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练过十年格斗,曾梦想过当一个英雄,最后却没想到,会被人当成筹码,摆在「游乐场」的赌桌上。
1
2010 年的时候,因为考英语四级作弊,我被体院开除了。
当时我正读大三,被开除后,我没敢回家,就留在天津打工,连着两个月都没有找到工作。因为没有文凭,投出去的简历全都石沉大海,我一个人窝在出租屋里,泡面吃到想吐。都说大城市机会多,我却饿得两眼发绿,像一只觅不到食物的狼。
就在山穷水尽的时候,转机突然来了,一个酒吧的老板看到了我在网上发的应聘信息,打电话问我,愿不愿意做「泄愤服务员」。我想都没想,就说愿意。当时你就是让我去扫厕所我都愿意。
到了酒吧之后,我才明白了什么叫「泄愤服务员」,其实就是供客人发泄情绪的「人体沙袋」。大城市压力大,总有些小白领工作不顺或者感情失意,需要找个人海扁一顿来发泄一下,而我的工作,就是把身体当作沙包,来承受他们的拳头。
好在我练的是格斗类项目,虽然算不上牛逼,但应付这些小白领绰绰有余。我稍微做几个躲闪,就能累得他们气喘吁吁,再装作猝不及防地挨他们几拳,大家就皆大欢喜。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那天晚上,酒吧快要打烊了,一个姓周的老板突然提出要打「人体沙袋」,当时我都准备收拾收拾回家了,可为了糊口,没办法,我便强打起精神,陪他玩了一局。
周老板戴好拳套,目光中突然显出一丝狠辣,抡起拳头就朝着我的面门砸来。这家伙跟平时的顾客不同,一上来就下死手,恨不得当场将我打晕在地。我一边使出浑身解数跟他周旋,一边在心里暗暗咒骂:草泥马的,这么大的戾气,这是被戴绿帽子了吧。
三分钟打完,我累的不轻,周老板也是汗流浃背。走的时候,他拍了拍我肩膀,「小伙子,技术不错,在这里干这个,可惜了。」
我笑笑:「嗨,混口饭吃。」
「想不想挣大钱?」
这话锋一转,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没等我回应,他就往我手里塞了一张名片:「想挣大钱,明天晚上 12 点来这里找我。」
看着手里的名片,没做太多心理挣扎,第二天晚上我就按时赴约了。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马克思早就说了,像我这样的人失去的只是锁链,而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
但我万万没想到,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过去,却是一个黑漆漆的地下停车场。
我以为自己走错了,正要折回,突然「铿」的一声,一道越野车的灯光亮了起来,晃的我急忙遮住了眼。与此同时,周围有好几辆车的灯光都亮了起来,把个地下停车场照的如同白昼。
在刺目的的灯光中,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站在我的对面,看不清他的脸庞,却隐约能辨认出他身上穿的保安制服。
我正不明所以,周老板从一辆车上下来了,掏出一沓钞票扔在我和那个保安中间,说:「这里是一万块钱,你俩谁能赢,谁拿走。」
我一头雾水,正想问个明白,那保安却已经像一头牛般冲了过来,他嘴里发出含混的咆哮,整个身体压将过来,跟簸箕似的手掌就扇向我的面门。我无暇多想,往后一撤,刚避过这一击,却冷不防被他整个身体冲了起来,一下子撞飞在了地上。
这家伙力气真大,说他是一头牛,一点都不为过!我被撞的七荤八素,眼见他再次冲了过来,我急忙起身,照着他的左腿膝盖处就是一记低扫!这家伙一个趔趄,我跟上去又是一个低扫,「砰」,踢的他踉跄了好几步。
没错,这家伙太强壮了,力量简直可以用「澎湃」来形容,但很可惜,在格斗技巧面前,再野蛮的力量也漏洞百出,面对毫无防守意识的保安,我上去一个摆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下巴上。
按说普通人挨了这一拳,几乎就晕厥过去了,可这保安实在生猛,他只是偏了一下脑袋,又猛地伸出手抓住了我的头发。这一下,我不由得不下狠手了,万一被他抱住往地上这么一摔,我今天就要交代在这了。
既然已经被抓住了头发,我也挣脱不了,干脆不退反进,用双手箍住他的脖子,用了一招经典的内围缠斗「箍颈顶膝」,手掌卡住他的后脑,让他的整个身体弯下去,然后用膝盖狠狠地顶向他的肋骨!
