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何其有幸

为放下大学无疾而终的暗恋,我在知乎写甜虐文。

没想到,喜欢的人出国回来了,将我抵在窗前。

「听说,你把我写死了?」

后来某天晚上,我开语音直播和读者聊天。

他洗完澡出来叫我,弹幕纷纷猜测他是谁。

我正手足无措之际,他凑到我嘴边:「我就是那个被她写死的男人。」

弹幕疯了,我也要疯了。

1.

「是,这个故事有原型。」

说完,直播间弹幕哭声一片。

我笑着安慰:「好了好了,不要哭了,都来我怀里,我替棉棉哄你。」

夏棉和裴飞是我写的故事《夏日未眠》里的主角,两人最后的结局很遗憾。

「所以,大大现实生活里,也没能和你的『裴飞』在一起吗?」

我哑声道:「对,没有。」

弹幕纷纷发「抱抱」表情安慰。

一个陌生 ID 夹在其间发问:「你还想见他吗?」

我愣住,缓了缓,心情低落起来:「他应该不想再见到我了。」

聊了十几分钟后,我下了播,瘫在椅子上发呆。

大学时我喜欢过一个人,只不过因为我的原因,我俩最终不欢而散。

每当状态不好时,我都会做同一个梦。

梦里他回来找我和好,然后梦醒了,我会变得更加低落。

就这样反反复复间过了好几年,我不想再这样下去。

于是,在知乎披马甲写故事,偶尔开语音直播和读者们聊天。

桌上手机提示音将我从混沌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是助理然然发来的微信。

「南一姐,刚刚有人给咱们摄影工作室微博发私信约拍生活照,给的价钱很高,去客户家里拍,咱们接单吗?」

「接,具体你安排吧。」

可等按照约定时间上门,我看清打开门神情冷淡的男人时,呼吸一滞。

裴昱琛?他什么时候回国的?

2.

我突然失去了语言能力,浑身僵硬地愣在原地。

然然困惑地看了我一眼,打圆场道:「裴先生您好,这是沈摄影师,也是我们工作室的老板。」

裴昱琛没接话。

众人看向了全程安静的我。

过了几秒,又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男人终于侧身开了口:「进来吧。」

然然和其他工作人员应声走了进去,开始布置起来。

我站在门口,迈不动脚。

我做了无数与他重逢的梦,如今他就真切地站在我面前,我却慌张得不敢抬眼看他。

「不进来?」裴昱琛倚在门边。

他表现得太淡定了,淡定到仿佛几年前的暧昧亲昵与不愉快从未发生。

我微垂着头往前迈了一步,可他并没有让开的意思。

这个距离,可以清晰地嗅到他身上好闻的木质香调。

我小心翼翼侧身越过裴昱琛,擦身而过的瞬间,余光里他的手好像动了一下。

接下来的拍摄,我谎称身体不适,由然然负责和裴昱琛沟通,我只拍照。

然然虽然不解,但凭着我俩的默契,拍摄还算顺利。

除了……裴昱琛时不时发问。

「沈摄影师,你离我那么远,能拍清吗?」

我龟速往前挪了一步。

「沈摄影师,我该摆什么姿势,你指导一下?」

我给然然眼神示意,然然秒懂上手。

「沈摄影师,我这个角度拍出来好看吗?」

镜头里,他慢条斯理地又解开了一颗衬衫纽扣。

我没出息地快速瞥了一眼对方衣领下若隐若现的锁骨,觉得有点渴。

室内传来口水吞咽的声音,朝声源看去,是灯光小哥爆红又腼腆的脸。

裴昱琛他到底是去国外学正儿八经的知识,还是去进修了狐妖勾人术!

我有些羞恼,硬邦邦地回了一句:「生活照不用解开那么多扣子,裴先生怎么拍都好看。」

他轻笑了一声,一边眼神含笑地盯着我,一边不紧不慢地又将纽扣一颗一颗扣了回去。

而我满脑子都是:他笑起来,眼睛还是那么好看。

拍摄到了尾声,只剩最后一组落日照,然然上前与他沟通拍摄地点。

他却偏头朝我说:「落日照我想在卧室阳台拍,自然光就好,我不喜欢太多人进我卧室。所以,只沈摄影师进来,没问题吧?」

我一下子绷紧了神经,没回答。

「卧室门我会开着,你工作室的人就在外面,难道沈摄影师还怕我吃了你?」

气氛有些凝滞,然然为难地看向我。

「你们先收拾器材吧。」我安抚道,然后和裴昱琛进了卧室。

卧室果然有个小阳台,装扮得干净整洁,裴昱琛径直走了过去,半躺在躺椅上。

我拿着相机找角度,打算速战速决。

「沈南一,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我还以为他会继续和我装不熟。

我扯出一个自认为还算自然的微笑:「现在可以拍了。」

他愣了一秒,低下头像是气笑了,随后语气暧昧地念道:

「傍晚,我穿着他的衬衣,和他一起窝在阳台的躺椅上看夕阳。」

「我把玩着他衬衣上的纽扣,听他讲这几年他在国外发生的事情。」

他念的是《夏日未眠》里男女主复合后的情节。

我浑身血液涌上脸,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又一下,然后越来越快。

在我错愕的视线里,裴昱琛抬头看着我,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眉眼,他就像勾人心魄的妖,戏谑又蛊惑地笑着:「夕阳、躺椅、我。所以,沈南一,你要和我看落日吗?」

他虽然在笑,但我隐隐察觉他现在并不高兴,甚至有点危险。

我反应过来,朝卧室门看了一眼。

他却像是提前知晓我的行动,快速起身将我抵在窗前,语气意味深长:「听说,你把我写死了?」

3.

淡淡的木质香调包裹着我,我俩的姿势过于暧昧,仿佛再有一个眼神对视,就能将气氛推向旖旎。

但实际上,裴昱琛在问完那句话后,便撤掉了压过来的气场,整个人静了下来。

我内心好慌,他是怎么知道那个故事的?现在换马甲还来得及吗?

良久,头顶悠悠传来一句:「沈南一,你还是只知道逃避。」

似无奈,似叹息,似自嘲。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心脏泛起绵密的疼意,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许久的沉默之后,裴昱琛坐回了躺椅,不再看我,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意。

最终,落日照没有拍成。

当晚,我久违地梦到了大学的场景。

那是大四,裴昱琛最后一次约我去学校食堂。

但我们什么都没点,隔着餐桌坐着。

他将那段时间相处的点滴,一一述说,到最后语带哽咽地问我:「我们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那时的我,快要被愧疚淹没,却始终一言不发。

画面一转,是我收到他出国前的最后一条微信:「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是我,对不起他。

半夜梦醒,我又点开了他的微信头像,去翻他的朋友圈。

虽然毕业时他说不要再联系,但我们都没删除对方微信,不过也没发过消息。

他的朋友圈已经很久没有新动态了。

我退了出来,盯着与他的聊天界面。

在输入框里打字、删除、打字。

我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删除了要说的话,习惯性地重新点进他的朋友圈。

但这次,出现了一条刚发布的新动态:胆小鬼。

我一慌,手机没拿稳,砸在了脸上。

这个词曾在大学的某段时期,频繁地出现在我与他的聊天记录里。

那时的我,暗恋着他,借各种理由找他。

「裴同学,你陪我去找教授好不好?」

「裴同学,你陪我看恐怖片好不好?」

「裴同学……」

他会回我「胆小鬼」,但每次都会出来,陪我去做那些我真害怕或假害怕的事情。

而他的这条动态,又是在说谁呢?

从白天他的反常行为,到深夜的这条动态,时隔几年,他的一举一动仍能牵动我的情绪。

但我看不透他。

我颓然地将手机放到一边,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

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去了工作室,然然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摸了摸她头,打开电脑,开始修图。

裴昱琛是天生的衣架子,哪怕穿着家居服,在镜头里仍然十分养眼。

修他的图很快,我传给了然然,让她发给裴昱琛。

但没一会儿,然然告诉我,裴昱琛对照片不满意。

我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想怎么修?」

「裴先生说他亲自和你说。」

下一秒,他发来微信:「明天中午来我们学校,见面谈。」

4.

