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有 10 年没见到果汁了,现在提起这个名字,过去的事仍能瞬间浮现,光阴倒转,仿佛我又站在她的窗前,飞了一只纸飞机给她。
我高中的时候很叛逆,高二达到巅峰。
上网、逃课、拉帮结派、打架斗殴,除了学习之外,能干的事我都干了。
人想要堕落是瞬间的事,积极进取不需要理由,堕落才需要,那时候我爸跟我妈天天冷战,我奶奶在老家,我整天浑浑噩噩,心想反正没人管,爱咋地咋地好了。
我一个人住一间二室一厅,平时在家拉上窗帘,就裸着身体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满是对世界的不满和无法释放的荷尔蒙。
我猜很多人想知道小混混或者坏学生的心理状态,并且希望多年之后我们会对当年的所做作为做出忏悔,至少得有些反思。
但我实话告诉你,当时真不觉得自己不对,每个人都有将自我行为合理化的本能,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那不是「混」,而是追求自由。
毕竟是学生,我在班上做得不过分,最多看看黄色录像,和几个小伙伴在教室后头打牌,和老师井水不犯河水,也不给他们添麻烦。
我们从不欺负班上的同学,和许多女生关系不错,如果非要说我们是「小混混」,那我们也算是最和善的那一批。
有天晚上,下了晚自习,我和几个小伙伴去网吧打了两把 dota,便分道扬镳。
我喜欢在晚上出来吃东西,我们那个县城,每晚 8 点左右,就会有很多人在路边支起帐篷,摆好桌子,支起类似深夜食堂的摊位,我家门口那个摊位,是我晚上最常去的场所。
深夜的长街上没几个人,路灯也是零零散散,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想要刺激一下略显疲惫的大脑,忽然看见前面的地上,蹲着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人。
我当时吓尿了,心想莫不是遇到了女鬼,那姑娘听到我的脚步声,抬头看了我一下,她泪眼朦胧,紧紧抿着嘴,难过中带着几分坚毅。
我把烟别在耳朵上,那时候看到一个漂亮妹子,忍不住就想「调戏」人家两句,这事儿跟班上的女生经常干。
再加上我看她有影子,绝对不是一个女鬼,我便说道。
「喂~同学,你蹲地上干嘛,拉屎去公共厕所啊,吓老子一跳!」
那个女生听到我这么说,似是也觉得自己行为不妥,也没生气,不声不响地站起来,动作很轻柔,站在一边示意我过去。
我心想女人啊,行为是真奇怪,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路上哭哭啼啼。
不过也跟我无关,我抽着烟,不时吹着口哨,就往前面的红色帐篷里走过去。
帐篷里的师傅一看到我,就知道我要吃什么。师傅大火一开,热锅起油,米饭炒得粒粒分明,配合刚下锅的鸡蛋,颠勺放佐料一气呵成,端到我碗里的米饭色泽金黄,热气腾腾,面上一把小葱,更添芬芳。
一份蛋炒饭+一瓶啤酒+一碗咸菜,那时候我觉得这三样是绝配,一辈子吃不腻的那种,现在再回家,街上已经不允许摆放那样的摊位了。
我吃到一半,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来:「师傅,能给我炒一碗蛋炒饭吗?」
我抬头一看,恰是刚刚在路上蹲着哭泣的女孩。
她找了个地方坐下,手里拿着一双筷子,一直盯着筷子发呆,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像她那样,没有焦点地愣着发呆,等到情绪过去,才会缓过神来。
我有点好奇这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萍水相逢,也只是好奇而已。
吃完饭,喝干酒,我正要出帐篷,结果竟哗啦啦下起雨来。
秋雨甚凉,我穿的还是短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喷嚏像会传染,那姑娘吃着蛋炒饭,也打了个喷嚏。
我跟老板摆摆手,示意告别,我家就在对面的巷子里,跑回家洗个澡,分分钟的事。
天空中响起一声惊雷,我冲进了雨里。
雨点又大又凉,伴着秋风,冷到了心底,我加快脚步,不多时便到了家。
从我的浴室窗户往外望去,我能透过长长的巷子,看到摆摊老板摊位的一角。
我洗好澡,吹好了头发,打开那扇小窗,恰好看到那个女生还坐在那里,我看的不真切,但她的炒饭肯定吃完了,她此刻是不是还在盯着筷子发呆呢?