我这一下猝然而发,绝无留手,「咔」的一声,我似乎都听到了肋骨断裂的声音。那保安一把丢了我的头发,捂着肋部在地上打起滚来。
我伤了人,正踌躇间不知道怎么办好,周老板忽然一声呼哨,指着我说:「行了,那一万块钱,是你的了。」
我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的那沓钞票,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周老板点了点头,示意我把钱捡起来。
简直跟做梦一样,这样就赚到了一万块钱?我掂着手里的票子,温热温热的,像是一枚心脏,还在我手心里一跳一跳的。
「小子,我没看错人,身手可以。」周老板走了过来,亲热地搂着我的肩膀,「想不想挣更多的钱?」
「更多的钱?」我问道,「是多少?」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吐出了一个数字,「十万。」
我的肝都颤了一下。
周老板看着我的表情,得意的笑了,「挣钱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比你当『人体沙袋』容易一百倍。关键是,你要走对路子。」
「什么……路子?」
「来我的『游乐场』,玩着就让你把钱挣了。」
2
这恐怕是世界上最黑暗的「游乐场」了。
博美中联和瀚山海,是本地最大的两家房地产公司,为了争夺一块 CBD 的地皮,两家公司明争暗斗,使出了浑身解数,找关系,拜码头,能请动的官员都请了,就差组织员工大规模械斗了。一番争斗下来,搭进去了大量资源不说,问题是僵持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最终,博美中联和瀚山海达成了一个协议:双方各派出一名代表,进行无规则的徒手格斗,失败的一方,将退出竞争。
在生意人看来,这是一个极好的方案,它用很小的代价,避免了资源大量的无意义浪费。胜利的一方自然成为最大赢家,而输的那一方也没有什么折损,还有力气去攻克下一个目标。
这种皆大欢喜的处理模式,就是他们所谓的「游乐场」。
当然,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性,参加「游乐场」的代表不得是现役职业拳手,不得是任何武校和拳馆注册登记的会员,亦不得有过任何职业比赛的经历,换言之,他们要找的代表,是「最强素人」。
而我,阴差阳错中符合了这个条件,因为我是被体院开除的,学校里查不到我的学籍,除非去翻教育局的档案——但谁能想到这一点呢。
「所以说,缘分呐。」周老板笑着,盘着手上的佛珠,「在你之前,我已经逛了二十家健身房,最后才遇到了你。」
此刻,我就坐在周老板公司宽敞的办公室里,面前放着一杯上好的香茗。周围的布置都非常高级,就连办公桌上的那尊观音像都是铸金的。刚才打架的那个车库,也是他们公司的物业。这一切都让我非常惶恐,不自然地摆动了一下沙发上的屁股,「你是说,你想找我当代表,去参加『游乐场』?」
「没错。」
「一场比赛就能决定两家公司的生意,这也太儿戏了吧……」
「不是儿戏,是传统。」周老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铜牌,色泽黯旧,似乎是个古董,上面还刻着一个繁体的「胜」字。他说:「明朝永乐年间,『角抵』盛行,当时京城的商户就用这种办法划分各自的势力范围。最出名的『沈记』,因为找了一个好的角抵士,几乎垄断了京城所有的布匹生意。这块牌子,就是赢家的赏品。」
我看着那块牌子,突然好奇起来,「那你们公司……到底是干啥的?」
「哈哈哈,」周老板突然大笑起来,「地产、医疗、科技、游戏……只要你平时能接触到的,我们都干。不是有那句话嘛,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
「这么霸道,那还有公司敢跟你们抢生意?」
「一个小公司,搞医药开发的,叫『林奥生物』。最近刚冒出来的,蹿的很厉害,背后有几个高干子弟在撑腰,一出手就抢了我们好几家医院的销售代理权。操他 X 的,阿弥陀佛。」
「……」
「这年头出来混的,谁都不白给。」周老板放下佛珠,拍了拍我的肩膀,「有竞争才有生意嘛。怎么样,欧阳,有没有兴趣玩一票?」
「我……」我有些犹豫。
「我对你有信心。我看人很准的,怎么说我也不能拿着公司的前途开玩笑吧。你想想,轻轻松松打一架,拿十万块钱走人,还有比这更容易的赚钱方式吗?」
「要是我输了呢?」
「输了……」周老板往后仰了仰身体,重新盘起了佛珠,「我得要你一根手指头。」
「啊?」我一下站了起来。
「放松,放松,」他招呼着我,「我并不是稀罕你的手指头,定这个规矩,只是为了激励你而已。人嘛,有时候就得加压,有压力才有动力。放心,哪怕你输了,切了手指头,钱我还是会一分不少的给你。」
我考虑了半天,说:「我得好好想想。」
「行,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尽快给我答复。」周老板站起身来送客,「名片上有我电话,我等你消息。」
回去之后,躺在逼仄潮湿的出租屋里,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着周老板开出的条件,这时,手机突然来电话了,是酒吧老板打来的,张口就质问我为什么没来上班,不想干可以滚蛋……我立马挂了他的电话,回手就给周老板拨了过去,说:「我打。」
十万块钱,当时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而且,如果对方找的也是「素人」,凭我这么多年的格斗训练,还是有把握取胜的。为了生活,这把拼了!
我开始每天跑步,训练,恢复自己的体能。距离「游乐场」开幕的时间不到十天了,我要尽快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公司代表的信息都是保密的,直到比赛的前一天,我才知道了「林奥生物」找的代表是什么来头——当知晓对手的身份后,我浑身一震,血液一下子就冲到了头顶。
他们竟然以「保外就医」的名义,从西青监狱里带出了一个死刑犯!并且向他承诺,如果这次比赛赢了,公司将全力运作,帮他脱罪减刑,最起码,让他吃不了那颗花生米。
听到这个消息,我简直头皮发麻。但此时已骑虎难下,我已经住进了周老板安排的酒店,四周都有他们的人,而且,就在刚刚,我在周老板给出的比赛合同上签了字。
晚餐十分丰盛,鲍鱼龙虾一应俱全,可我连一口都吃不下,总觉得这是我的断头饭。勉强对付了几口,周老板就让我回房休息,说要养足精神,应付第二天的比赛。可这种情况下,能睡着才见鬼了。
辗转反侧,一夜无话,第二天,他们把我的眼睛蒙上,给我拉到了「游乐场」。这是一个地下仓库改建的场地,中间是一个类似 UFC 那种的八角铁笼,四周设置了几个看台,墙上喷着五颜六色的涂鸦,灯管是霓虹的,倒有几分赛博朋克的气息。
看台上零零散散地坐了一些人,应该是双方公司的高层,以及见证人之类的。那个死刑犯已经在八角铁笼里候场了,他没有换衣服,还穿着那身深蓝色的囚衣,身材不算高大,却异常精壮,双手垂着,无精打采,用一双死鱼眼紧盯着我。
当我看到他那双毫无畏惧和怜悯的眼睛时,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确切地说,那双眼睛里,不包含有任何人类应该有的情感。
我不知道他到底因为什么被判了死刑,是连环杀人、残忍碎尸、还是变态奸杀,但无论哪一种,都在挑战我的心理极限。八角铁笼的门缓缓打开了,我抬步走了进去,忽然意识到,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游乐场」,这是死斗场。
没有裁判,没有回合,没有时间,唯一的规则就是:徒手。
当我走进铁笼里,意味着比赛就已经开始了。对方猛地扑了过来,一伸手就抓向我的脸,我稍微一侧身,一个后手直拳轰在了他的面门上,打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迎击!