毕业后,我再也没回去过学校,也几乎和大学同学没了联系。

他们曾吐槽过我毕业后仿佛消失了一样。

我是个奇怪的人,每当生活进入下一个阶段时,就会自然而然地和上一个阶段的人和事断了联系,只留下一只手就能数完的朋友。

所以当我开车到校门口时,仍然不明白裴昱琛为什么会约我去学校教师办公室找他。

我拿着电脑,站在办公室门口和从里面走出来的老教授大眼瞪小眼。

教授应该是没记起我,但我记得他,准确来说是怕他。

当初为了和不同专业的裴昱琛有共同话题,我跑去修经济学双学位。

当时上课的就是这个教授,每堂课必随机点名,从不划重点,出的考题地狱级难度。

每次考前,我都会苦着脸抱佛脚,裴昱琛在一旁耐心给我划重点讲难题,带好吃的安抚我对挂科的担忧。

而现在老教授就在眼前,虽然毕业很久了,我还是有些怵。

「教授好,我找裴昱琛。」

「你看着有点眼熟,以前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我正要回答,裴昱琛走了过来:「她以前修过您的双学位课。」

「噢,你就是昱琛每次考前都会去陪着的那个姓沈的姑娘吧,叫沈……沈……」教授看向我。

「沈南一。」裴昱琛替我回答道。

教授没好气地瞪了裴昱琛一眼:「你让人家姑娘自己说话。」

随后笑眯眯地问我:「来找昱琛什么事呀?」

前后态度差别明显,我险些笑了出来。

「她现在是摄影师,我找她拍了组照片。」裴昱琛再次抢答。

教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下周校庆,南一也能回校看看,顺带帮忙拍照吗?负责拍照的老师那天有别的事来不了。」

而这次,裴昱琛没替我回答,和老教授双双看向了我。

我只好答应:「好……好的,教授。」

「行,到时让昱琛去接你。」

我下意识想说不用接。

裴昱琛却让我先进办公室等他,他送教授去等电梯。

远远地听到教授在念叨他:「难怪你今天反常地拉着我在办公室扯东扯西,原来是算好了时间,你就是想……」

后面的听不太清。

我站在办公室里,有点懵。

现在是午饭时间,办公室里没有人。

裴昱琛送完教授回来,顺手关上了门。

我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莫名紧张起来。

想了想,还是没忍住:「为什么约我来学校谈啊?」

「我下午还有课,只有中午这会儿有时间。」

裴昱琛坐到一个办公桌后,随手整理着桌上的文件。

「喔,可不都已经毕业很久了吗,上什么课啊?」我困惑地嘟囔着。

他手一顿:「我现在是学校经济学系的老师。」

所以,他以后会一直留在这个城市吗?

隐秘的欢喜从心底探了个头,我打开电脑转移话题:「你对照片哪里不满意,都可以按照你的要求来修。」

话刚说完,我肚子就响了起来。

我瞬间尬在原地,暗自祈祷他没听见。

但,他笑了!

「走吧,先吃饭。」他合上我的电脑,拿着往外走。

我脸颊发烫地跟在他身后。

裴昱琛挺受欢迎的,一路上时不时有学生和他打招呼,顺带向他身旁的我投来好奇的目光。

更有胆大的上前:「裴老师,这位漂亮姐姐是你女朋友吗?」

我连连摆手,刚要开口解释,裴昱琛冷冷地问了对方一个经济学问题,吓得那个同学拔腿就跑。 

边跑边笑着:「裴老师再见!漂亮姐姐再见!」

反倒是我,被闹了个脸红。

裴昱琛看了我一眼,脚下一转,领着我径直上了食堂三楼的包厢。

几年前我和他最后一次在食堂的回忆,并不美好,甚至是狼狈。

一想到以前,我心情迅速低落下来。

直到他用公筷夹了一块小酥肉放到我碗里,我才回过神来,桌上几乎全是以前我和他来三楼开小灶爱点的菜。

眼眶蓦地发酸,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

饭后,我强打起精神,一张张和他过照片。

但他只是不痛不痒地提了几点,便说没问题。

临走前,他问了我家小区地址。

「校庆那天不用麻烦来接我了。」

他垂着眼,叹了口气,声音透着几分委屈:「教授安排的活儿,不去接会骂我的。」

我……

他变了好多,以前的他有着高岭之花的清冷感,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刻,更别说此刻一眼就能看穿的故作可怜或者……撒娇?

但不管是哪种,我加快的心跳都在宣告着我抵挡不住,最后我还是给了地址。

开车回家的路上,脑子乱七八糟的。

但我很清楚,我和裴昱琛,都在刻意不提当年的事情。

红灯停,旁边车里传来周杰伦的《搁浅》。

怎么会怎么会你竟原谅了我

我只能永远读着对白

读着我给你的伤害

我原谅不了我

……

绿灯亮,我脚踩油门,没有听完最后那句「读完了依赖,我很快就离开」。

5.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裴昱琛都没再联系对方。

然然将工作室微博运营得很好,约拍的单子多到我根本没时间去想和裴昱琛之间的事情。

好不容易忙完一阵,我给工作室每人包了个大红包,并让然然带他们出去吃一顿,地点随便选,回来找我报销,惹得他们此起彼伏地喊「谢谢老板」。

我笑着摆摆手,准备收拾东西回家补觉。

然然凑了过来:「南一姐,我们晚上吃完饭,想去『念』坐坐,你和我们一起吧。」

我盯着然然:「我看你们是想去看『念』的老板吧。」

然然嘿嘿笑:「漂亮姐姐谁都爱看嘛。」

「念」是本地小有名气的清吧。

大学毕业后,我拧着一股劲要开摄影工作室,但那时经验不足,一开始都是在赔钱。

心情不好时,会去清吧驻唱排解压力。

我和「念」的美女老板萧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一来二去便熟稔起来。

她就像周杰伦的那首《迷迭香》,风情万种,慵懒和性感得刚刚好。

在然然期盼的目光下,我终是点了头。

晚上到了约定时间,想着可能会喝酒,我打车去的「念」。

一下车就看到然然他们一行人乖乖等在了门口。

「怎么不先进去?」我一边走近,一边给萧发消息说到了。

「大家都想等着南一姐。」然然笑得腼腆,「主要是,南一姐来了,萧老板才会主动过来和我们聊天。」

我一噎,原来我就是个工具人。

哪怕是工作日的夜晚,「念」的生意仍然很好,还好提前和萧预留了一张桌子。

进去刚坐下,一股好闻的香水味就飘了过来。

接着,我被揽进了香香软软的怀抱。

「小没良心的,现在才来看姐姐我。」

我抿着嘴笑,没接话。

然然他们眼神一亮,一个比一个嘴甜:「美女姐姐好~」

萧笑得很开心,让他们随意点,她请客。

我在一旁赶忙阻止:「萧老板,我买单。」

萧面露不悦:「说了多少次了,叫姐姐。非要和我生分吗?」

我只好卖乖:「萧姐姐……我们工作室现在挣钱着呢。」

她脸色缓和了几分,捏了捏我脸:「知道了,我们南一宝贝现在是小富婆了。」

我捧着酒杯看然然他们玩游戏。

萧坐我旁边问工作室近况,我一一乖乖回答。

在我心里,萧是姐姐般的存在。

虽然平日里她总是爱逗人,但关键时刻她沉稳冷静得让人有安全感。

刚开摄影工作室那会儿,我被同行恶意诋毁,也是萧一步步教我反击。

台上的驻唱歌手中场休息,萧扬了扬下巴:「新买的钢琴,上去来一首?」

然然他们一听来了精神,纷纷附和起哄。

我倒也没扭捏,笑着仰头喝完剩下的半杯酒,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朝台上走去。

深吸一口气,手放在琴键上,凑近麦克风:「一首傻子与白痴乐队的《象牙舟》,愿我们都能满载一宿好梦。」

第一个音符响起,周围安静了下来。

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大学和裴昱琛跨年。

那是在大二,我借着朋友的身份,约他一起参加跨年倒数活动。

怕被人流挤散,他隔着外套握住我手腕,穿梭在人群中。

目光交错间,我为这个连牵手都算不上的动作,怦然心动。

执子之手

不用谁掌舵

任缘分流

……

而我

与你

依旧

最后一句歌词唱完,然然他们夸张鼓掌吹口哨,我被他们的活力感染,笑着行了个绅士礼。

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红着脸上前要微信,旁边桌的应该是他朋友,在一旁嬉笑起哄。

我朝站起身的萧示意没事,想着如何不伤男孩脸面地拒绝掉。

一道温柔女声插了进来:「小南一?」

我诧异回头,看清人后,面露惊喜:「央央学姐!」

下一秒,和她身后的裴昱琛对上了视线。

6.

