真的没想到,他的地狱式训练,竟然能把自己的身体打磨到这种程度。按说,这应该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但看他的表情,却好像乐在其中。
他摆了一个格斗架,五官因为激动都快扭曲了,像第一次走进洗头房的处男,「乾哥,我在梦里无数次见到过这个场景,没想到,今天真的实现了。」
「跟我打,就那么让你兴奋吗?」
「因为我认识的人中,你是最强的!」他双眼都开始发红了,「为了能攀上顶峰,我连一秒钟都不舍得浪费,离开道场的这段时间,我光沙袋就打坏了九个!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明白了。」我也摆出了格斗架,「我会竭尽全力呼应你的努力的。来,上吧。」
「呲——」他一记前手刺拳就打了过来,因为速度太快,竟然发出了与空气的摩擦声。
我着实吃了一惊,这种速度,几乎已经超出了肌肉收缩的极限。我不敢硬接,一个侧闪躲过,正要反击,他又是一记前手拳刺了过来!
连续刺拳,中间相隔不足 0.03 秒!
这个时间差,我已经躲不过去了,只能屈臂防守,硬接了这一拳,接着还以颜色,也是一记刺拳,像毒蛇吐信一样舔舐了他的下巴。
这种速度的刺拳随意一击,就能打晕一个普通成年人,但何云明显超越了「普通」这个概念,他只是踉跄后退了一步,捏了捏下巴,「乾哥,好快啊。」
我冷声道:「快的还在后面。」
「果然,你是最棒的!」他狞笑着,再度扑身上来,双拳左右开弓,如同暴雨一般落下。我无法跟他硬拼,只能一边游走,一边找时机反击。几个交锋下来,我用余光一瞥,一下子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居然利用步法的移动,将我逼近了角落!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容不得我多想,何云已经扑了上来,双拳肆无忌惮地展开了猛攻,打击的路线刁钻诡异,从各个角度撕扯着我的防御。就在攻击的间隙,他的右手猛地往后一拉,接着一记重拳就轰了过来。
透过双臂防御的空隙,我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蓄力一击。如果说他的前手拳是锋利的矛,那后手拳就是滔天的浪,拳锋未至,一股澎湃的力量已经席卷而来——这不是他一开始时的实力,那只有一种情况:就在跟我的交手中,他的境界又提升了!
多么可怕的飞跃!
我明白,如果防下这一拳,我的手臂估计要断了。于是我迅速摇闪,一个撤步绕了出来,回头一看,不觉暗道好险,何云那一拳打在了道场的墙壁上,实木层被生生地轰碎了,水泥渣子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看来,我要拿出自己 100% 的实力了,要不然,我今晚真的有可能死在这。
「来吧,何云——」我沉声说道,「今天,我要让你再尝尝被霸凌的滋味。」
「嘻哈哈,」他发出了金属摩擦一般的尖锐笑声,「求之不得!」
我仿佛在面对一只出笼的猛兽,必须得承认,何云的攻击凶悍无比,力量、速度已经无懈可击,但他跟我比起来,欠缺的是经验,是面对不同对手时总结下来的心得——这是时间的累积,不是靠短期的努力就可以填平的。
我的格斗经验发挥了作用,在这场鏖战中,稳稳地占据了上风。没错,何云是一头猛兽,但也只是一头稚嫩的猛兽,每每爪牙扑空的时候,都会被我精准地反击。
让我拿出 100% 的实力,可不是闹着玩的。就像刀出鞘,必见血。
何云被我压制住了,他从一开始的得意变得有些迷茫,从迷茫变得沮丧,从沮丧变得愤怒——极端疯狂之下,他竟然一口咬掉了自己的舌尖,鲜血四溅,也许是因为疼痛的刺激,我看到他的肌肉在瞬间暴涨了一个维度,如蚯蚓一般的神经脉络在皮下鼓起,竟然肉眼可见!
这……这还是人类能达到的身体状态吗?
何云暴风雪一般的攻击再次席卷而至,这一次,我招架得有些狼狈了,因为他的速度和力量又提升了一个档次!纵然如此,我仿佛还能听到他在心中的呐喊:要更快、更强、更猛烈……
我几乎被这种猛攻压得喘不过气来,而就在这时,更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为了提升速度,他的小腿肌肉竟然进化出了羽翅的形状!