按说平常人挨上这么一拳,基本上就歇菜了,但这家伙只是一仰头,动作根本没有停滞,鼻子窜着血,一下子就抱住了我的脑袋,接着张开嘴,朝着我的颈动脉咬去!
我大骇,猛地推开了他,饶是如此,他的牙齿还是划过了我的脖子,刮走了一块皮。我看着他那张血涔涔的脸,忽然无比深刻地意识到:这不是格斗……而是打架!
人类最原始、最赤裸、最直接、最野性的斗争模式!
他再度扑了上来,连抓带咬,我只能围着铁笼游走起来,跟他打起运动战。对他来说,求生的欲望是如此强烈,强烈到忽视我的任何阻击,我的拳头已经将他的鼻子打开了花,强力的低扫腿几乎踢断了他的膝盖,但他还是用所有能用上的武器疯狂地反击,拳头、牙齿、指甲……就像一个暴怒的疯子。
我竟然被他逼到了铁笼边缘,只能卡住他的脖子,正要「箍颈顶膝」,却没料到他一头撞了过来,正中我的面门,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重的头槌,当场就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一下子倒在了地上。意识到自己倒地后,我急忙蜷缩成一团,护住自己的要害,而这时他已经扑了上来,骑在我的身上,双拳如暴雨一般落下,嘴里「嗬嗬」的低吼着,长长的涎液从他嘴角滑落下来。
他虽然疯狂,但没经过训练的拳头毕竟没什么杀伤力,都被我的屈臂防御挡了下来,他看打不透,竟然趴了下来,一口咬在我的小臂上,登时便扎心般的疼!
这个疯子,把我也带入了癫狂!一股怒气冲上脑门,我按住他的脑袋,翻身坐了起来,这时他仍死死地咬着我的小臂不撒嘴,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抬起另一条胳膊肘狠击他的太阳穴,直到把他的颧骨都给打开了,他的牙齿才从我胳膊上挪开。我抓住机会,一个绕后,从背后勒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则死死按着他的脑袋,做了一个「裸绞」。
他两腿乱蹬,想要挣脱,我不能再给他任何机会,用双腿盘住他的腰,两个人就像交媾的蛇一样,纠缠着倒在了地上。他的脖子被我紧紧勒住,双眼上翻,似乎要凸出来,两只手狠狠抓着我的胳膊,指甲全都嵌进了肉里!
我嘶声长吼,用出了此生最大的力气,像绞肉馅的机器一样,拼命挤压着他的颈部,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等有人冲进铁笼把我们分开的时候,他已经彻底丧失了意识,脑袋软塌塌的垂着,像断了一样。
有医生模样的人翻看了一下他的瞳孔,检查了一下脉搏,说:「没死,只是晕过去了。」随后就有人将他抬了出去,不知道是送进了医院,还是送回了监狱里。
我精疲力尽地走出八角铁笼,地上全都是我俩的血,走路都打滑。周老板迎面走了过来,朝我竖起了大拇指,「干得好。」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看着那个被抬走的对手,说:「可他活不成了。」
周老板笑了笑,「他本来就该死。」
3
我如约拿到了十万块钱,换来的是遍体鳞伤。被牙咬的,被指甲抓的,被拳头打的,被脑袋撞的……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个好地方。我去医院缝针的时候,医生都惊呆了,问:「你是被什么动物咬的?」
我没告诉他,周老板嘱咐过,「游乐场」的一切都是保密的。
这场比赛让我躺了半个月才缓过劲来,但那种梦魇般的感受一直萦绕在心里。我好几次都梦见他那双毫无感情的死鱼眼,然后挣扎着醒来,浑身冷汗淋漓。或许,他已经被执行死刑了,我不可能再见到他了——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这帮人简直是畜生,去他妈的游乐场,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跟周老板有任何交集。但是,我却忽略了一个人性的弱点:当你有过畅快的成功体验后,就再也无法忍受失败的滋味;同样,当你挣过快钱后,就再也无法忍受每个月领工资的煎熬。
所以,当周老板再次给我打电话时,我竟然有了一种期待已久的感觉。
「欧阳,再来参加一次『游乐场』吧,公司需要你。」
「周老板,其实我……」
「赢了给你十五万。」
「……好。」
挂了电话,我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说好的贫贱不能移呢。
但十五万,真的好多啊。我要当几百次人体沙袋才能挣到这十五万啊。
周老板这次的竞争对手是博美中联,两家公司因为抢一块商业开发用地,已经争斗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如果再不进入「游乐场」解决争端,恐怕会大鳄相搏,两败俱伤。
虽说公司代表的信息是保密的,但这次却有迹可循,因为博美中联上次对阵瀚山海,派出的代表叫「曹枭」,没费多大功夫就拿下了比赛。如果他们故伎重施,应该还会派曹枭出战,当然,也不排除他们找了新的代表。
「这个曹枭,什么来头?」我急切地想知道对方的资料。
「曹枭,身高 178cm,体重 75kg,年龄 24 岁。初二时辍学,从小在青龙街那一片混大的。每天打架斗殴,跟人火拼,曾经因为伤害罪进过两次局子。」周老板甩给我一张资料信息表,「据说,从他出道至今,大大小小的街斗打过几十场,从来没输过,所以他在青龙街那片有个绰号,叫『街头之王』。」
「这……」我皱起了眉头,「周老板,这是强敌啊,你让我上,我心里可没底。」
「担心什么呀。」周老板坐在我对面,胸有成竹地盘着佛珠,「都说了,他是『街头之王』,街头是什么意思,野路子呗。欧阳,你不一样啊,虽然没打过职业比赛,但你可是正儿八经练格斗的,从初二暑假的那个兴趣班算起来,到现在也有小十年了吧?」
我「霍」的一下站了起来,「你,你们调查我?」
「这个,最基本的信息还是要掌握的嘛。」他慢条斯理地翘起二郎腿,「欧阳,你知道这场比赛,压在你身上的赌注是多少吗?一块地,几千万,再加上后续的开发价值,你用计算器都算不过来。这么大笔买卖,我总不能连我手里的筹码是什么成色都不知道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只能问道,「除了这些,你还调查我什么了?」