不知道是出于对另一个孤独灵魂的怜惜,还是内心隐蔽的善良,我当时做了一个非常蠢的决定,我决定给她送一把伞。
我还记得我重回帐篷的时候,老板笑呵呵地问我,是不是还没吃饱,我说不是。
我将伞放在她的桌子上,她抬头看着我,还是紧紧抿着嘴,眼神里充满疑惑,那一刻,我竟然觉得有点心疼,不敢直视她的眼神。
「拿着。」我这么说道。
未等她回应,我就又冲回了雨里,为什么我说我那个决定「蠢」呢?因为我家只有一把伞,而我他娘的又洗了一次澡。
除此之外,我还感冒了……第二天直接请了假。
我高中常请假,班主任是个和蔼可亲的中年大叔,基本不管我,我不想去学校的时候,就给他发个短信,算是报备。
睡到中午,有人敲门,我光着脚打开大门,昨晚的女生怯生生站在门口。
「怎么是你?」我问道。
她满面通红,将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递给我,脸庞转向一边说道:「这个给你。」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只穿着一条红裤衩。
「抱歉抱歉,不是故意的!」我慌忙把塑料袋放在桌上,跑进了卧室。
等我穿好衣服出来,客厅里已经没有人影,白色塑料袋旁边,摆放着一把折叠好的黑伞,还有一张爱心便签。
上面写着:记得吃药和吃饭。
便签上没有落款。
我打开白色塑料袋,里面是一盒感冒灵,一份盒饭——学校门口那家夫妻饭店炒的,我最爱吃的一家。
没想到这女生还挺有心。
贫乏的一天因为她的到来,让我决定下午回去上课,她身上的校服是我校的,我要搞清楚这个女生到底什么来路。
我那时候有一辆二手的大运摩托,暗红配色加金属质感,骑起来颇为拉风,不过平时不敢骑,上学也是走路。
我的座位位于班级的最后一排,同桌叫李小胖,他爸经商,家里挺有钱,他常说他的梦想是毕业了在县里做个公务员,为人民服务。
我将书包扔在桌上,李小胖被我惊醒,我问他:「中午是不是有个女的来找我了?」
李小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海哥,中午来找你的女的有 3 个,你问的是哪一个?」
「看起来最斯文的那个。」
李小胖恍然大悟般说道:「是有一个,她找我问你家地址,这种事……那我不得帮您的忙嘛,嘿嘿~」
我看他一脸坏笑,就知道他想岔了,不过也没反驳。
「那女的几班的?」
「不知道,生面孔,估计是新来的吧。」
我示意小胖靠过来,告诉他:「交给你一个任务,这周把这个女生的信息给老子搞过来,精确到她幼儿园喜欢的男生,有问题吗?」
李小胖嘿嘿一笑,看着我不说话,这孙子天生势利眼,一旦发笑就没好事,我知道他的德行,便说道:「笑屁,回头我的 dota 账号借你玩两天。」
「得嘞!感谢海哥!」李小胖是一个技术超烂的网瘾少年,他最大的乐趣就是跟高手过招,然后被高手虐杀,我一直怀疑他有受虐倾向。
几天后的课间,李小胖偷摸摸告诉我,那个女生的资料搞到了。
她的确刚转来不久,我们是 3 班,她是 10 班,同学都叫她果汁,家里条件非常不错,爸爸当官,妈妈是医生,住的小区就在我家前面不远,叫城市花园,在我们县城,应该是比较高端的小区之一。
正当我听着李小胖瞎侃的时候,有同学冲我喊道:「海哥有人找!」
说曹操曹操就到,我抬头一看,俏丽丽站在我们班门口的,恰是果汁。
我奇怪她找我干嘛,起身走向门口,班里一堆同学开始起哄。
以前我很享受被关注的感觉,但看到教室门口的女生,我却有些不自在。
「吵啥呢吵,都安静点!」
我吼了一嗓子,班上顿时安静了。
在同学们的注视的目光下,我来到她面前。
「你怎么又来了?找我有事吗?」
她示意我往走廊走去,我耸耸肩跟着她走到窗户边。
「我想问下,你是不是在找同学打听我的信息?」她问道。
我挠挠头:「没有啊,我怎么会那么无聊!」
她好像知道我会这么回答,低着头轻声说道:「其实,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好了。我那些同学…都…怕你,你朋友吓到他们了。」
我尬笑了几声,估计李小胖又恐吓别人了,说道:「真不是我做的~不过我确实有问题想问你。」
「什么?」她抬头。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一直不知道呢。」
「你就叫我……果汁好了。」她轻声道。
我再想跟她聊点什么,一个同学恰好路过,对着我喊了一句「海哥」,我「嗯」了一声作为回应,他看到果汁,喊了一声「嫂子好」,果汁顿时红了脸。
我踢了那个同学一脚:「艹,你小子,乱说啥呢?」
那小子假装吃痛,一边揉着腿一边说:「海哥我错了,我看你们这么亲密,以为是嫂子嘛。」
果汁在我对面,脸蛋红得能煮熟鸡蛋,我正想安慰两句,又一个同学走过来,对着我喊了一声「海哥」,又对着果汁喊了一声「嫂子」。
这尴尬的场面终于让她有点接受不了,她说了声「回见」便跑走了。
看到她羞窘的样子,我心里竟还有一丝得意。