我莫名心虚,但随后反应过来,我有什么好心虚的。

裴昱琛和我对视了几秒,然后看向我身边的男孩。

「裴……裴老师,好……好巧。」男孩说话磕绊,迅速收回了伸过来的手机。

我面上波澜不惊,但心里忐忑:这个世界怎么就这么小,我是真没想吃嫩草!

「快到寝室门禁时间了吧。」裴昱琛低头漫不经心看了眼腕上的手表。

「明天……周末。」男孩缓过神来解释道。

裴昱琛抬眼,面无表情:「所以?」

男孩迟疑了,大概是看现在的情况不太适合继续要微信,尴尬和裴昱琛告别,走回了他的座位,惹得他的朋友们又是一顿哄笑。

央央学姐在一旁挤眉弄眼,揶揄道:「裴老师好凶啊。不过,胜之不武,非君子所为吧?」

我看了过去,不知道他俩在打什么哑谜。

裴昱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清了下嗓子,没说话。

很少看到他也有吃瘪的时刻,我笑着解救道:「央央学姐,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呀?」

「昨天。」学姐走近,话里意有所指,「你不联系某人就算了,毕业后连我也不怎么联系,可真狠心。」

好了,这下轮到我闭嘴了。

我朝「某人」看了一眼,对方一手插兜站在学姐身后,神情自若,不说话,不看我,也不离开。

留我干巴巴地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好在学姐好像只是随口一提,拉着我就要往她那桌走。

「改天再陪学姐。」我朝然然那边指了指,「今晚带了工作室的人出来玩。」

央央学姐看向然然他们,顿了一秒,揽着我朝他们走去。

「你们好。」学姐好温柔。

然然他们个个坐直了身体,嘴甜道:「美女姐姐好。」

平日里,怎么没见他们这么乖!

只有萧没说话,直直地盯着学姐,眼神玩味。

央央学姐眉眼弯弯:「我是小南一的学姐,许久没和她见面了,我可以把她带走叙叙旧吗?」

热意从脊背攀爬,我压低声音:「央央学姐,我不小了。」

潜台词是求她别当众叫我「小南一」,这也太难为情了。

学姐低低笑了一声,凑近我,语气放软,眼底是狡黠的笑意:「可在我心里,你就是小南一啊。当老板了就不让喊了吗?」

我闭嘴了,说不过。

然然先反应过来:「可以可以,一会儿我们自己回去。」

一群人跟着点头,然后我就被带走了。

临走前,我看了眼萧,她安静得有些奇怪。

「央央学姐,你和萧是不是认识啊?」

学姐脸上的笑,好像僵了一瞬,随后揉了揉我脑袋:「不认识。」

「啊啊啊,央央学姐,头发要乱了。」我被禁锢在她怀里,挣扎着。

学姐反而笑得更开怀,揉得更起劲儿。

我俩的动静引起了裴昱琛的注意,他转身看了过来,准确地说,是看向我头顶学姐的手。

学姐狠狠揉了我一把,朝裴昱琛嘁了一声:「真小气。」

去了他们那桌发现还有几个陌生面孔在。

学姐简单介绍了一番,他们都是在国外念书时认识的,毕业后又一起创业开公司。

我本来想点酒,但裴昱琛一个眼刀飞了过来,语气不是很好:「也不知道是谁大学时喝断片,第二天胃疼到不能去上课。」

我整个人尬住,有必要再提当年的糗事吗!

学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奇怪起来,竟然附和道:「唔,小南一还是喝无酒精的饮料吧,听话。昱琛今晚喝的也是不含酒精的,正好。」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他俩的反应,让我越发怀疑当年我喝断片那晚,应该是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的事情。

「之前还搞不懂昱琛怎么突然就说要回国。」他们其中一个朋友视线在我和裴昱琛身上来回转悠,拖着音,「喔~现在我是明白了。」

其余几人先是迷惑,随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齐刷刷朝我看了过来。 

我……突然觉得很渴。

还好这时驻唱小姐姐重新上台演唱,他们将视线移向台上,灯光暗了下来,掩藏我燥热的脸。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端起面前学姐给我点的无酒精冷饮,喝了一小口,渐渐放松下来。

就在我准备喝第二口时,右边传来裴昱琛一句轻飘飘的提醒:「那杯是我的。」

「小南一,我给你点的在这儿呢。怪我怪我,把两杯放得太近了。」学姐将另一杯往我跟前推了推,话里是没打算藏的笑意。

我刚刚平复的心跳又乱了一拍,握着杯子的手僵在半空,尴尬和羞恼混在一起,一时不敢往右边看:「抱……抱歉,我重新给你点一杯。」

「不用了。」裴昱琛语气平淡。

他以前有点洁癖,我以为他生气了。

下一秒,他从我手里拿走了杯子。

我视线跟着杯子移动,看着它靠近裴昱琛嘴边。

接下来的一幕,就像是放慢的电影。

忽明忽暗的光线里,他微微仰头,就着我喝过的杯口,一饮而尽。

喝完,他并未将杯子放回桌上,而是握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视线看向别处,含糊道:「浪费,不好。」像是在解释他的行为。

未融化的冰块,轻轻碰撞杯壁,在周围嘈杂的背景声中,发出清脆又微不可闻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仿佛撞在我心口。

7.

看到这一幕的学姐他们,又是长长的一声:「喔~」

裴昱琛笑了,而我脸红得快要爆炸。

最后还是学姐好心,谈起了其他话题。

恍惚间我回忆起过去,那时我们仨会一起玩。

央央学姐是裴昱琛的直系学姐,经常一起参加学校活动。

久而久之,大家都传他俩是一对。

每次听到这样的传言,央央学姐都会大呼冤枉,希望有人能收了裴昱琛,免得她背锅,边说边看向一旁的我。

我对裴昱琛的喜欢,最早是被学姐发现的。

所以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撮合我们。

只是,我太怂了,面对学姐看过来的鼓励眼神,我只会慌乱地移开视线。

到最后,学姐会揉揉我头,无奈地说:「你呀。」

而我会偷偷看裴昱琛,希望他懂,又希望他不懂。

但随着学姐毕业出国,我与裴昱琛闹掰,当初三人一起行动的时光,一去不复返。

所以今晚与学姐重逢,我心里是高兴的。

甚至面对她的调侃,我从中咂摸出的也是熟悉的亲切。

笑谈畅饮,我私心希望此刻停留得再久一点。

曲终人散,一行人在「念」门口作别,最后只剩下我们仨。

「小南一,你怎么回?」学姐挽着我手臂。

我给萧发完消息,点开打车软件:「我打车,学姐你呢?」

学姐「唔」了一声,拿走了我手机:「打什么车,昱琛今晚开车来的,他没喝酒,我俩坐他的车。」说着朝一旁安静的裴昱琛歪了下头,「裴老师,可以吧?」

裴昱琛看着我,像是在等我回答。

我轻扯了一下学姐:「学姐,不顺路,太麻烦了。」

学姐扬了扬我的手机,哼声道:「这排队人数,你要等到什么时候?还有,你之前不联系我的账还没和你算,现在让你陪我,不愿意?」

我内心纠结了一下,看向裴昱琛:「那就麻烦你了。」

学姐手指轻点,关了打车软件,这才将手机还给了我,并催促裴昱琛去把车开过来。

裴昱琛一走,学姐拍了拍我头,温柔发问:「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你和他发生了什么吗?」

话题转得太快,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学姐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一包女士香烟,正准备抽出一根,看到旁边的我,手一顿,又把烟盒放了回去。

「学姐,你抽吧,我没事。」

「不抽了,我记得你讨厌烟味。」

一时无话。

街上喧嚣依旧,学姐看着路旁的灯光,突然开了口:「我在国外第一次见到裴昱琛时,差点没认出他来。他憔悴了好多,那股意气风发的劲儿也没了。」

心脏骤地一疼,我惶然无措地盯着脚底的路面,眼神失焦。

学姐将我揽进怀里,继续说道:「我问他怎么了,他只说了一句以后不和你联系了,就闭口不谈。我本来想立刻打电话问你,但他阻止了我。他说除非你主动找我说,不然我的询问只会给你增加压力。」