「没了。」他两手一摊,「我只关心跟比赛有关的信息,至于其他的,我没兴趣。」
我有些懊恼:「不要让我的家人知道这些,他们不清楚我在这边的事。」
「放心,『游乐场』的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这样我们越安全。不过,你也要争气哦——」他指了指我的手,「万一你输了,被剁了手指头,要怎么跟家里人解释这个事呢?」
我咬着牙看着他,「你也放心,我不会输的!」
比赛的日子很快到了,地点还是上次那个地下仓库,那个血迹斑斑的八角铁笼。上次跟死刑犯打完,我的手骨疼了半个月,所以这一次我没有选择裸拳,而是戴了一副分指拳套。
曹枭比我想象中还要精瘦一些,长发不羁的盘在脑后,再加上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猛地看上去像是个摇滚歌星。但他的眼神却是桀骜的,就像刀子一样冷冽——一个生活安定的人是不会有这种眼神的。
他穿了一身运动服,双手插着兜,看到我戴着分指拳套走进八角笼,竟然嘴角上扬嗤笑了一声,「哟,还挺专业的嘛。」
我说:「我建议你也为自己的安全考虑一下。」
他「噗」的一声,从嘴里吐出了一块口香糖,「你我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待会儿等你倒下的时候,可别恨我。」
「那我该恨谁?」
他抬起头,巡视了周围一圈,「要恨,就恨这个游乐场吧。是生活强奸了所有人。」
我不再答话,等到八角铁笼的门被关上的一刹那,我率先发起了攻击,一记高扫就朝着他的脑袋踢了过去,这一腿暴起而至,没有任何预兆,但曹枭却像有先见之明一般,往后一闪就避过了这一击。我有些吃惊,不待扫踢落空,一记后手直拳又打了过去,而曹枭的脑袋往右一偏,又避过了这一击。
而此时,我又发现了一件更让人吃惊的事情——在做这些闪避的时候,他甚至连双手都没有拿出来,一直插在兜里!
这特么是什么样的反射神经啊!
就在我惊诧的时候,曹枭的手动了,他的右手从裤兜里抽了出来,朝着我面门打来,我立刻屈臂防守,而他的拳头却忽然划了一道诡异的轨迹,变成摆拳绕过我的防守,狠狠地擦中了我的下巴!
我立刻撤了出去,脑袋有些小小的眩晕,这家伙,比我想象中的难对付多了。的确,他是个野路子,动作不专业,发力也不标准,但他在街头积累起来的海量经验弥补了这一缺点,几乎就靠观察我启动时肩膀微小的抖动,就能预判我的动作……果然,「街头之王」这名号,不是白给的。
那就拼速度吧。我开始不停的使出前手刺拳,像眼镜蛇一般舔舐着他的要害,间或辅以后手重拳和低扫,不停歇对他进行狂轰乱炸,曹枭并没有选择跟我正面刚,而是绕着八角铁笼不停地游走,使出浑身解数躲避着我的攻击,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双手始终插在兜里,一直没有拿出来!
我有些急了,练格斗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碰到过这种打法,不由得重心前压,卯足了劲打出了一记后手重拳,几乎就在同时,曹枭停止了游走,把手从裤兜里抽出,也是一记后手重拳打了过来——
他竟然在跟我换拳!
但不同的是,他的身子朝一侧偏了过去,完美地避过了我的攻击,而他的拳头却和我的拳头交错而过,狠狠地击中了我的面门。
没错,我在那一瞬间看的真切,他的动作并不标准,闪躲的身法也很别扭,完完全全的野路子,但就是能在刹那间判断出我的动作,并给予精准的反击。这已经不是打架经验够多就能达到的程度,而是需要异于常人的反射神经,这家伙,果然天生就是一个打架的苗子。
两道温热的鼻血淌了下来,流进了我的嘴里。我转过头,看了看坐在看台上的周老板,他一声不吭地盯着我,脸色却是铁青的。我明白,此刻他比我更忐忑,如果我输了,顶多就是丢一根手指头,而他,失去的将是数以千万甚至亿计的资产。
但是,哪怕一根指头,我也不愿失去,我失去指头的痛苦,跟他失去亿万资产的痛苦是一样的。
4
格斗这种东西,从本质上来说,跟知识是一样的,都是人类不断摸索的沉淀,通过试错,逐渐地总结出的一套经验论和方法论。它并不是太过于依赖天赋,怎么说呢,格斗产生的根源,就是为了让弱小的人有办法击败强大的人。
如果说此刻面对「街头之王」的我是弱小的,那么,正好可以诠释格斗的意义。
我擦了一把鼻血,上去就是两个连续左刺拳,把曹枭逼进了角落里,紧接着又是一记左拳勾腹,当然,这些攻击都被他避开了,不过这也是我想要的,刚才的攻击都是试探,真正的杀招在最后的右腿低扫——曹枭已经被左边的攻击吸引了注意,完全没料到来自右边的低扫,「啪」的一声,这一击结结实实地抽在了他的大腿上。
曹枭吃痛,急忙往后退了一步,冷冽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我继续欺身而上,右手重拳朝着他腹部猛攻,曹枭急忙躲闪,但我的左腿高扫已经倏忽而至,虽然他尽力仰头闪避,但还是踢中了他的下巴。
曹枭晃着脑袋,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他当然无法置信,我敢保证,就算他在街头再打十年,也碰不到这种打法。这是源自荷兰踢拳的「X」型攻击,指上打下,指左打右,立体式全方位输出,在「X」型进攻下,不是单纯的一拳一腿,而是一个完整的攻击组合。
这种人类格斗的精粹,已经不是发达的反射神经所能应付的。依赖本能固然重要,但不幸的是,「X」型攻击正是反本能的。
这个技术我掌握的并不娴熟,但已经打的曹枭猝不及防,他的双手都从兜里拿了出来,不再一味的游走,而是选择跟我对攻。「街头之王」终于认真起来了,但很可惜,八角铁笼不是他的街头,我也不是只知一味抡拳的小混混,几轮交锋过后,我已经占据了上风,打得曹枭只能抱头防御,盘在脑后的长发都散开了。
我故技重施,左摆拳打头,跟着一记右腿低扫踢了过去,曹枭避无可避,竟然做了一个惊人的动作——他用膝盖向外一顶,生生吃下了我这一击。我可是全力而至,刹那间,我的小腿胫骨跟他的膝盖狠狠地撞在了一起,立马钻心般的疼!