自那天后,我跟果汁有好几周没再接触,只是偶尔和一群伙伴在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向下眺望之时,李小胖总指着人群里的倩影告诉我,「海哥,你看那个就是果汁」,然后我就会回他「关老子何事。」
李小胖对这个举动乐此不疲。
我们学校有两个「帮派」,说是帮派,也就是当年中二之魂爆发,随便取了个装逼的名字。
我们这小帮派的名字实在太 low,如今已不便说出来,当时在附近一个叫新感觉网吧里,我们有一个专用包厢,去上网,别人都会给个面子,不给面子的,我们把网管叫过来说一下,别人也会让座。
这既得益于我们小团体嚣张跋扈的实力,也因为李小胖他老爸,在本地颇有些人脉。
那天晚上,我跟李小胖几个去开黑,包厢里坐着两个人,李小胖走过去,拍了拍其中一个小年轻的肩膀,让他下机,结果对方炸了毛,扔掉耳机,反口就是一句「草泥马」,李小胖也怒了,对着对方的脑袋就是一巴掌。
那个小年轻反应过来,看到李小胖背后还站着我们,不敢造次,丢了句狠话,让我们等着,便落荒而逃。
这样的小插曲,我们早习以为常。
正所谓网吧五连坐,从来没赢过,当晚我们的战绩很糟糕,连着输了 3 场。
我心情不佳,拿起桌上的烟打算去洗手间放个水。
刚打开包厢的门,就看到对面几个人气势汹汹地朝我走来,个个拿着银灰色的钢管,为首的我认识,正好是另一个帮派的头头,我的死敌,大家都叫他乐哥。
学校里的几次群架,基本上都是我们搞起来的。
你们可能奇怪,高中生哪来那么多矛盾,实则不然。
别的不说,就说搞钱这事儿,当年大家都是收保护费,但羊毛是恒定的,竞争自然就出来了。
况且,底下兄弟抢了他们兄弟的女朋友,打篮球撞到了,走在路上看对方不爽,这些事,数不胜数。
当混混最大的好处就是,老子看你不爽就能扁你,我扁不过你,就找兄弟一起来扁你,大家活得都特随性。
因此,那两个小混混座位被我们占了,便回去叫来了一群人找回场子。
我见势不妙,扔掉烟,反身将包厢的门堵住,回头喊道:阿乐他们来了!估计有十来个人!
李小胖摘掉了耳机:「艹,我们这是被包饺子了啊!」
咚咚咚的敲门声传来,包厢的门不能锁,只能关,我们被困在里面,没武器也没法躲,等他们冲进来,估计人就没了。
一股巨大的推力从门外边传到我的手臂上,门开了个缝,又被我按住。
李小胖急得不行,他是典型的嘴强王者,其他几个兄弟抄起了座下的椅子,已然准备要开干。
打的话我们肯定吃亏,我看了眼窗户,心下有了主意,说道:「你们跳窗跑,我断后!」
门外声音更大,我感觉我只能再坚持 10 秒,幸好李小胖这孙子还有点义气,帮我抵住了门,凭借着他的吨位,能多撑会。
「海哥,这窗户锁死了,打不开!」一个兄弟说道。
「你他娘的直接把玻璃砸了啊!」
那兄弟抄起椅子,狠狠地扔在了窗户上,玻璃碎了一地,砸在外边的路上,能听到哗啦啦的声音。
正值深秋,大家都穿着大衣,爬个玻璃窗问题不大,我让他们把玻璃薅干净些,赶紧跳下去。
网吧在二楼,楼下还有一块遮雨棚,是良好的缓冲带,我从小农村长大,跳田埂是家常便饭,跳窗这事对我来说没有压力。
他们几个纷纷跳下去了,就剩李小胖和我,还在堵着门。
外面不时传来的冲击,让我们两个都觉得特别难受,我说:「李小胖,你赶紧滚啊!」
李小胖不说话,我知道他有恐高症,不过危急关头哪还管得了那么多,我又道:「你他娘的不会这么胆小吧,二楼都不敢跳?」
李小胖还是没说话。
「你不跳我跳了哈,晚点我再来给你收尸?」
我这么说着,便将身体移开了门,李小胖一个人按不住门,漏出了一个巨大的空隙,门外的钢管已然伸了进来。
我见状不妙,对李小胖也是非常愤怒:「你这傻 X 再不走,老子就得跟你陪葬了!」
听得这话,李小胖终于咬了咬牙,笨拙地爬到了窗边,他回头看着我,脸上通红,还带着点哭腔:「海哥,我去了……」
「快滚!」
伴随着一声尖叫,李小胖也跳下去了。
李小胖走后,趁着他们休息的几秒空隙,我离开了门,爬到了窗台上。
门被一脚踢开,阿乐站在最前方,一眼就看到了我。
「乐哥,回见。」我咧开嘴,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没来得及看他的表情,翻过窗户,跳到了遮雨棚上。
我跳到地上,身上没受伤,但手被割破了。
我也不敢大意,知道乐哥他们估计还会追,便往家的方向跑去。
县城多街巷,上个世纪的小区都是如此,一个巷子接着另一个,弯弯绕绕,我没有走大路,在不同的巷子里辗转。
大概跑了 10 来分钟,我慢了下来,想抽口烟放松一下,一摸口袋,打火机丢了。
我看到前方有个人,以往经验告诉我,这么晚还在外面游荡的人,一般身上都带着打火机。
我拍了下那个人的肩膀,问道:「嘿~同学,有打火机吗?」
那人转过头来,恍惚间我以为自己看错了,我惊道:「怎么是你?」
「好久…不见。」果汁低头说道,在巷子的灰暗灯光下,满脸通红。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我语气有点重,毕竟这条巷子里住的,都不是正经人。
「我…陪同学出去唱歌。」
「你家里人呢?不管你吗?」
「我爸…出差了。我妈…加班。」
「那你也不能这么晚还在外面闲逛,什么狗屁同学,这么晚还带你出去唱歌?」