学姐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久久未开口。

我忍不住抬头,学姐瞥了我一眼:「还以为你不在意呢?」

我不好意思地将脸埋在学姐肩上。

学姐笑了出来:「但没想到你个小没良心的,就真的也没联系我。后来,他渐渐振作了起来,只是整个人变得更冷了。」

「身边不乏有女生向他表白,他全都礼貌拒绝。有时,我在想他是不是在等你。但他再也没有提及关于你的事情。」

「后来我们都毕了业,一起合开公司,他干的比谁都拼,仿佛借此逃避什么。公司发展得越来越好,他却突然说要回国,而且很快办好了所有交接手续,我们一群人都傻眼了。」

「我其实内心有个猜测,直到今晚看到了你,才确定下来。」

我静静听着学姐的讲述,心情复杂。

学姐轻轻弹了一下我额头:「所以,你明白他为什么回国了吧?」

学姐看我不说话,没好气道:「一个两个都是闷葫芦。算了,我问你另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好。」

「你现在单身吗?」

啊?我没想到学姐会问这个,但我还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那就行。你俩都不愿说当年的事,那我以后不会再问了。但你们都是我朋友,我希望你们能彼此说开,不要再浪费时间错过了。勇敢一点,小南一。」

我眼眶一酸,没接话,抱紧了学姐,很多事情没法轻易说出口。

学姐拍了拍我背,凑近我耳边:「再不松开,他就要以为我欺负了你,马上要下车来揍我了。」

我立刻站直了身体,含着羞意轻瞪了学姐一眼,觉得她这个时候还在开玩笑。

但学姐手往路边一指,我顺着方向,看到了正在解安全带,作势要下车的裴昱琛。

8.

学姐大笑起来,拉着我过去。

视线里,裴昱琛又坐了回去。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学姐塞进了副驾驶:「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昱琛你负责送小南一安全到家哈。」

我有些羞窘,和学姐眼神示意,哀求她别搞。

就在我和学姐眼神拉扯间,传来了萧的声音:「南一宝贝。」

我眼神一亮,看向不知何时来到路边,拿着车钥匙的萧:「正好,我坐萧姐姐的车回去吧,央央学姐你上车。」

但学姐死死抵着车门:「我和昱琛不顺路,我自己打车去。」

萧走近,盯着学姐,一字一句道:「央央?我怎么不记得当初你和我说的名字里,有『央』这个字。」

学姐肉眼可见地身体一僵。

我蒙了,有点看不懂眼前的局面。

难道她们认识?可学姐明明说不认识的啊。

「我送你学姐吧。南一宝贝,你到家给我发消息。央央学姐,请吧。」

但学姐没动。

萧妩媚一笑,话里却带着挑衅:「央央学姐,该不会是不敢吧?」

我总觉得萧在说「央央学姐」四个字时,带着点别样的意味。

我疑惑看向学姐,后者却避开我的视线。

学姐深吸了一口气,转身:「那就麻烦萧小姐了。」

我扒着车窗还想问什么。

裴昱琛突然凑过来,吓得我立刻往后缩,紧靠椅背,将头偏向一边。

温热的呼吸仿佛扑在耳边,太近了。

我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闭上了眼睛。

「咔哒」,他替我扣上了安全带,轻笑一声,身体撤了回去,「走了,在想什么呢。」

我又羞又恼,却还得故作镇定:这个人简直太「讨厌」了。

「生气了?」

「没。」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那不是变相承认,我刚刚在想什么吗。

车仍然停留在原地,我偏头看了过去,他拿着手机,神情愉悦,不知在和谁发消息。

我突然有点闷,不再看他,转头看着窗外的灯火。

就这样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车,终于动了。

他像是随口一提:「学姐刚刚发消息说你是单身。」

学姐这人!

我秉承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就不说话的原则,保持沉默。

他也并非要我一个答案,自己接了一句:「好巧,我也是。」

话里带着笑意,传到我耳边,痒痒的。

车窗上那个嘴角隐隐上扬的人是谁呀?

噢,是我。

咦,我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压下了嘴角。

红灯前,我和他都默默注视着秒数。

最后还是他打破了沉默:「经常去唱歌?」

我脑子里转了几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今晚「念」的事情。

「以前,有时间会去驻唱,现在忙,很少去了。」

「每次都有人要微信?」

从中听出了点秋后算账的意味,直觉告诉我,不能如实回答。

我笑了笑:「没,就今晚。」

他语气平平:「哦。」

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

「今晚的这首歌,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你唱得......有点悲伤。」

红灯还剩最后 10 秒。

他看了过来,温柔且专注的眼神,让人想就此沉溺。

我和他对视着,想要说的话,在嘴边转了转,最后变成:「没有,绿灯了。」

他没再逼问,转头看路:「好。」

我说谎了,思绪飘啊飘,最后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车已经熄火,停在我家小区的路边,周围很安静。

我靠着椅背,偏头朝驾驶座看去。

裴昱琛也靠在椅背上,脸朝向我,闭着眼睛。

窗外的灯光,投射到他侧脸,撒上一层暖色。

我用视线描绘他的轮廓,心里异常平静。

远处传来车辆的鸣笛声,裴昱琛睁开了眼。

夜色,灯光,风,我们安静地看着彼此,再默契地移开视线。

「醒了?」裴昱琛直起身。

「嗯,谢谢你送我回来。」我解开了安全带。

「不邀请我上去坐坐?」他趴在方向盘上,头枕着手臂,软软地看着我笑。

太犯规了。

我犹豫着,现在我俩的关系,不合适。

他移开视线:「逗你的,早点回去睡觉吧,黑眼圈很重。手机号没变吧?」

我松了口气,点点头。

「下周校庆,我来接你,上去吧。」

我推开车门下去,快进小区时,我忽然转身,和裴昱琛的视线对上。

他就坐在驾驶座上,隔着车窗看着我,仿佛一直在等我回头。

我朝他挥了挥手,想着:下周校庆,我一定……一定和他聊当年的事情。

但没想到,第二天,我接到了个意外的电话。

9. 

陈阿姨打来电话,说杨奶奶不小心把腿给摔了。

前些年,我一有空,就会拿着相机往各地的山里钻,去拍树。

一次意外,借住在杨奶奶家。

老太太一人住在深山老林里,没了老伴儿,没有子女,也不愿意下山。

我放心不下,每隔段时间会给山下的陈阿姨打一笔钱,拜托她时不时上山看看,有什么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快速订好票,算了算时间,校庆是赶不回来了。

工作室其他摄影师接的单也都排满,无奈之下,我向萧寻求帮忙。

萧在成为「念」的老板之前,也是个摄影师。

萧很爽快地答应,开车送了大包跌打损伤药来我家。

「有什么情况,和我电话,校庆拍照的事儿,别担心。」萧将药分类放进我行李箱嘱咐道。

此刻,我也顾不上和她客气:「我一会儿把裴昱琛的微信推给你,就是上次送我回家的那个人, 他现在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到时让他联系你。」

「你学姐不去校庆吗?」

我愣了愣:「央央学姐应该要去的。」

「那你现在把她微信推给我,到时我和她联系。」

虽然上次萧和学姐之间表现奇怪,但我也没多想:「行,不过我得先和学姐说一声。」

萧嗔怪地瞥了我一眼:「怎么,怕我吃了你学姐啊?」随后含糊道,「还不一定谁吃了谁呢?」

我越想越不对劲:「萧姐姐,你之前和央央学姐是不是认识啊?」

萧合上我的行李箱,推到门口,回身笑问:「记不记得去年我出国旅游?」

我睁大眼睛:「你不会是遇到学姐了吧?」

萧点点头。

「那你们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总觉得你俩怪怪的。」

「那就要问问你的好学姐了。」

萧盯着我手机,眼神催促我快去问。

我点开学姐微信,不过这次我不敢问她俩是否认识,只是简单说了下为什么要推名片。

对话框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过了几十秒,跳出来新消息:推给她吧.....路上注意安全。

这个省略号,耐人寻味。

萧收到学姐名片,露出满意又得逞的笑容。

我迟疑道:「萧姐姐,央央学姐人很好的,你们......有话好好说。」

萧不可抑制地轻笑起来,拍了拍我头:「知道了,走吧,送你去机场。」

去机场的路上,我打电话给然然,安排好后续工作室的事情,提着的那口气,才放了下来。

应该没有遗漏什么了。

直到我坐在候机大厅,看着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的「不能打」三个字,才意识到:完了,我竟然忘记告诉裴昱琛了。

我着急忙慌地摁下通话键,但谁也没说话。

就在我以为电话没接通时,传来裴昱琛的一句笑问:「躲我?」

我摇了摇头,反应过来对方看不到,又补了一句:「没。」

裴昱琛长长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学姐告诉我,你是不是不打算和我说?」

「不是不是!我真的忘了!」听不得他低落的语气,我赶忙解释,不自觉提高音量,引得对面座位的阿姨看了过来。

我抱歉又窘迫地降低了声音:「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还回来吗?」

「回。」

「行。」

然后就是长长的一段沉默。

我有点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咬了咬唇:「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好像笑了一下,夹杂着无奈:「原本是,但听到你声音,就舍不得了。」

他说得很轻很随意,但我却因为这句话,全身发麻发热,心脏扑通扑通的,感觉偌大的候机大厅有些缺氧。

「怎么不说话,害羞了?」

我找回呼吸,跳过这个话题:「我……我要登机了。」

「好,我等你回来。」

语气太温柔了,让人忍不住软下来。

「裴昱琛。」

「嗯?」

「等我回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好。」

挂断电话,不经意间和刚刚的阿姨对上视线,我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却没想到给阿姨释放了聊天的信号。

阿姨笑眯眯地坐到我旁边,眼神努了努我手机:「男朋友?」

10.