这家伙,眼看躲不过去了,竟然选择了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我踉跄后退,感觉小腿骨都要断了,疼的几乎站立不住。曹枭的膝盖一定也很疼,但他却不要命一般地扑了上来,双拳像雨点一般砸来。他的动作是如此别扭,步伐是如此凌乱,但就是够快!拳头就是够重!而且那些拳头像长了眼睛一样,划过一道道诡异的弧线,总能绕过我的防御将我击穿!
这就是「街头之王」的真正实力吗?当他完全放飞自我的时候,我有一种感觉,仿佛站在旷野的草原上,面对着一头残暴的雄狮。
这可怕的打架本能!
没有任何技术和理论的加持,却能强到这个地步,这是最原始、最纯粹的欲望体现,我们的祖先就是凭着这种欲望,消灭了一个又一个物种,征伐了一个又一个部落,最终站在了世界之巅。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在他对着我狂轰乱炸的间隙,我终于逮住机会,猛地伸出手箍住了他的脖子,用出了我最擅长的内围缠斗技术「箍颈顶膝」。
纵使你反射神经再快,在如此逼仄的内围缠斗中,也毫无用处。
曹枭显然没有被人缠抱过,一下子懵了,双手下意识地也抓住我的肩膀,用膝盖去顶我的肚子——这是人的本能反应,应该说,反应速度越快的人,越会去做这个动作。
没错,他的本能直觉很敏锐,但他不知道的是,「箍颈顶膝」的精髓并不在顶膝,而是在「破坏重心」。
我并没有去卡曹枭的脖颈,如果他脖子够硬的话,会完全抵消我的力道。所谓「箍颈」,其实卡的是后脑,这是一些老教练的不传之秘——后脑一旦被双手箍住,头再也抬不起来,我腰上发力,把他朝一边甩去,曹枭控制不住的向一侧倾斜,同时他顶过来的膝盖失去了力量,只是从我肋旁擦了过去。
而我却已是蓄势待发,一记顶膝狠狠地撞了过去,同时还向下压着他的后脑增加冲击力。曹枭的身体被我顶得一颤,但他跟着又是一膝顶了过来,我如法炮制,破坏了他的重心,然后箍紧他的后脑,又是一膝反顶了回去!
如此六七次之后,曹枭终于松开了手,捂着肋骨痛苦地倒了下去。
他的肋骨至少断了三根。
看台上有人鼓掌,我抬头望去,是周老板。他面带喜色,一边鼓掌一边朝我点头示意。我看着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曹枭,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要不是进入内围缠斗,还真拿不住他。
街头之王还不想认输,他抓着铁笼的边站了起来,可刚一动弹,脸上就一阵抽搐,显出极痛苦的表情。不用摸也知道,断开的肋骨插进了内脏里。
已经没必要再打下去了。我推开铁笼的门走了出去,对面一个头戴鸭舌帽,戴着茶色眼镜的人脸色铁青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给吃了。想必是博美中联的人,输了比赛心中懊恼,这时周老板喜笑颜开地迎上来,亲热地搂住我的肩膀,「欧阳,漂亮!我在寿春楼订了包厢,就等着给你庆功呢。」
我回头看了看躺在铁笼里的曹枭,问:「他们会把他送医院的吧?处理不好,他会内脏大出血的。」
「放心,他们会处理的,做生意嘛只是为了赚钱,万一死了人多麻烦。」周老板说着,嘴角又挂了一丝嘲讽似的微笑,「可惜,青龙街以后再也没有扛把子了。」
5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周老板很热情,光是陪酒的小姐就给我找了仨。
可是,我一点也不高兴。不知道为什么,觥筹交错之间,老是浮现出曹枭那张桀骜不驯的脸。
我醉醺醺地想:去他妈的,老子再也不要过这种生活了。我现在有钱了,我已经不被生活所迫了,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踏足「游乐场」。
也许是看出了我心里的想法,回去之后,周老板很久都没有联系我,而我也乐得清静,每天吃吃喝喝,打打游戏,过起了日常无聊且枯燥的生活。
直到一个多月后,周老板的电话猛然间响起,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一丝隐隐的期待感。
「欧阳,『游乐场』有新活动了,来玩一次吧。」他还是老样子,每次都开门见山。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周老板,我已经决定了,不再去『游乐场』了。」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自己不太适合……」
「三十万!」
「啊?」
「这次的酬劳,给你三十万!」
天杀的!我仰起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作了一番痛苦的心理挣扎,然后重新拿起了手机:「好。」
三十万打一场架,那得是什么样的对手?我不知道,但那种天降巨款、唾手可得的滋味,实在是太爽了。只要尝试过一次,就再难拒绝它的诱惑。
答应了周老板后,我又开始了备战。也许是有点训练过猛,导致肌肉拉伤,我从大众点评上搜到了一家位于青龙街的盲人按摩,口碑不错,便想过去推拿一下。按摩店并不在主街,比较偏,拐过一条小巷子,我就看到几个社会青年围在那里,剃着麻蛋,穿着小脚裤,正嬉笑作一团。
在他们中间坐着一个人,垂着头,长长的头发耷拉下来,一言不发。我从旁边走了过去,愈发觉得那个人有些眼熟,细细一想,心头一震,那不是曹枭吗?