我说得越来越严肃,她的头越来越低,我在想自己语气是不是重了些,她「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你手怎么了?!」
我看了看左手,手掌侧面被玻璃割破了,不过血已经凝固,只是看起来有点可怖。
「没事,小伤。」
「你刚还说我,你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她抬起头,怒气冲冲地对我说道。
话语里的关心和愤怒,让她显得异常可爱。
我挠了挠头头:「真没事,不信我给你做个单手倒立!」
她赶紧拦住我:「你别!我们去那边好好看看你的伤。」
我们走出巷子,路边有个不良少年在墙边放水,我喊了句「兄弟,有点素质好吗?」
那兄弟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他一眼,卧槽,冤家路窄,乐哥的小弟竟然追到这边来了。
要搁以前,我肯定不怕他,不过当时果汁在我身边,我又受了点伤,他拿着一根钢管,本着留得青山在的原则,我低声跟果汁说了声「跑」,便拉着她在大街上狂奔。
秋风太冷,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偷偷看了看她,她似乎跑得一点不吃力,印象中她就是个柔弱的大小姐,没想到运动能力挺好。
感受到我的眼神,她问我:「你看我…做什么?」
「你……好看。」风没有把我的话吹走,果汁听到这话,马上把脸转过去了。
我回头一看,那哥们也是狠人,一直在后面追,我正想着怎么摆脱掉他,一声惊呼,果汁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我赶紧停下来,她左膝盖掉了一层皮,隐隐有血迹开始显现,虽不是大伤,但对于一个女生来说,一点点伤疤,也是大事了。
我只觉得怒气上涌,捡起路边的一块石头,迎面对上了那哥们,他手里的钢管在路灯下反着寒光。
「跑啊,你怎么不跑了?!」他嚣张地说道。
我不想跟他废话,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唯一的念头就是把这孙子好好揍一顿。
看我一言不发走向他,那孙子抡起钢管向我挥来,我侧身躲掉,一脚狠狠地踹在了他的小腿上,他吃痛地叫了一声,钢管也不自觉落在了地上。
「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不跑了吗?」我看着他,那一刻没有任何情绪。
我举起石头,就要砸下去。
「方海,别!」果汁的声音传来,将我拉回了现实。
我止住了手,愣了一下,那孙子趁机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跑了。
我扔掉石头,果汁也站起身,道:「海哥,你没事吧?」
我冲她笑了笑,示意一切都好。
她一瘸一拐地走向我,我赶紧走过去扶着她:「你别动了,我背你回家!」
「没事,小伤,就跟你手上的伤一样。」她笑着回我。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她又笑道:「嘿嘿~没事,我每天跑 5 公里,身体好着呢!」
我看了看我们在的位置,离我家很近,离她家也不远。
「还能走吗?」
「没问题!」
「我扶你回去吧。」
「不…不用了。」
「我扶你回去!」
「…………好…好吧。」
我扶着她往前走着,她半边身体的重量压在我身上,我却觉得心安。
走了一会,熟悉的红色帐篷已然映入眼帘,我提议道一起去吃点东西,她同意了。
我将她带到帐篷里,就像每次我来吃饭的时候,我跟大叔说:「大叔,来两碗蛋炒饭。」
大叔瞄了我一眼:「可以啊,你小子,哪里拐了个女娃来。」
「害~我这是见义勇为,同学摔倒了,我扶她回家。」
「你小子都能见义勇为,母猪都能上树了!」大叔这么说道。
我也不敢跟大叔贫,生怕他再说出点啥。我们随便找了两个座位,聊了点学校、生活相关的事。
吃完饭后,我又将她送回了小区,她家小区有门卫,不过门卫大叔只是瞄了我们一眼。
果汁问我要不要去她家坐坐,我看着时间已经很晚,没好意思答应。
她家小区的确很高档,清一色的红色小洋房,树木丛生,让我不免有点羡慕。
临走之前,我记住了她们家的门牌号,她的卧室,在 2 楼的南边。
第二天到校后,李小胖建议我,让我找个机会,好好将乐哥他们修理一顿。
这想法和我不谋而合,不过果汁特地告诉我,让我别再打架。
我想那天我们也算互有损失,就打消了李小胖的念头,让他们算了。
之后的晚上,下了自习,我都会去 3 班门口,和果汁一起回家。
这样的情况大概持续了一周,某天果汁告诉我,第二天晚上她有事,不能跟我一起回去。
这让我想起了,她上次跟我说的,晚上一起唱歌的同学。我问李小胖,果汁到底是在跟哪些人玩,李小胖跟我说了些名字,那些女生我都认识,还跟她们一起唱过歌、喝过酒、打过游戏。
县城最大的 KTV 叫金太阳 KTV,门头两根金黄色的柱子,装修颇为豪气。
我是金太阳的常客,所以我也知道这 KTV 不大「干净」。