我不太会应对陌生长辈的善意,局促和羞意从心底涌了上来:「不是。」

在阿姨怀疑的目光下,我摸了摸耳垂,特别轻地补了一句:「还……还不是。」

「还?」阿姨八卦地拉长了声音,「惹他生气了?哄一哄就好了。」

哄,裴昱琛吗?

脑海里突然冒出来昨晚他趴在方向盘上冲我软软笑的样子,头顶看起来很好摸。

阿姨一脸姨母笑地继续搭话:「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啊?」

我仔细想了想,重逢后的裴昱琛是温柔。

不问归期的等待,心照不宣的默契,是冰山融化后只在我面前展现的一池春水。

而我被这份独有的温柔取悦,甚至贪婪地想永远占有。

「很温柔的人。阿姨,要登机了。」我主动结束对话,无意展开细说。

阿姨憨憨地笑了笑:「瞧我这人,姑娘你别介意啊。我……我就是突然想起了我家闺女,如果她没有因病走了,现在和你应该一般大,有了喜欢的人。她紧张害羞时,也和你一样,爱摸耳朵。」

我被钉在原地,既为自己刚刚想要结束话题感到歉意,又为不知该如何安慰而感到无措。

阿姨拍了拍我肩:「时光不等人。」

这一趟飞机,我坐得并不安稳,脑海里不断闪过各种片段,有裴昱琛,有大学,也有小时候。

落地的颠簸,将我从回忆中唤醒,我捂了捂胸口,莫名心悸。

从机场出来,又换乘了两趟大巴,爬了近 1 小时的山,才瞧见夜色里杨奶奶家昏黄的灯光。

远远看到陈阿姨站在门口张望,我快步迎了上去。

「陈阿姨,杨奶奶怎么样了?」

「村子里的大夫下午已经上来看过了,所幸没摔到骨头,但还是得休养几天。老太太正在屋里生气呢,怪我自作主张告诉了你。」

我从背包里掏出在机场取的现金:「麻烦您了,陈阿姨您先回去休息吧。」

陈阿姨摆手拒绝:「上次你打的钱还没花完呢,够了够了。」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陈阿姨收下了钱,拿出手电筒:「明儿我去镇上买点排骨,炖汤给你们送上来。」

送走陈阿姨,我提着行李箱轻手轻脚走进屋,正好和靠在床头的杨奶奶对上视线。

老人家一见我,立刻将脸转了过去,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我哭笑不得:「杨奶奶,都快半年没见了,你都不想我的吗?你转过来看看我呀……」

老太太仍然拿后脑勺对着我,我自顾自蹲下,将行李箱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拿:「这些都是萧姐姐买的药,啊,就是上次我给你看照片的那个女生,你还夸她长得漂亮来着。等你脚好了,我就把你接到山下去住,你一个人住山上我不放心,还有......」

「行了行了,一进屋一张小嘴就吧吧个不停,念叨得我头疼。」

我内心窃笑,果然还是这招有用,这不,立马就理我了。

老太太板着个脸:「你大老远跑过来做什么,这陈家媳妇也真是的,非要告诉你。你把山下的房子卖了,我不去住。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干吗要给我买房子。」

「你是我恩人吶!几年前,我进山拍照意外受伤,要不是杨奶奶你,说不定我死了都没人知道。」我梗着脖子,硬气道。

「呸呸呸,你个女娃娃怎么老把死挂在嘴边。老太婆我好得很,你工作那么忙,明天就收拾东西回去。」

反正最后,我们谁也没说服谁。

我自个儿轻车熟路地烧水洗漱,躺在床板上,拿着手机在各个软件切换,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确实在期待裴昱琛的消息,最后伴着窗外不知名昆虫的叫声,沉沉地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不是杨奶奶撵我回去,就是我提起要将她接到山下去。

她犟,我也倔,偶尔争得面红耳赤,还得陈阿姨出来打圆场。

但我想不通,为什么杨奶奶执意留在山上。

直到晚上我和她在院子里乘凉,杨奶奶突然打开了话匣子。

「我家老赵以前也爱和我坐在院子里,说说地里的庄稼长得如何啦,或者聊聊村子里谁家又发生了什么喜事。」

我将小板凳挪啊挪,挪到杨奶奶身边,头枕在膝盖上,偏头静静瞧着她:「杨奶奶,你是不是想赵爷爷了。」

杨奶奶眼神晃了晃,脸上闪过一丝羞意和不自然:「嗐,都到这个年纪了,谈不上想不想。」

「你和赵爷爷是怎么认识的呀?」

杨奶奶摇了摇手里的蒲扇,慢悠悠地说:「我们那个年代,都是媒人说亲,双方父母拍板。我和你赵爷爷还是结婚当天才见的第一面。人看起来高高壮壮的,见着我就乐,扯着个大嗓门说会对我好,他确实也做到了。虽然没大富大贵,但也粗茶淡饭,踏踏实实过了一辈子。你赵爷爷走后,就埋在屋后的山坡上,我时不时会去给他拔拔坟前的草,顺道说说地里的庄稼,村子里的事。」

她扇了扇我脚边的蚊子,语气很认真也很柔和:「我家老赵就在这儿,我又能去到哪里呢?」

我鼻子一酸,迅速埋下头去,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

杨奶奶摸了摸我头:「你是个好孩子,心地善良。我知道你背地里给陈家媳妇钱,让她照看我。人老了,没用了,我给不了你什么,总不能还给你拖后腿吧。」

我脸埋在膝上,摇摇头,闷闷地说:「你才没有拖后腿。」

「好好好,山下的房子你不想卖,我也不逼你,你爱往山里窜,以后来有个敞亮的地儿住也挺好。但你看我现在腿脚也好得差不多了,你没必要还待在这里守着我。再说了,还有陈家媳妇在呢,我保证有什么事,一定给你打电话。」

我抬起头,补了句:「没事也可以打。」

杨奶奶笑了出来:「知道了,快擦擦眼泪。」

我手往脸上一抹,指尖湿润润的:「我没哭。」

「好啦,没哭没哭。明天就回去吧,现在就订票,不然我真的要生气了。」老太太故作凶狠道。

她全程盯着我打开订票软件,一直在旁边小声地说「订最早的那班」,看到界面跳出来订单成功的页面,才满意地笑了起来。

不过,她话锋一转:「你是不是有心事?」

我怔了怔,随后语气松快道:「没有呀。」

杨奶奶用蒲扇轻轻打了我一下:「还想骗我。以前你来,巴不得手机扔到犄角旮旯里,瞧都不瞧。可这次,你时不时就点开手机,像是在等谁的消息。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也许是今晚的山风过于柔和,也许是天上的星星太亮,又也许是眼前的老人家语气真挚又关心。

我心里的防线突然就卸了下来:「杨奶奶,如果我曾经做了很过分的事,伤害了我喜欢的人,我还值得被原谅吗?我还能和他在一起吗?」

我看不到我脸上的表情,但视线里杨奶奶有些吃惊,随后慌张又心疼地将我揽进怀里,手掌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我背。