「你不是青龙街老大吗?现在怎么怂了?」
「不是牛逼吗,哈哈,有本事站起来说话。」
「之前不是号称见谁灭谁吗?现在咋了,你得支棱起来啊!」
几个小青年肆意调笑着曹枭,有人还「啪啪」抽他的脑瓜子,可曹枭依旧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我冲过去,一拳放翻了一个家伙,另一个人上来想踢我,我直接上步一个低扫,砍在了他那条穿着小脚裤的腿上,就像折断一根火柴一样,那家伙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你麻痹是谁?」有个人冲我嚷嚷。
「我是曹枭的朋友。」我盯着他说,「你们现在走,我不拦着,要是不走,我让你们全都躺这。」
几个人骂骂咧咧地散去了,我这时才注意到曹枭坐的是轮椅。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凌乱的长发遮住了眼睛,表情很冷漠,喉结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你这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
「脚筋被挑了。」他开口了,声音沙哑,「手也是。」
「为什么?!」我心中大骇。
他冷笑了一声,又低下了头,「拜你所赐。」
我还要发问,忽然一下子就明白了。没错,的确,这都是拜我所赐。毕竟那是一场关系到亿万资产的赌博,博美中联丢了一块地皮,岂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输掉巨额利益的怨气,总得有个发泄的出口。
「可惜,青龙街以后再也没有扛把子了。」我又想到了周老板说的那句话,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说过,我输了的话就切掉我一根手指,原来这只是说说而已,如果那场比赛输的是我,断然不会只丢一根手指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我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你报警了吗?」我问道。
「报警?」他笑了,「报警有用吗?这些老板,手眼通天,个个都是大人物。」
「但是……」
「没用的。」他抬起头看着我,「你有证据吗?你连『游乐场』在哪都不知道,你凭什么报警?」
我心里一怔,是啊,每次去「游乐场」,我都被蒙着眼睛。这帮人做事天衣无缝,就算报警也没有用。
「你走吧。」他转了转轮椅,「别挡着我晒太阳。」
我注销了手机号码,退掉了租的房子,想尽办法隐匿自己的行踪,不想跟周老板再有任何的瓜葛。我希望就此消失于他的视线,从此以后,跟「游乐场」再也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但我还是低估了他们的能量。那天我只是出门买个盒饭,就被两个彪形大汉给劫持了,我没有动粗,因为他们手里都拿着电击棍,这玩意有五万伏,一下子能放倒一头牛。我只能乖乖地跟着他们坐进车里,来到一处酒店,进入一个房间,周老板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他盘着佛珠,摇了摇头说:「欧阳,你太让我失望了。」
「周老板,我不想打了,真的。这样打下去,我早晚会输。」我的语气已经近乎于哀求。
「谁说打下去早晚会输?看过《三国演义》吗?常胜将军赵子龙,打了一辈子仗,就从来没输过。」
「周老板,那是小说啊。」
「艺术源于生活,都是有人物原型的。而且,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赢不了?」
「周老板,你放过我吧……」
「已经晚了,欧阳。虽然咱们还没签合同,但这次的比赛你已经口头答应我了,现在又放我鸽子,我去哪找人去?」
「这样,钱我也不要了,我把以前的钱都还给你,咱们就此两清了,好不好?」
周老板忽然笑了,他甩给我几张照片,说:「你呀,还是太天真了,这么大的生意,哪有一锤子买卖?你再考虑考虑。」
我拿起照片一看,立刻血冲脑门!这些都是我家人的照片啊!有在菜市场买菜的,有逛超市的,看样子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偷拍的。
「你——」我上去就要拽他的衣服领子,旁边两个彪形大汉立刻把我拦住了。我大怒道:「你敢动我家人试试?」
周老板捻着佛珠,云淡风轻地道:「我对你的家人不感兴趣,不过还是那句话,做买卖,我总不能连我手里的筹码是什么成色都不知道吧?」
我知道,他的势力太强大了,无论如何我都是斗不过他的。就像前段时间那个党委书记王丽威胁访民时说的一样:「我有一百种方法去刑事你儿子。」同样,周老板也有一百种方法能让我生不如死。我颓然地垂下了头,说:「你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很简单,参加『游乐场』,而且要赢,皆大欢喜。」周老板站起身,踱步走了出去,「比赛之前,你就住在这个房间里,好好想想,你现在需要做什么。」
6
我被周老板关在了这个酒店的房间里,门口有几个手拿电击棍的彪形大汉 24 小时守着,简直插翅难飞。我的手机也被他们搜走了,无法跟外界联络,此刻的我,就像一座孤岛。
唯一的好处是,不管我想吃什么,他们都会尽量满足我。无论是海鲜还是牛排,只要我提出了要求,他们都能做到。
我报复性地吃了几顿大餐,着实有点腻了,这天忽然想吃螺蛳粉。门口的保安听了我的要求后,竟然面露难色,「这个东西,酒店里没有。」
「酒店里没有,不会点外卖啊!傻 X!」我大声骂道。反正特么无所谓了。
估计周老板吩咐过他们,不管我想吃啥,都要想办法满足。没过多长时间,送餐的外卖小哥就到了。站门口的保安嫌臭,都不愿沾手,直接让外卖小哥给我送进了屋里,我一瞅,怪不得这么臭呢,敢情是汤洒了。
吃螺蛳粉,要的就是这口汤,我不由气道:「你这是怎么送的餐?」
「抱歉,抱歉,我帮您收拾一下。」外卖小哥说着,就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瞅着他有些眼熟,忽然脑海里灵光一闪,这个人……不就是上次在「游乐场」时见过的那个头戴鸭舌帽,戴着茶色眼镜的人吗?