我估摸着果汁又是跟那几个同学一起去了金太阳,当天我便一直在 KTV 外面等她,等到 10 点多,果然看见果汁和几个同学陆续出来。
我没直接上去问她,我跟着她一直走到东大街路口。她似乎发现了我,站在街道对面喊道:「方海同学,你过来吧,我看到你了。」
我从阴影里走出来,走过了红绿灯。
「那个,我不是故意跟踪你的。」
果汁不说话,只是向前走,她有些生气了。
「我是担心你,刚刚那几个女生,马小玲、张娜…都是你朋友吧,我跟你说,她们都不是好人,你…」
果汁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转头看着我:「不允许你这样说我朋友!」
我赶紧解释:「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认识她们,她们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我努力想解释自己的看法,没想到越描越黑,她忽然说道:「她们不是好人,你难道是什么好人吗?」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敲在我的胸膛上,我顿时觉得所有解释都苍白无力。
以前我常常目中无人,觉得自己干什么都行,初中我学习也是数一数二的,到了高中不想学习,我跟自己说,那是因为我懒得去做。
但那一刻,我开始意识到,有些事,哪怕你做了再多,也没有用。
我不再说什么,目送着果汁离开。
像往常无数个夜晚一样,我在网吧玩到很晚,县城秋天的早上特别冷,在某个时间段,路灯会全部熄灭,太阳未升起来,夜很黑,除了天上的月亮,唯一的光源就是十字路口不停闪烁着的黄灯。
我站在那个路口,不知道该去向何方。
我再醒来已是下午。
早上半睡半醒之间,我给班主任发了短信,打开手机一看,那条短信倒是编辑好了,却未曾发出。
我将短信点了发送,便起床洗漱。
打开门出去吃饭的时候,地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蓝色卡片纸。
纸上写着:对不起,方海同学,昨天那句话不是我的本意,非常对不起。
这次有落款:果汁。
我大概能想到她写这封信时的情景,其实我心里一点不生气,我只是再一次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实在太难,一个人永远没办法真正理解另一个人。从小我爸告诉我,有时候武力反而比废话来得实际,我觉得他说的真对。
我将纸张揉做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又捡起来,揣进了裤兜。
我在网吧玩了一个下午,一直等到晚上果汁放学,在校门口我拦住了她。
我将纸递给她,笑着道:「对不起必须得当面说,不然哪有诚意。」
她低着头不理我,转身就走,我又拦住她。
「不愿意说就不说嘛,怎么直接就走了。」
她又打算绕过我,我又拦住她,这样反复几次,她终于从嘴里蹦出几个字:「对……对不起。」
我知道再玩下去,她肯定又很窘迫,便放过了她。
「不过,你那样说我朋友,是不对的!」她抬起头,眼神闪着光,声音也高了几个分贝。
那眼神看得我有点心虚,我也不想再就这事跟她讨论,只是反驳道:「我不管你交什么朋友,反正以后晚上,你必须得让我送你回家!」
很羡慕那时的自己,能把这么矫情有理所当然的句子说得这么自然。
果汁并没有反驳我,她说:「你追得上我,我就考虑一下。」
这么说完,她便背着书包往前跑去,马尾在脑袋后面一晃一晃,黄色的书包在夜色里颇为两眼。
她回头看我还待在原地,又挑了挑眉,笑着问我:「怎么啦,不敢比吗?」
切!我当年可是我们村的飞毛腿,除了村里的大黄没人跑得过我。
这么想着,我不再犹豫,赶紧追了上去。
那之后的每天,我开始和果汁一起上下学,我的出勤率也破了历史记录。
放学后,我们一起看电影,轧马路,去大叔那里吃夜宵。
这使得李小胖他们怨声载道,天天说我见色忘义,保护费也不收了,架也不打了,就连小电影都看得少了。
某天,我跟果汁在校门口烧烤摊买烧烤,李小胖他们正好路过。
李小胖忍不住对我吐槽:「海哥,你最近不在,我们天梯分(游戏的分数)都掉了好几百,你是不是得抽个时间带带我们啊。」
看着旁边的果汁,我暗示他别再说。
这孙子又补充道:「大不了,你带嫂子跟我们一起玩嘛。」
「对啊海哥,带嫂子跟我们一起玩嘛。」旁边几个人,唯恐天下不乱,也一起附和。
我忍不住怒道:「想啥呢你们,别带坏果汁同学,人家可是好学生!」
旁边闷声不响的果汁忽然说:「玩游戏吗?我可以的!」
于是,我拗不过他们几个的邀请,愣是将果汁带进了网吧。
第一次带好学生进网吧,他们几个非常兴奋,在网吧里不抽烟,不说脏话,搞得我都有点不习惯。
带果汁打了几把 dota,她的游戏水平实在菜得不行,我们纷纷求饶,觉得实在不该带她来。
没想到果汁却对游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第二天要我再带她去网吧。
我实在没辙,只能带她一起玩比较好上手的跑跑卡丁车。