我怀疑自己眼花了,不由得定了定神,才被迫接受了眼前的事实:不止是小腿,为了出拳更加有力,他的前锯肌像鲨鱼牙齿一般突起;脚弓高高隆起,将之前缠着的绷带都撑破了,像马蹄一样高昂着;锁骨的肌肉则形成了两个漩涡,像魔鬼睁开的一双眼睛。
我惊骇万状,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精神图腾,在格斗圈里,一直有一个传说:如果有人将全身心都奉献给武道,把精神提升到极致,就会被格斗之神垂青附体。当然,这只是一种都市怪谈,扯淡的怪力乱神——没人知道格斗之神到底是谁,它长什么样子。
我从来不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但是,看着何云那狰狞的面孔和恐怖的肌肉,我明白了,格斗之神的确是存在的。它存在于人们的信仰中,存在于人们的执念中,存在于人心处最黑暗的角落里。
何云已经进化成了一头我不认识的怪兽,他倏忽而至,拧腰翻胯,一记右腿扫踢呼啸而至。我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硬抗下了这一击,那有羽翅肌肉加成的力量像撞上来的泥头车一般,一下子将我轰飞了出去。
我跌落在道场的角落里,他又咆哮而来,双拳再次疯狂落下。我紧紧抱头,调用全身的肌肉来抵抗攻击,却感觉每一拳都仿佛能穿透我的肌肉,直接把力量打进内脏。
我翻滚了出去,大脑开始眩晕,看着逐渐逼近的何云,我明白,再不想办法制止他,他将堕入地狱。
何云啊何云,格斗拯救了你,但同时也把你拽入深渊。
不管如何,一切都要在这里了结,否则,将万劫不复。
他以「格斗之神」的形态再次冲了过来,携带着风雷之势!理智告诉我,这时候应该闪避,但我没有撤,而是牢牢扎了一个站架,迎着他的冲击,用出了我的毕生绝学,三日月蹴!
三日月蹴是一种特殊的腿法,因为它的着力点只有一处大脚趾根部与前脚掌连接处的突起,也就是称之为「虎趾」的地方。面积越小,压强越大,将全身力量贯注进这一点,「虎趾」便成了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
被这种踢击伤过的人,往往会留下如新月一般的瘀痕,而「三日月」就是指农历初三夜晚中的眉月,所以才以此得名。
迎着何云的冲击,我的虎趾便如利刃一般,刺进了他的左肋。虽然那里已经被隆起的前锯肌所覆盖,但三日月蹴的最大威力,就是可以透过肌肉,直接把力量打入内脏。
7
这一击,我用出了 100% 的力量,哪怕征战世界比赛的时候,我也没用过这种杀招。我的启蒙教练曾经告诉过我,三日月蹴不是招式,是凶器。
但现在,我不得不亮出了这把凶器。
即使有坚若磐石的肌肉覆盖着,我相信那突刺的力量也已经渗入了何云的肝脏。他停止了战斗,跪在地板上,身形佝偻起来,不停地往外呕着黄水。
那羽翅状的小腿肌和鲨鱼牙齿一般的前锯肌慢慢地消退了,马蹄状的脚弓也萎缩了下去,他蜷缩起来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常态。
我喘着粗气,坐在地上看着他——不是我不想站起来,而是刚才那一击带来的巨大的反作用力,已经导致我的脚骨彻底断裂。
「何云——」我冷声说道,这个时候我只能选择最决绝的语言,来断绝他的妄念,「你根本就不是练格斗这块料,我劝你,还是回去安安心心上学吧。在格斗这条路上,你走不通,你没有这个天赋。」
何云踉跄地站了起来,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哀怨、痛苦、不甘、愤懑……但他一句话也没说,而是捡起衣服离开了道场。直到他走后,我才敢露出万分痛苦的表情,我的脚骨粉碎性骨折,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这场对决,是他赢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何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直到很久之后的一天,我忽然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发件人显示是小姝。
我打开那封邮件,里面只有一张照片,是一片茂密的丛林,远处还有奔泻的瀑布。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站在山林之中,身体被灌木丛挡住了,他却朝着镜头的方向笑了一下,露出了两颗尖锐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