他手中忽然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就朝我脖子扎来。要在平时,我肯定中招了,可这时我早已对他有了戒心,于是一伸手就擒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顺势一挥,就打飞了他的帽子,如瀑的长发一下子奔泻下来,这家伙……竟然是个女的?
「你到底是谁?」我扣住她的喉咙问道。
「我知道凭自己杀不了你,」她的眼睛里竟然一下子噙满了泪花,「但我哥哥的仇,一定要报!」
我心里一下子明白了,「你是曹枭的妹妹?」
「你害的我哥哥生不如死,我要你血债血偿!」她咬着牙说。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解释了,「大姐,你看清楚,我是被关在这里的,我也是被逼的!」
「放屁!要不是你,我哥哥怎么会落得那个下场?」
「如果那天赢的是你哥,那么坐在轮椅上的就是我了!」我盯着她的眼睛说,「冤有头,债有主,你哥是被谁害成这样的,你自己心里没数吗?怎么,不敢找那些资本家的麻烦,就来找我使劲,柿子专挑软的捏?」
被我这么一质问,她的眼神闪烁了几下,握刀的手也松了些。
门口的保安忽然敲起了门,「弄好了没有啊,怎么那么长时间?」
我急忙道:「快了快了,这汤全都洒出来了,得让他给我擦干净。」随即,我又低声道,「你得赶紧走,要是被他们发现猫腻,咱俩都得玩完。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想不想替你哥报仇?」
她紧紧地咬着嘴唇,盯着我。
「你知道该找谁报仇吗?」
她终于说话了,「你有办法?」
「游乐场!」我说,「游乐场才是罪魁祸首!」
「可是……」
「没有时间了!」我把帽子给她戴上,催促她赶紧出门,「记住,你现在要从这里,不露声色地走出去!」
忙活完这一切,我看着洒了一桌子的螺蛳粉,心道,这饭是没法吃了。
比赛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周老板再次来到酒店,给我下最后通牒,「小欧啊,接下来要怎么做,你想清楚了没有?」
我一摊手,「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哈哈,是个明白人。」周老板一边盘着佛珠,一边欣慰地点点头,「年轻人嘛,就是要趁着有干劲的时候拼一把,怎么着也要对得起自己的青春嘛。」
我心道这老狐狸真是威胁+鸡汤,双管齐下。怪不得他能混的那么成功。
「晚上我要吃澳洲龙虾,日本和牛,喝波尔多酒庄的红酒,我得补补。」我伸了个懒腰,反正现在能讹一顿是一顿。
「好,好,没问题没问题。」周老板喜笑颜开,那模样,就好像家长看到孩子考了一百分要奖励一样。
到了比赛那天,跟之前一样,我被蒙上眼睛,带去了「游乐场」。到了地方,我才见到了我的对手,是一个肌肉猛男,身高足有一米九多,他赤裸着上身,壮硕的胸肌上下直颤,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头直立暴熊。
这家伙用睥睨的眼神看着我,仿佛一伸手就能把我给捏碎似的。我没说话,看着他缓缓关上八角铁笼的门,然后转过身,对着我露出了一个狰狞的微笑。
很唬人,这身肌肉放到外面,至少能吓住 90% 的人不敢动弹,因为它的视觉冲击力太强了,一看就没少撸铁。但是,这家伙的动作太慢了,跟曹枭比起来,简直就是 0.5 倍速。我连续躲过他几个大摆拳,然后一个低扫踢狠狠地砍在了他的膝盖上。
「砰!」一声闷响,大块头身子一歪,立刻趔趄向后退去。不管你身上的肌肉再发达,关节是永远也无法锻炼到的部位,我紧紧跟上,又是一腿低扫,再次砍在了他的左腿膝盖上。
他踉跄起来,应该很疼,因为我看到他的胸肌颤抖的更厉害了。没错,我承认他的力量应该很大,无论是卧推还是硬拉,都能甩我几十条街。但这是格斗,确切一点来说,是无规则的徒手搏击,光靠肌肉是赢不了的。
「格斗技术,一定要在格斗中获得。」这是我的教练教我的第一课。
不知道对方公司怎么找了这么一个大块头来参加「游乐场」,难道他们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参不透吗?不过话说回来,这些站在社会顶端的有钱人的盲区真的匪夷所思,纵然精英如马云者,也被一个「空手变蛇」的王林耍的团团转,他还找了一个太极大师做自己的贴身保镖,就那两下子,能不能保他命先不说,就是跟街上的小流氓打起来也得撕的一嘴毛。
人啊,都是视觉动物,马云看太极大师耍「四两拨千斤」如痴如醉,对方公司的高层看到大块头这一身肌肉也是肾上腺素飙升。但很可惜,打架不是请客吃饭,不是摆造型,不是秀肌肉,而是一个人摧毁另一个人的暴烈行动。
7
大块头被我连续低扫踢的踉跄后退,也许从来没受过这种侮辱,他狂吼一声,铁锤似的摆拳抡将过来,我低头闪过,正要反击,却冷不丁地被他一把抱住,狠狠地擒在了怀里!