那时每天晚上 8 点半,新感觉网吧包厢,4 个男生带着一个女生,一起玩着非常 Q 萌的卡丁车游戏,并且乐此不疲,形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之后的每天,我跟果汁的业余活动从轧马路变成了开车,开完车便和李小胖他们一起去吃夜宵。
那是我高中最开心的一段时光,每每想起,都会不自觉笑起来。
元旦前夕,天气开始冷了。
持续了两个月的上下学之旅,因为果汁她爸的回来而告终。她爸开始接她上下学,我们的网吧五连坐少了灵魂人物,这让李小胖黯然神伤许久。
其实最难受的是我。
我好像早就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个姑娘,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打游戏,她会害羞,可很坚强,她也会难过,却总保持乐观。
我陷入了某种莫名的情绪之中,她没有跟我一起放学的第二天,这种情绪便开始蔓延。
那天,我照旧去帐篷里吃夜宵,大叔的炒饭已经换成了冬日热乎乎的牛肉面,我去的时候,大叔问我「怎么没带那个女娃来」,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果汁的家离我家很近,我走过去只要 5 分钟。
但我知道,即使我去找她了,我也没办法以合适的理由把她叫出来,我是一个「小混混」,我总不能说,「叔叔阿姨,我来找果汁学习」。
那天晚上,我一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半夜三点的时候,我终于决定爬起身,去找果汁。
我走到城市花园的门口,保安大叔早已睡着,我径直走到她家屋外。
我第一次仔仔细细端详她家,红色的砖墙异常惹眼,爬山虎贴满了半边墙,门前两根石柱颇为大气,我觉得自己甚是渺小。
站在果汁的窗台下面,我来来回回走了一遍又一遍。
我想,或许我应该叫醒她,或许我应该爬上去,或许我应该离开。
蹲在花坛的台阶上,我抽了半盒烟,还数清了她们家门口的地砖,依稀记得,是 280 块左右。
在天色亮起之前,浓雾弥漫之际,我还是没有打扰她,选择了离去。
时间就这么过着,每年元旦,县城里都有晚会,大家齐聚在县城金翠兰广场,唱戏、变魔术、跳舞,各种各样的表演,吃不完的小吃,那是每年最热闹的时候。
我开始适应不和果汁上下学的日子,又和李小胖他们留恋网吧,每天玩到深夜回去。
不过元旦之前,我还是提前和果汁约好,元旦那天,一起去看晚会。
我让李小胖帮我想想,有什么特别一点的礼物可以在那晚送给她,李小胖说了几个,蛋糕、烟花、围巾之类的,我都觉得太过俗气。
最后李小胖手舞足蹈,告诉了我一个很酷的方案。
元旦那晚,我跟果汁约了 7 点,她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到来,像一只圆圆的兔子。
我们走过城东大桥,对岸便是金翠兰广场,红色的灯笼从桥这头挂到了桥那头,彩灯闪烁,人头攒动。
我以前从不参与这类集会活动,汹涌的人潮让我觉得无聊且乏味,不过果汁很开心,糖葫芦、羊肉串、糖人,对我来说习以为常的食物,在她看来,倒像是稀世珍宝。
逛完了小吃,又循着音乐声来到舞台的正中央,台上一位阿姨和一位叔叔唱着我们听不懂的戏曲,唱得兴起之时,台下叫好声一片。
果汁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喝彩,白色的雾气从她嘴里飘出来,她的脸在灯笼的灯光下红扑扑的,可爱极了。
我跟李小胖约的时间是 8 点钟,时间快到的时候,我带着果汁走到大桥上,初冬桥下的水不多,但已足够我们发挥我们的创意。
我往桥的上游望去,星星点点的灯光已然浮现,我跟果汁说,我有个惊喜要给她,让她闭上眼睛。
那星星点点从远处漂来,李小胖不知从哪搞来好多花灯,为了给果汁惊喜,还特地将花灯组成了「果汁」的字样。
等到花灯能够完全看清的时候,我让果汁睁开眼睛,她看着花灯排成自己名字的字样在水上漂流,异常惊喜。
「哇!你们这个礼物太棒了!」果汁开心地像个孩子,指着花灯蹦蹦跳跳。
正当我们开心的时候,我的老式诺基亚手机开始震动,那是我爸送给我的为数不多的礼物。
我拿起电话,大毛的声音传来,他的声音急迫而紧张,大毛说:「海哥,不好了!小胖被乐哥他们推到河里去了!」
我一听这话,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李小胖在水里使劲扑通却怎么也上不来的情形,我也来不及问发生了什么,让大毛在原地等我,跟果汁说我有急事要先走,便往小胖那边赶。
我一边飞奔着,一边在人群中逆行,还好我将我的大运摩托停在了桥头,冬天的风刺骨的冷,我却完全意识不到,我只想到,这么冷的天,掉到河里估计会失掉半条命。
我赶到河岸,找到了大毛,原来他们一放完花灯就遇到了乐哥一行人,李小胖嘴贱,随口骂了几句「草泥马」,对方追上来,他没跑过对方,就被逼着跳了河。