过了好久,她郑重地说道:「如果真的是我们做错了,也不要逃避。不管对方原不原谅,我们都应该把当时和现在的想法坦诚地告诉对方。勇敢一点,坦荡一点,不要怕。」

老太太轻声细语地哄了我很久,最后叮嘱我不要在院子里待太晚,然后回屋休息了。

我没有睡意,躺在她刚刚躺过的摇椅上,摇着蒲扇,盯着夜空发呆,这一次什么都没有想,但心里愈发确定了有些事情该怎么做。

手机传来震动,萧发来微信消息,点开一看,是张她和央央学姐的合照,配文:我今天和你学姐有好好说喔。

照片背景是我们学校的操场,萧一脸开心地看向镜头,而被她勾住脖子的学姐,紧绷着一张脸,视线看向了别处,耳尖却红红的。

啊,今天是校庆,可是某人自从几天前的那通电话后,再也没打电话,也没发消息。

我正想着如何回萧,左上角新增了数字「1」。我退出和萧的聊天界面,这次是学姐发来的消息。

也是一张照片,等我看清后,心跳猛地加快。

裴昱琛穿着白色衬衫,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朝镜头看了过来。

看背景他像是在台上发言,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沉稳的气息,看似漫不经心,却又处处透着成竹在胸的自信。

但反差萌的是,图片上还 P 了一行小字: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呀……

我被逗笑,手指飞快地打下:明天就回。

紧接着学姐发来一句:航班信息,如实报来。

还顺带了一个简笔画小人踹开门的表情包。

我乖乖报上。

几秒后,跳出来独具学姐风格的回复:哼,我就知道美男计好使。

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心里想的却是:美男可好几天没联系我呢。

然后反手将萧刚刚发我的照片转发给了学姐。

聊天界面静止了,这一局,学姐败。

而萧给我发来一张新照片,照片看样子是刚拍的,是她的右手,手背上某处被圆圈特意圈了出来,我仔细瞧了瞧,像是被人掐的红印。

我没看懂,接着跳出来她的新消息:你学姐好凶啊~~~~

我捂脸,这波浪号还可以打得再荡漾一点!

但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发去疑问:你现在,此时,此刻和学姐待一块儿?

「你猜。」

我看着沉沉的夜色沉默了,姐姐们的世界,我不懂。

结束对话前,萧终于正经起来:明天回来注意安全,我和你学姐就不去接你了昂~

我已经放弃问她是怎么知道我明天回的,也刻意忽略末尾那个语气上扬的「昂」。

看来在我离开的这几日,变天了啊。

第二天一大早,在杨奶奶的催促下,我踏上返程的路。

飞机落地,我刚开机,就打进来一个电话,看着屏幕上「不能打」三个字,我嘴角上扬,想着:这个备注也许可以改掉了。

这次接起电话,没有沉默,传来裴昱琛带着愉悦的一句:「回来了。」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我正奇怪,听筒里突然听到航班信息播报的背景音,我一下子反应过来,带着惊喜:「你在机场?」

电话那头的裴昱琛轻笑了一声:「出口,等你。」

尖叫被我死死地摁在胸腔,我立刻从座位站起身,从行李架取出背包,脚步加快地往外走。

我既懊恼不该带大行李箱出行的,还要等着取,又认真思考干脆不等托运的行李箱了,反正里面也没贵重的东西。

但最后,我还是在反复点开手机看时间中,从传送转盘上第一时间拎起箱子,一路小跑。

临近出口时,我脚步慢了下来,深吸几口气,再过一个转角,就能看到他了。

我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心,微微湿润,走过转角。

出口熙攘的人群里,我一眼看到了裴昱琛,他手里拿着一束满天星。

他本就外形亮眼,再加上还拿着花,引得旁边的人纷纷偷瞄他。

而他却只看着我,朝我暖暖地笑。

那一刻,我高高悬起的心,终于缓缓,缓缓地落了下来。

11.

看着他,我也笑,整个白天在各种交通工具间换乘的疲惫,此刻也消弭殆尽。

真正见面,语言反而变得克制起来。

一路无话,跟着他上了车。

上车后他将花放在了后座,完全没有要送给我的意思。

我眼神朝花瞟了又瞟,还是没忍住:「花,挺好看的。」

可他只是顺着我说了一句「嗯,是挺好看」,就不说了。

我心里百转千回,但又不想输势,最后眼神乱飘,轻声含糊道:「是……是送给别人的吗?」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去拿后座的花,递到我怀里:「还以为你不会问呢?」

什么嘛,他故意的。

我又气又羞,脸埋进花里,暂时不是很想理他,车内安静了许久。

「沈南一。」

这是我们重逢后,他第二次叫我的名字,我下意识直起身看向他。

裴昱琛盯着前方,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你想好接下来要去哪里了吗?」

那一瞬间,我突然懂了这句话的隐含意思,他并不是在问我今晚的归宿。

我沉默了很久,溢出一声轻叹:「去学校操场。」

我们的故事始于学校操场,无论接下来是结束还是新开始,那里都是最好的地点。

等到了学校,已经临近寝室门禁时间了。

我领着他上了操场看台,坐在阶梯上,放眼整个操场,几乎没什么人。

夜色是我最好的掩护,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起来,手心因为紧张微微发麻。

我悄悄握了握拳,磕磕绊绊地开了口: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关于以前,也关于现在。我一直欠你一句道歉,但今晚我不只想说当年的事情,我还想告诉你真实的我是什么样子,可能会说得很长、很乱,可……可以吗?」

「好。」操场灯光映进他眼里,带着暖意。

我被他专注又温柔的眼神鼓励,渐渐平复了心跳,开口讲了埋藏在心底的事。

12.

小时候每天临近放学,我都会很焦虑。

担心爸爸又喝酒,担心妈妈会让我去叫喝酒的爸爸回家。

从我家到我爸喝酒的地方,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街,街坊邻居彼此都认识。

所以每当我走过那条街时,他们会用八卦又同情的眼神看着我,在我身后窃窃私语,「又是去叫她醉酒的爸回家的吧」「她家一会儿准得吵架」……

我会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强撑镇定走到我爸面前,拉着他衣袖,小小声地说:「爸爸,我们回家吧。」

喝醉酒的爸爸会一改平日沉默的样子,会宠溺地叫我「乖女儿」,也会在我一再的哀求下,跟我回家。

但我并不开心,因为我知道回家后,他会撒酒疯,也会和妈妈大声地吵架。

吵得最激烈的一次,是在冬天的夜里,他一把将妈妈从床上拖了下去,那一次他动手打了妈妈。

哪怕是在醉酒的状态,男女力量的悬殊仍显示得淋漓尽致。

妈妈带着我躲到了外面,我俩只穿着睡衣,连外套都没顾得上拿,最后是舅舅带我们回了家。

第二天酒醒后的爸爸恢复了清醒与理智,给妈妈道了歉,妈妈也原谅了他。

爸爸只动了那一次手。

但我总是会想起那晚我哭喊着拉扯爸爸,却因为太小,拉不住他落在妈妈身上的拳头;会清晰地记得什么是恐惧,什么是冷得发颤。

可是,爸爸仍然会去外面喝酒,妈妈仍然会让我去叫爸爸回家。

有一次,我怕极了,哭着说不想去。

平日里温和的妈妈气急地说我:「你就只知道哭。」

我知道她只是在那一刻情绪上头,并不是真的想骂我。

但后来无论我多害怕,再也没有为此哭过。

因为我明白了,哭,是没用的。

当争吵变成家常便饭后,「离婚」便成了他们常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

他们会把我当成审判官,在我面前互相指责。

亲戚们会劝我父母看在我还小的分上,不要离婚。

但我内心却是希望他们离的。

我只是不明白,他们最初是因为「爱」在一起,怎么最后变成这样了呢?

所以人都是会变的,是吗?

吵架、离婚威胁、和好如初,反反复复。

他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向前生活。

只有我留在了原地,充斥着悲伤、无助、自我厌弃,想要逃离。

那时的我太小了,还不懂得开解自己。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花了很大功夫才让自己接受了事实:我们家就是这样的一种运转模式,我无法改变它。

我能改变的,只有我自己。

……

「后来,我上了大学,遇到了你。」

裴昱琛全程很安静,我朝他笑了笑,语气上扬,想要缓解此刻凝重的气氛,「你是不是以为那晚在操场,我找你要微信,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其实不是喔,我很早就知道你了。」

但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我,眼里揉着难过与心疼。

13.