我立刻喘不上气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肌肉的压迫。他使出了吃奶的劲,脸色涨的通红,两只碗口粗细的胳膊上青筋暴跳,使劲地挤压着我的身体。在那一瞬间,我甚至听到了自己骨头的哀鸣!
我的肩胛骨「咔吧」作响,被勒的几乎窒息,就在大脑即将缺氧之际,我将脑袋后仰,然后狠狠地向前撞去,给他来了一记头槌!
对方吃痛,一下松了劲,我马上挣脱了出去。大块头这一下挨的不轻,满嘴的血,鼻骨都要歪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愤怒的眼神中带着惊惧,忽地狂吼一声,抡圆了拳头砸了过来!
慢,太慢了。
这卯足了劲的一拳,预兆太大,漏洞太多,像是一把缓缓驶来的巨锤。我有无数种办法躲开这一击,但我站着没动。
是时候该结束这一切了。
「砰」的一声,闷响从我的耳畔传至后脑勺,仿佛有一片涟漪从我的天灵盖上方荡了过去。我能感觉到自己的颧骨变形,肌肉扭曲,整个身体腾空飞了起来,离地应该有二十公分左右的距离。接着,我的大脑像宕机了一样,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晕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比赛已经结束。游乐场里众人散去,只有周老板和他的一群马仔。他死死地盯着我,攥着佛珠的手现出一条条青筋。
「欧阳,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说:「周老板,你就不应该让我来游乐场。」
旁边两个大汉上来,一拳就捣在我的肚子上,趁我弯腰的时候,又一皮鞋踢在了我的脸上。我跪了下去,咳嗽着,喷出一口血来。
「告诉我,为什么?」周老板拽起我的头发。
我笑了起来,「生活强奸了所有人,包括你。」
「操你妈的!」周老板大吼起来,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你他妈知道这一票我在你身上输了多少吗?整整两栋写字楼的物业!你打一万年的工也赔不起!」
「出来混,本来就是有赚有赔。」我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您是明白人,这个道理,不用我教吧。」
他狠狠地盯着我,突然撒手站了起来,大声吼着:「刀!刀!」
旁边有人赶紧递过来一把匕首,他接过刀子,指着我说:「我要亲手废了你!挑了你丫脚筋手筋,让你一辈子做个残废!」
几个大汉上来就把我死死地按在地上,任凭我拼命挣扎。周老板蹲下按住我的脚踝,就要割我的跟腱,急得我大喊道:「1882!」
他一愣,「什么?」
「1882!你们先看一下 1882!」
1882 是一个直播间的房号,也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当他们打开直播平台,输入 1882 之后,就在手机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脸。
还有无数的弹幕飞驰而过,虽然我看不到,但猜也能猜出来:
「卧槽,太刺激了,这是裸拳比赛啊。」
「合法吗?找体育局报备了吗?」
「游乐场?我第一次听说,这地方在哪?能去现场看吗?」
「那个老板我见过,不是上市公司的老总吗?」
「有在现场的吗?这玩意犯法吧?」
……
周老板大惊失色:「这是什么情况?」
当他们意识到自己被直播了以后,全都慌乱了起来,一时间手足无措。
「不可能,不可能……」周老板念叨着,在游乐场里四下环顾,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了藏在烟感器里的摄像头。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在通过摄像头源源不断地输送给网络。
「快,快,搬梯子,把那个摄像头给拆了!」周老板指挥着手下,扯着喉咙大喊。
「来不及了。」我咳着血笑道:「你们所有人的脸,大家全都看清楚了,除非你把地球炸了。」
他猛地拽起我的头发,狠狠地盯着我:「游乐场的地点是保密的,你不可能知道……说!你的帮手是谁!到底是谁在这里装了摄像头?」
我当然不知道游乐场的地点,但有的人会知道。我仿佛又闻到了螺蛳粉汤的味道,果然,她做到了。就在那仓促的匆匆一面中,我灵机一动想出来的法子,被她完美无缺地执行了。
「想知道吗?」我也盯着周老板的脸,「你求我啊。」
他的脸气到扭曲,五官都变形了,一把抄起刀子,上来就要挑我的脚筋,「操你妈,我先废了你再说!」
身边的人急忙拉住了他,「老板,在直播呢,大家都在看着呢!」
「去球吧!」他把身边的人推开,用脚踩住我的手腕,刀子刺进大筋里就要往外挑,就在这时,「砰」的一声,游乐场的大门被踹开了,一队武警冲了进来,手里还端着微冲,瞄准器的红点落在了周老板的脑门上,有人大喝道:「不许动!」
一片混乱中,一个长头发的姑娘也走了进来,她蹲在我面前说:「欧阳乾,答应你的事情,我全都做到了。」
「谢谢你。」我劫后余生般地长舒了一口气。
「那你答应我的事情呢?」
「当然,」我说,「我也会做到。」
8
即使周老板这帮人再手眼通天,能量巨大,但面对网络直播这样铁一般的罪证,也无力回天了。诚然,他们能搞到这个地步,背后肯定有保护伞,但是,这件事已经在网络上发了酵,没人敢替他们说话,「游乐场」被一锅端了。
所有参与过「游乐场」的幕后老板,都被抓了起来。
我把这两次比赛赢来的奖金全都给了曹枭的妹妹,让她去带着哥哥治伤,这是我之前答应她的事情。既然她做到了,我也不能食言。
好消息是,他们去了一家显微外科医院,医生说这伤有得治,只不过要多花一点时间康复。
至于我,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没办法,我又重新找了一个酒吧,去做「人体沙袋」。虽然挣钱挺慢,但心里踏实。
那天我忙活到深夜,刚要下班,又进来一个顾客,点名要打我的「沙袋」。我无奈,只能穿上护具,走上拳台,那顾客背对着我,正在戴拳套,长长的头发倾泻下来,竟然是一个姑娘。她还没回头,但我已经闻到了一股螺蛳粉的味道。