我让他们捡几根棍子,跟我一起去找回场子,有了我坐镇,他们倒也不慌,一个个摩拳擦掌,颇有古惑仔的味道。
那一架我们以 4 对 8,人数上对方是我们的两倍,我当时脑子里满是怒气,顾不得那么多,拿着搏命的气势和他们开干起来。
阿乐几人似乎也没想到我们会这么「凶」,一时不察,被我们打得有点懵,我也不管其他人,只是追着阿乐打。
也不知道谁报了警,河岸上很快响起了警铃声,当时阿乐就在我的面前,他的棍子已经不知遗失在哪里,同样是作为大哥,谁也不想输了气势,阿乐指着自己的脑袋,对我说道:「有种你就打下来,你 TM 打死老子,你朋友也救不回来了。」
怒气上涌,我再也忍不住,一棍子狠狠地抡在了他的脑袋上,血液瞬间流了下来。
警察叔叔来得极为迅速,我还想再补几棍子,大毛拉着我,让我赶紧走。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这事动静太大,我爸当夜就赶了回来。
李小胖这孙子更是绝了,我以为他水性不好,满是对他的担忧,结果他不仅会游泳,当天还一点事没有,跳水回家换了个衣服,准备去赶晚会的下半场,才得知我们的事情。
阿乐受了不轻的伤,警察、我爸、老师都在找我。
李小胖于心有愧,瞒着他爸给我安顿在县城郊外的一间房子里,那是他们家的老房子,没什么人知道。
我跟他说没关系,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什么意义。
不仅如此,李小胖还给我留了 3000 块钱,那么抠门的李小胖,竟然给我那么多钱,我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感动。
因为他的帮忙,我在那栋房子里住了一个多星期。
我躲着的这段时间,李小胖来过几次,给我带些吃的和零食,也会告诉我一些学校的事情。
我爸回来后,几乎每天都会去我们班上,了解我的事情。
班主任也时常强调,如果谁知道我在哪一定要告诉他,虽然我把人打伤了,但都是小事,只要我能回来,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云云。
大概 10 天后的某天晚上,我听到敲门的声音,
我没有贸然开门,从老旧的门缝向外看去,我隐约看到长长的头发,红色的发绳。
我打开们,果汁站在门口。
一看到我,她的眼泪就冒了出来,扑到我怀里,开始抽泣。
我呆在原地,不知该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我轻声说道:「我这好着呢,哭啥?」
她不回我,只是哭。
等她平复了心情,她从白色的袋子里,将东西一一拿出来——牛奶、面包、薯片、泡面……堆满了桌子。
「你带这么多东西来干嘛,这我得吃到明年了。」我笑着道。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果汁回我。
「是李小胖跟你说我在这里的?」我问她。
「嗯,我知道他肯定知道你的位置,死磨硬泡了半天,嘿嘿~」
果汁走进来,将房子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说:「你最近就住在这里?」
我点头说是。
李小胖这房子是差了点,墙壁坑坑洼洼,也没什么像样的家具,整个房子都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唯一庆幸的是,水电俱全,至少可以让人活下去。
她看着我,又要哭的样子,我赶紧转移话题,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一袋泡面。
也不管她如何答复,我从热水瓶里倒了壶热水,泡了一碗面。
吃完面,我们又闲聊了一会,讲到最后,果汁非常认真地看着我,跟我说道:「海哥,我们都担心你,要不,你还是回去吧。」
我知道我应该回去,可我当时很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我摇了摇头,没有回她。
大概九点多的时候,我让果汁回家,她说,她不想回去。
我让她回去,在我这很不好,可她也非常坚定,似是下定了决心,就是不走。
我拿她没辙,只好应了她。
我当时已然很明白男女之事,孤男寡女,身处一室,总不免浮想联翩。
我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不可以做对不起她的事。
果汁用我的洗漱用品洗漱,时值初冬,房里只有一张床,我也没法打地铺,十点多的时候,我们便睡在了床上,为了避嫌,我睡床尾,将床头留给了她。
李小胖家的床也很老旧,睡起来并不舒服,还有浓浓的霉味,我对这些事不敏感,果汁睡下后,一直打喷嚏,我知道她估计是不太适应。
黑暗里,我问她:「你还好吗?要不,你还是回去吧?」
果汁道:「不要,我既然来了就不回去。」
她是个执拗的性子,从那次我让她不跟马小玲她们玩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