我受不了那样的视线,偏头看向空旷的操场,缓了缓,继续说:「我第一次看见你,是在大一的通识课上。大多数人都是为了混学分,只有你很认真地听课,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会影响到你。」

那时的裴昱琛会很早到教室,会坐在固定的座位,有时一个人,有时旁边有他朋友。

很多时候,都是他朋友说,他安静听,眼睛会认真地看着和他说话的人,让人觉得在被好好倾听着。

「我总会不由自主地看你。渐渐地,我也开始拉着室友提前到教室,只为抢你斜后方两排的座位,那是我多次试验后,找到的最佳位置,既能光明正大地看你,又不会被你发现。时间久了,室友发现了端倪,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顿了顿,「但我下意识否认了。你不仅在你们系里有名,就连我们系都知道你。人长得好看,学业又优秀,而我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裴昱琛却很认真地说道:「你不普通,我没你说得那么好。」

我不置可否,继续笑着说:「就这样偷偷看了你一学期。后来,就没那么幸运了,我没抢到和你一起的通识课。只能算着时间,时不时假装路过你会去的地方,图书馆、教室、操场。那时候,我也分不清是不是喜欢,只是觉得,看着你,心情就很好。直到大二那个晚上,我拉着舍友像往常一样蹲点,等你经过操场。我本来打算看你一眼就满足了,但舍友看不过我的胆小,一个劲儿怂恿,我头脑一热,上前找你要了微信,没想到你真的给了。」

听我说到这儿,裴昱琛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我等了等,他没说话,于是我接着往下说。

「我开始频繁地用各种理由约你出来,我们会聊很多话题,聊起你喜欢的领域和规划时,你的眼神都是亮的,整个人仿佛发着光。我觉得你太好了,好到我不愿意把任何不好的一面展现给你看。

「我不敢表白,不相信有人会喜欢上真正的我,也不相信,会有长久的爱情。从小到大,我身边没有关于爱情的幸福样本,我觉得人都是会变的。

「而我一边怀疑自我,一边贪恋你发光的样子,喜欢着只有你和我在一起的感觉。我的敏感、自卑和极度的占有欲,拉扯着我,让我变得不像我。」

余光里,裴昱琛垂下了头,不知在想什么。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就在这种情绪的自我拉扯间,我突然接到父母的电话,他们又如往常一样爆发了争吵,互相指责,说要离婚。大概是我也习惯了,很平静地对他们说『你们想清楚了就离婚吧,不用问我』,可他们沉默了。第二天,他们和好如初。那一刻,我好想哭。我突然明白了,我究竟在怕什么,怕我和你也会变成这样,从相爱到相厌,在纠缠中失去了爱意,怕与人建立亲密关系。」

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我仰头缓了缓,哽咽道:「我变得很极端,既然最终会消散爱意,渐行渐远,那不如一开始就远离。于是,我做了......那件......伤害你的事,因为我清楚地知道,只有你讨厌我,出于我仅剩的自尊,我才能做到和你断了联系。事后,你给过我机会,让我解释,但我却保持沉默。」

我认真地看着他:「所以,我们之间没有误会,我眼睁睁看着自己伤害你。这个认知,成了我愈合不了的疤,我原谅不了自己以爱之名去做伤害你的事,原谅不了自己的懦弱、自私与卑劣。

「毕业后,我跑去摄影,去拍了山川、河流、动物与人,渐渐从中找到内心的平静,学会了和父母共处,理解了他们也是第一次做父母,很多事情只是一时走错了路,我知道他们是爱我的。但我却一直没学会和自己共处。

「和你重逢后,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办。央央学姐让我勇敢,陌生阿姨让我不要蹉跎时光,杨奶奶让我坦诚不要怕。我仍然喜欢着你,但已经没有一定要在一起的强烈渴求了。我......好像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我怕会伤害到最亲近的人,也不再相信永远。」

我站了起来,朝裴昱琛深深地鞠了一躬:「我说这些不是让你原谅,而是想把一直以来欠你的道歉好好地传达给你,想告诉你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我想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吧。对不起,曾经伤害了你。」

四周好安静,静到我忍不住直起身,想去看裴昱琛的表情,却被扯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裴昱琛下巴蹭着我头顶,手轻拍着我的后背,似含了无尽的温柔:「不要怕。」

我预想过很多他会在此刻说的话,但唯独没有想过这句。

我多想穿过漫长的时光,陪小时候的自己走过那条长长的街,然后抱抱她,告诉她不要怕。

泪,不可控地滑了下来。

裴昱琛收紧了怀抱,贴到我耳边,温柔低语:「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我脸埋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他语气平静的开始了讲述:「我在大一的时候,就注意到你了。我的话痨朋友其实并没有修那门通识课,是被我用包一学期的午饭叫来的。因为,只有通过转头和朋友说话,我才能自然地用余光看你。

「可到了第二学期,你就没出现了。我有些失落,但很快我总能在其他地方看到你,慢慢地我发现你会在固定的时间出现,于是我也在固定的时间,去图书馆,去教室,去操场,只为了擦肩而过的瞬间。

「当你突然拦住我说要微信时,我表面很淡定,但其实心脏仿佛要跳出来。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看不见你就会失落,为什么自己要故意踩点出现。因为,我喜欢你。我隐隐约约察觉,也许你也是喜欢我的。但我没想到会是在你醉酒的状态下,确定了你对我的喜欢。」

我诧异抬头,眼神疑问,难道就是我喝断片那次?

裴昱琛点了点头,将我往怀里按了按,不让我看他,继续说道:「醉酒后的你见到我,就冲上来抱住我,嘴里一声声地说好喜欢我。我内心泛起狂喜,太好了,原来不是我一厢情愿。

「可下一秒,你哭了,你说你不想喜欢我,你说你不能喜欢我。你哭得很伤心,手指紧紧攥着我衣袖,仿佛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甚至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如果我的喜欢,会让喜欢的人痛苦,那这份喜欢还要说出口吗?

「第二天,你断片了,完全不记得头一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请求学姐不要告诉你,我会继续留在朋友的位置陪你等着你。可我没想到你后来会那么狠,以两败俱伤的方式,推开我。」

他声音有些颤抖,有什么湿湿的东西落到了我肩上。他,好像哭了。

我挣扎着想抬眼看他,他却一手牢牢将我的头固定在他怀里,哽咽又坚定地说:「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我很确定我喜欢你。这一次,我会朝你走完所有的一百步,不管你最后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我呼吸滞住,攥着手指,许久,缓缓,轻轻地抬手拥住了他。

突然,一声呵斥打破了此刻的缱绻温情:「那边那两个同学抱在一起干吗呢,怎么还没回宿舍!」

一束手电筒光晃了过来,保安大叔憨厚又诧异地问道:「裴老师?」

裴昱琛身体一僵。

随后反应迅速地侧过身子,挡住了我,强撑镇定回了一句「嗯」。

保安大叔看清人后,大概也有些尴尬,留下一句「今晚的星星真亮啊」,就去别处巡逻了。

空气安静了几秒。

我脸埋在他肩上,闷闷地笑了起来。

他放开了我,握住我手腕,无奈又宠溺道:「走吧,送你回家。」

14.

接下来的日子,裴昱琛动不动就往我工作室跑。

终于在他第 7 次提着零食和奶茶,出现在工作室门口时,然然他们忍不住了,一群人语气暧昧地笑问:「裴老师,你和我们南一姐什么关系呀?」

裴昱琛转头将问题抛给我:「我们什么关系呀?」

顶着屋内所有人的目光,我愣是半天没蹦出一个字。

那晚在学校操场说开后,我们再也没有提及相关话题。

但彼此心里都清楚,最后我们会有一个共同的归宿,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我正纠结着如何给现在的关系下个定义,裴昱琛动作自然地往我手里塞了杯奶茶,坦荡直白地回答道:「我在追你们沈老板。」

气氛热烈起来,小年轻们八卦心重,一群人叽叽喳喳地问裴昱琛各种让人面红耳赤的问题。

我反而成了最闲的那个,在一旁安静地嘬着奶茶,但注意力始终放在裴昱琛身边,偶尔抬眼看他。

他喜静,本就不爱说话,怕然然他们闹得太过,会让他不舒服。

不过,他一直眉眼温和地回答,遇到不方便说的,就四两拨千斤地挡回去,时不时把隔得远的零食,递到我手边。 

我开心地咬了咬吸管,听他们聊天,嘴角上扬就没下来过。

我伸手去拿新的一包薯片时,他转过头来,带着点哄小孩的意味:「不能再吃了,一会儿胃会难受。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乖。」

然然他们先是瞪大眼睛,安静了一秒,然后此起彼伏地学裴昱琛说话:「乖~不能吃了~」

我忍着羞意,故作凶狠地扫视全场,结果气势没提起来,反倒自己没忍住笑出声,引得一群人跟着哄笑。

最后还是然然懂事,转了话题:「裴老师,你会玩游戏吗?」

「一般,偶尔玩。」

然然瞅了瞅我,朝裴昱琛故意挑衅道:「你不行啊,裴老师,我们南一姐玩游戏贼厉害,经常带妹拿第一。」

「哦?」裴昱琛似笑非笑地瞧了过来,随后语气温柔,一字一句地问然然,「那她有多少好妹妹?」

我朝然然拼命使眼色,裴昱琛却掏出手机,点开游戏界面:「来一局?」

我以头晕为由,躲了过去,最后裴昱琛和然然,再加上工作室的两个男生,组队开了游戏。

等进了游戏打起来,才发现裴昱琛刚刚说「一般」,是过分谦虚了。

他的意识很强,枪法准,而且打法有战术,好几次被几队围攻,他都能有条不紊地指挥然然他们绝地反击。

我视线渐渐地从他的游戏界面,移到他灵活的手指,再一路上移,盯着他的侧脸。 

他长得可真好看。

盯着盯着,他突然凑了过来:「你再这样看我,我会忍不住的。没别人的时候,让你看个够。」

我脸蹭地热了起来,慌张移开视线。

然然在桌对面大喊:「我们仨倒了!那个人在对面二楼窗口,裴老师不要虐狗了,快扶一把。」

裴昱琛注意力放回游戏,一个漂亮的甩狙,一枪爆头。

不出意外,又引得然然他们,嗷嗷大呼帅气。

最后,他们这队拿了第一。

但裴昱琛有些闷闷地看着我,我不自觉放软语气:「怎么了?」

他轻咳了一声,较真道:「你明明写了当年带你游戏通关时,你恨不得就地上了......」

我反应了一秒,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夏日未眠》里的那句话,手忙脚乱地扑上去捂住他的嘴,捂住了他即将说出口的最后那个「我」字。

我恼羞成怒,恶狠狠道:「你……你……你……不准说!」

他笑眼弯弯地瞧着我,唇贴着我手心,让人心痒痒的。

就这样僵持了几秒,裴昱琛眼神往然然那边瞟了瞟,我看了过去,只见然然双手捂脸,眼睛透过张大的指缝,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看。

她语气无辜又刻意:「咱就说,上,是要上什么?」

「上分!上分!赶紧回去工作!」无奈之下,我只能使出我那并不存在的老板威严。

一群人抱着零食,偷笑着溜出了会议室,只剩下我和裴昱琛。

我终于问出来那个一直以来困惑我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那个故事是我写的啊?」

裴昱琛不答反问:「不希望我看吗?」

哎,也不是,就是觉得别扭,披着马甲,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突然某一天,发现自己掉马了,还被男主原型当场捉住,多少还是有些羞耻心在的。

可能是我苦着脸纠结得太可怜,裴昱琛解释道:「就看了那一篇,你不想,以后我就不看了。」

我别别扭扭道:「也……也不是。哎呀,反正如果之后你看了,别……别告诉我。我就当你不知道那个账号的存在。」

「好~」他又用那种哄小孩的语气。

可恶,被他哄到了。

15.

日子就这样不温不火地过了下去,我们谁都没有点破那层纸。

中途,和学姐她们聚会时,央央学姐还打趣道:「你们这是搞哪出?话都说开了,反而玩起追妻剧本了吗?」

我抿着嘴笑,内心却泛起小欣喜:学姐说我是裴昱琛的妻子哎。

惹得学姐气鼓鼓地拉起萧就起身,离开前扔下一句:「等我出国处理完业务回来,如果你俩还没在一起,我就用麻绳把你们绑也要绑到一起。」

我和裴昱琛相视一笑,彼此都知道,快了。

这座城市的秋天总是很短,转眼间,就飘起了雪。

冬天让人犯懒,周末裴昱琛将我接到他家,说要给我做小酥肉吃。

我没能抵住美食的诱惑,乐呵呵地上了门,看到茶几上的几罐啤酒时,收起了笑意,转身严肃地看向裴昱琛:「裴老师,你意图不轨喔。」

裴昱琛眼里先是闪过疑惑,接着闪过无奈,最后变成宠溺:「是谁以前在大学时嚷嚷着,吃小酥肉必须要配啤酒的。」

嘿嘿嘿,是我是我。

不得不说,裴老师的手艺比得过食堂阿姨了。

午饭后,裴昱琛拉上了客厅的窗帘,室内暗了下来。他坐在沙发上,我坐在他脚边的地毯靠着沙发,我俩继续看起了冬日必重温的剧《鬼怪》。

看到小新娘恢复记忆到处找鬼怪大叔时,裴昱琛突然语气很低,但又很认真地问我:「如果我没有回国,没有找你拍照,你会主动联系我吗?」

我没回头,沉默着。

过了许久,他悠悠地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不会。」

是的,我不会。

在我写《夏日未眠》时,我就决定要放下了。

可,幸好,幸好他回来了。

我顾左右而言他,指着电视:「裴昱琛,马上鬼怪大叔就会出现,他会吻小新娘。」

我手撑着地板,顺着他脚边,爬上了沙发,一点点靠近,笑着说:「我也亲亲你,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他声音克制又暗哑:「好。」

当晚,裴昱琛朋友圈多了一条状态,是一张两人在落日余晖里的亲吻照,看不清脸,光线和构图很美。

我在底下评论:呀,拍得真好看,这是谁拍的呀?

裴昱琛很快回复了我那条:我女朋友。

紧接着,学姐也评论了:你俩给我继续装!

我笑倒在裴昱琛怀里。

名正言顺在一起后的裴昱琛,变得有些不一样。

可能是因为有了名分,他变得粘人起来,甚至会做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

比如,有次我去学校找他,和他走在校园里,又碰到之前问我是不是裴昱琛女朋友的那个学生。

不过这次,他只是乖乖地打了招呼,没再开玩笑。

反而是裴昱琛叫住了他,扣住我左手,十指相握,举到人家眼前,语气平淡又带着小嘚瑟:「我女朋友。」

吓得人家学生一时没反应过来,木讷地朝我喊了句「师娘好」。

引得周围的同学看了过来,我窘迫到不行,甩开裴昱琛的手,一拳砸到他身上,气鼓鼓地往前走。

他笑了起来,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我低下头,牵起了嘴角。

和他住到一起后,很久没有写文了,一来是白天工作室真的忙,二来是谈恋爱比写文香。

一天心血来潮,趁着他在书房备课,我一人无聊,在读者群里开了语音直播。

 聊到兴起时,突然他推开卧室门走了进来,朝我喊道:「快去洗澡,该睡觉了。」

我也是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道「马上就去」。

突然想起我还开着直播呢。

果然,弹幕刷屏了,纷纷质问我,那是谁。

我僵在椅子上,疯狂转动我那快要宕机的脑袋,想着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大概是看我一直没动,裴昱琛走了过来,看清满屏的弹幕,笑了一声,俯下身子,带着沐浴后的清香和湿气,凑近我嘴边:「我就是那个被她写死的男人。」

弹幕疯了,我也要疯了。

我手忙脚乱地关掉直播间,站起身瞪着他:「你!」

他笑得撩人又无辜:「我?」

靠得太近了,我被拢在他和桌子之间,很危险。

气焰瞬间低了下来,我缩起了脖子,没骨气道:「我……我去洗澡。」

可他却没打算放过我,慢条斯理道:「我就那么见不得人吗?」

我疯狂摇头。

他顶着湿漉漉的眼神,委屈道:「你都把我写死了,我要补偿。」

谁能拒绝这样的裴老师,反正我是不行。

我确实心里有愧,所以对他提出的补偿要求百依百顺,但是某人确实是不知节制。

最后,我忍无可忍地威胁道:「再这样,我就写个新文,让男主追妻火葬场,最后还追不到,女主幸福地和男二在一起!」

他才就此收敛,让我得以睡个好觉。

可第二天早上,看着他委屈的表情,我又好气又好笑,最后还是摸了摸他头,答应了他的补偿要求。

想着:也许,是时候写一个新的故事了。

(完)

□ 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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