也是为了转移话题,我便问她:「为什么你要跟马小玲她们做朋友,你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才对。」
果汁这才告诉我,她之所以转校,是因为之前的班上的同学都排斥她,她学习成绩不错,老师们偏爱她,但同学都不想和她做朋友,在她的要求之下,她选择了转校。
到了我们学校后,马小玲主动找她,她很开心,觉得终于认识了新朋友,虽然不太认可马小玲她们做的事,可是能够跟朋友们在一起,她特别开心。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晚上,她们一起去 KTV 唱歌,马小玲她们硬要她喝酒,她不肯,就跑了出来,在长街上觉得委屈,便蹲在那里哭泣。
我这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聊完这一段,我们又陷入了沉默之中,不知过了多久,我以为果汁已经睡着了,没想到她又轻声问我:「海哥,你能睡我这头吗?」
我不知如何回复,只是慢慢起身,睡在了她的身旁。
当时我们的距离那么近,可我的脑袋清明无比,我以前幻想过无数次类似的场景,我以为我会做些什么,结果什么都没做。
果汁转过身,轻轻抱了一下我,说道:「这样好多了,晚安,海哥。」
那是我度过最长的夜晚,我听着身边人舒缓安静的呼吸,盯着黑暗的房顶怔怔出神,打架、上网、抽烟,所有的一切在我脑海里放映。
一切都没有意义,除了身边的人。
我就那样躺着,一直躺到了天明。
趁着果汁还未醒来,我偷偷起身,主动去了警察局。
后来,我爸赔了对方一笔钱,我是初犯,对方伤得也不重,警察叔叔象征性地关了我几天,就把我放了。
我爸破天荒没打我,他也明白,我之所以这样,少不了他的影响。
成长到底是不是一瞬间的事呢?我不知道,但的确自那天后,我爸开始看重我的想法,年龄越长,反而越尊重我,去年,他第一次问我,他想买车,我有没有推荐。
我爸当时将我关在了房子里,给我办了转学手续,决定带去温州读书。
一周后的早上,我爸买了六点的火车,临走之前,我让他给我半个小时,我还有未做的事情需要完成。
我翻进城市花园小区,门卫师傅还在睡觉,依着记忆找到果汁家的房子,我将想了很久的话,写在了一张 A4 纸上,折成了纸飞机,飞向了她的窗台。
很多话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后我写的是:果汁同学,有缘再见。
辗转之间,十年的光阴疏忽而逝,5 年前,我回过小县城,但已经找不到当年的同学。
学校换了地址,新感觉网吧已经升级成了网咖,当年的包厢早已被改造。
倒是那个金太阳 KTV,一直保存着原貌,现在看来,充满着一股上世纪的颓废气息。
我在 A 市随便做着些工作,也谈过几次恋爱,都无疾而终。
我常常想起高中那段经历,想起果汁。
我已经有 10 年没见到她,可一提起这个名字,过去的事仍能瞬间浮现,光阴倒转,仿佛我又站在她的窗前,飞了一只纸飞机给她。
我住的小区门口,也有一个网吧,周末的时候,我总会去坐坐。
像 10 年前一样,用着同样的英雄,玩着同样的游戏。
那天我在游戏里玩得不亦乐乎,旁边出现一个声音,那声音说道:「海哥你这个影魔,水平退步了啊!」
那声音跨过时空,传到我的耳朵,一瞬间我仿佛觉得李小胖就在我身后。
我转头,一个瘦瘦的小哥哥正站着看我游戏。
我问他:「怎么,我认识你吗?」
他咧嘴一笑:「海哥,你怎么都认不出我来了,我是李小胖啊!」
我有点惊讶,看着眼前的瘦子,难以置信。
「你真的是,李小胖?」
「那可不,如假包换,我现在可是公务员,为人民服务!」
这句话一下子就将我拉回到了十年前,我拿掉耳机,再三端详了他,眉眼之间,的确有李小胖的痕迹。
「你真是李小胖?!」
「艹,海哥你再问我可就伤心了。」
听得这话,我终于确认了他的身份。
「你一个人来的?」我问他。
「嘿嘿~当然不是,我还给你带来了神秘佳人。」
李小胖边说着,边示意我朝后面看去。
我隐隐知道他说的神秘佳人是谁,但我不敢确认。
我朝那边看去,熟悉的笑容从逆光里浮现,十年前的她和现在的她交织在一起,果汁穿着一件白色的裙子,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那么耀眼。
我心里积攒了好多好多话,看到那个身影,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良久,果汁轻轻对我说了一声。
「嗨~海哥,还记得我吗?我是果汁。」
这句话跨越了十年的光阴,让我怔在了原地。
我心里不停地回道:记得,我当然记得,我怎么会不记得。
但我还是一句都说不出口。
就像当年我从新感觉网吧跳下去时一样,我努力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好久,没那么笑过了。
可不知为何,眼泪也同时流了下来。
好久好久之后,我才回她:
「好久不见啊,果汁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